早春時節,白晝苦短,下午五點多,太陽便有了落山的趨勢。

管家來到半掩的書房門口,見賀聞逍單手托了個pad,站在半明半暗的窗邊遠眺。

這扇窗戶視野最為通透,正對著樓下小花園外的黑色雕花大門。

管家輕敲門,頷首道:“賀少,楚先生來了。”

賀聞逍背對著門“嗯”了一聲,似乎沒有要立刻下樓的意思。

管家有點詫異。

就在一小時前,賀聞逍突然請走了蔣家和何家的小少爺,吩咐廚師趕緊準備點心和飯菜,要求細致到每道菜的口味。

所有舉動都昭示著即將到來的訪客非常重要,可現在人到了,他又好像不慌不忙了起來。

管家離開後,賀聞逍將目光重新移回pad,屏幕上是一則陸霄遠和容鶴的婚禮通稿。

一向淡漠如水、惜字如金的陸影帝,在婚禮上一反常態,不僅當著滿座高朋深情擁吻了他的愛人容鶴,還破天荒說了很多話,首次提及他與容鶴的過去。

世人方才知道,原來他們錯過了11年,才終於相守。

看著陸霄遠給容鶴戴戒指時的英俊側臉,賀聞逍“嘖”了一聲。

十一年。

這世上居然還有比他更能忍的男人。

他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看向客廳監視器屏幕上的楚瑉。

-

楚瑉等了片刻,隻看到管家一個人從樓上下來,便問:“賀聞逍呢?”

管家恭敬道:“賀少有點事情需要處理,還請您稍作等待。”

楚瑉隻好先坐回沙發,捧著管家送來的熱茶,隨意打量這間房子。

不遠處的影音廳還亮著藍白氛圍燈,紅色環形沙發上散落了幾副遊戲手柄和幾張卡帶,顯然是有一群人剛打完遊戲。

曾經和賀聞逍同居的時候,他也經常帶賀聞逍玩這類手柄遊戲,兩人時常挑些空閑的周末,往昏暗的小客廳裏一坐,一玩便是整個下午。

十八歲的賀聞逍比剛斷奶的雨點還不老實,總仗著身材優勢,讓他坐在自己腿間,雙手從後方摟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頭,大型犬一樣把他整個人圈在懷裏,時不時地蹭一蹭,呼吸弄得他頸窩又濕又癢,也不知是在玩遊戲,還是在玩他。

偏偏賀聞逍能一心兩用,操縱手柄的動作穩如泰山,反倒是他被騷擾得心猿意馬,操作頻頻失誤,還要依靠賀聞逍這個新手才能勉強通關。

他自然是願意拋棄遊戲愛好者的原則寵著小男朋友的,不過每到這種時候,他還是會佯裝不悅地說一句“也隻有我才受得了和你組隊,換成別人,早把你踹了”,賀聞逍聞言,隻是不以為然地笑笑,告訴他沒可能換成別人。

轉眼,賀聞逍已經有了新的隊友。

不知過了多久,楚瑉才聽見下樓的聲音,他抬起頭,看到賀聞逍穿著居家服朝客廳走來,步速不快,一副慵懶模樣,根本不像剛忙完事。

楚瑉自認為自己是個耐性很足的人,曾經他為了爭取一個小配角,哪怕被導演晾了整整半個月,吃了無數次閉門羹,也能不動聲色地收斂住氣性。“寬和”與“得體”更是一度成為了他在圈內的代名詞。

但他發覺,自己似乎很難在賀聞逍麵前保持最起碼的氣度。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睨著賀聞逍問:“你是故意讓我等你的嗎?”

當初兩人分手之後,賀聞逍曾給他發過消息,約他去咖啡館見一麵。那天他其實去了,隻不過是在咖啡館對麵的書吧裏,看著賀聞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雕塑般一動不動,從白天等到晚上打烊。

那也是他六年前最後一次在現實中見到賀聞逍。

楚瑉並非是個喜歡無端猜忌的人,但結合賀聞逍接近他後那些莫名其妙的所作所為,他難免不去多想。

賀聞逍哂笑一聲道:“楚老師,你想太多了。”

倘若真是有意報複什麽,十五分鍾根本不夠。

楚瑉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失態,便壓下心頭的不快,朝賀聞逍走近兩步,掌心向上伸出手道:“請把我的錢夾還給我吧。”

傍晚的夕陽漫進客廳窗台,在楚瑉玉色的頰邊染了層柔光,又分了一小簇綴在那顆漂亮的唇珠上,乍一眼看上去,的確有點粉絲形容的天真爛漫的味道,但前提是忽略他臉上的不耐煩。

屋裏開了恒溫空調,大概是嫌熱,楚瑉把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粒,露出一截細白的脖頸和若隱若現的鎖骨。

“好啊。”賀聞逍的目光慢悠悠繞過眼前的大好風光,話到唇邊突然改口,“但我不記得放哪兒了。”

楚瑉呼吸一窒,差點出聲質問賀聞逍是不是想耍他。

緊接著,他就聽到賀聞逍說:“跟我一起去樓上找找吧。”

楚瑉以為賀聞逍說的是儲物室一類的地方,便跟過去了,誰知走到門口,入眼的卻是一間主打灰色調的昏暗臥室。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賀聞逍的私人領域。

戀愛那兩年,賀聞逍正處於“無家可歸”的狀態,一直借住在他家,同他共用一間臥室,睡一張床。

賀聞逍拉開窗簾,讓天光滲透,轉身對停在門口愣神的楚瑉道:“怎麽不進來?”

楚瑉本想說既然東西在臥室,他就不進去了。

但賀聞逍神色太過坦**,反倒顯得他扭扭捏捏,好像心裏有鬼似的。

賀聞逍的臥室麵積不小,用兩級階梯分成裏外兩半,家具陳設簡約而充滿質感,其中最顯眼的,當屬那張可以睡下三四個人的煙藍色大床,非常符合富二代公子哥的做派。

床邊有兩個床頭櫃,一個擺著台燈書籍水杯等等小玩意兒,另一個則很空,隻放了一個倒扣著的相框。

楚瑉一眼掃過,目光略微停留片刻,心說大概是賀聞逍和何煦的合影。

賀聞逍一直有把親密合影放在床頭櫃的習慣。

恰在這時,賀聞逍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以身體切斷楚瑉的視線,同時將相框收進了帶鎖的抽屜,動作之迅速,連點兒照片的影子都沒讓人窺到。

看賀聞逍這麽緊張這個相框,楚瑉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心裏竄起一陣沒來由的煩躁,語氣對比先前更加不耐煩了幾分。

“快點找。”

說罷便徑直走到窗邊,背對著賀聞逍。

“正在找呢。”賀聞逍嘴裏這樣應著,視線卻不慌不忙地落在了楚瑉清冷單薄的背影上。

楚瑉應該是剛見完什麽人,特意打扮過一番。一身淺灰色假領針織衫作為打底,衣領半托住雪白光滑的後頸,上寬下窄的黑色短外套罩在外邊,完美勾勒出上半身曲線。

楚瑉腿很長,頭身比例相當完美,非常適合這類收腰的衣服。

幾年前,曾有一張風靡全網的“楚郎折梅圖”——楚瑉穿著白色束腰長衫,抬手折梅,身段如新雪般出塵,尤其是那截細腰,被粉絲稱為女媧炫技之作,凡人不得妄想。

然而,粉絲眼中神聖不可褻瀆的部位,在賀聞逍看來卻成了攪亂春水的楊柳枝,他一雙手就可以全權握住,一折便軟,一吻便化……

窗外除了一個早春寥落的小花園以外,實在沒什麽可看的,但楚瑉也不想看賀聞逍,硬是等了許久才轉過身,卻發現賀聞逍竟然就站在他身後咫尺,漆黑的眼珠裏藏著幾分一閃而逝的侵略性。

楚瑉毫無防備,倏而質問道:“你做什麽?”

賀聞逍喉結動了動,垂眸對上楚瑉警覺的眼神。

“你的錢包,找到了。”

他聲色微啞,表情卻略顯無辜。

楚瑉這才發現,賀聞逍手上拿著一個棕色的錢夾。

他立刻伸手去拿,由於動作太急,一下沒捏住,錢夾順著指尖掉了下去,發出“啪嗒”一聲悶響,兩麵被摔開,插著楓葉的夾層赫然朝上。

事發突然,兩人皆是一愣。

楚瑉率先做出反應,迅速彎腰撿起錢夾,正欲往口袋裏塞的時候,被賀聞逍近乎粗暴地捉住了手腕。

“這是什麽?”

賀聞逍用力拉高楚瑉的手,順勢將人抵在窗台上,聲音和眉眼一並沉了下來。

“書簽吧。”楚瑉嘴巴快過大腦,盡管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但還是用一種冷靜過頭的語氣繼續道,“前段時間收拾舊書找到的,覺得挺漂亮,丟了可惜,就放進錢夾子裏了。”

漫長的七八年過去,哪怕當時運用了先進的保存技術,這片楓葉也早就不複最初的豔麗,它表麵斑斑駁駁,呈現出某種腐朽的灰敗,如同美人遲暮,和漂亮實在不太沾邊。

賀聞逍盯著楚瑉的臉,試圖找到說謊的證據,但他卻什麽也看不出來。六年了,他還是一樣看不透楚瑉。

“那你記得它是怎麽來的嗎?”

賀聞逍身高超過一米九,傾身罩在人頭頂說話,壓迫感十足。

楚瑉卻麵不改色道:“不記得了,你要是這麽感興趣,送你好了。”

躁動不安的空氣似乎在這一瞬跌至冰點。

賀聞逍死死盯著楚瑉,臉上閃過許多晦暗不明的情緒,最終,他慢慢鬆開了鐵鉗般的手指。

楚瑉皮膚柔白細膩,很容易留下痕跡,手腕垂落間,他瑟縮了一下,將那圈紮眼的紅痕藏進衣袖,脊背依舊緊繃著。

然而賀聞逍沒再做什麽出格的舉動,也沒說話,隻是繼續用複雜的神情看著他。

在楚瑉的記憶中,他曾極度熱衷於捕捉賀聞逍望他時的模樣,那眼神永遠專注,永遠期許,如同月光落滿的海麵,銀光粼粼,讓他無限心動的同時,又沒來由地平靜。

而如今,這片海域不再閃爍光芒,而是蘊藏著危險的暗礁,叫人摸不透方向,一不留神就觸礁沉沒了。

饒是心理素質再好的人,也抗不住這台風眼般淩厲的目光,楚瑉有些心虛地錯開了視線,側身同賀聞逍擦肩而過,直接朝門外走去,留下一室暴風雨過後般狼藉的空氣。

兩人一前一後從樓上下來,勾人的飯菜香味已經從廚房飄到了客廳。

見楚瑉要走,管家連忙道:“楚先生,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吧。”

楚瑉道:“不了,我等下還有事。”

管家嗅到異樣,詫異地看了眼賀聞逍,無聲詢問原由。

但賀聞逍沒說話,隻是直勾勾盯著楚瑉的背影,黝黑的瞳仁深不可測,像在審視什麽難以捉摸的東西,直到大門關閉,對方離開。

-

楚瑉是自己開車過來的。

披著一身微涼的夜色跨進駕駛座,他重重仰靠在椅背上,匆忙點了支煙,接連吐出好幾個煙圈之後,微微發軟的四肢才逐漸恢複力氣,唯有夾煙的手殘餘些許顫抖。

被賀聞逍捏過的手腕還在隱隱作痛著,他將衣袖強拉至半個手掌,小指耷拉下來,反捏住袖口,試圖借此掩蓋剛才的惶然。

他實在不想再回味那種感覺,就好像被人掐住心髒,扼住呼吸——

他竟然在害怕賀聞逍真的會把楓葉拿走。

幾分鍾後,煙燃盡,楚瑉發動車子,卡著最高限速離開了這片別墅區。

回家路上,他接到了市郊私立療養院打來的電話,藍牙耳機裏傳來甜美的女聲:“楚先生您好,您母親最近狀態有所好轉,能認人了,您有空可以過來探望她。”

楚瑉聞言,疲憊的臉上終於綻出一絲喜色,立刻在下一個十字路口迎著車流調轉車頭:“我現在過來。”

遲小椰

下章進組,同居生活就要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