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聞逍那番對人物的剖析,楚瑉斷然是不讚同的。

畢竟《潛淵》原著主打的就是兄弟情,被曲解成愛情簡直荒唐。

直覺告訴他,賀聞逍是戲弄他的毛病又犯了,故意找茬抬杠。

倘若賀聞逍目的當真如此,不作理會就行了。可當他躺到**後,對方說的那些話卻如同惱人的蛛網般,如影隨形地粘著他,讓他隱隱有點失眠的征兆。

他本不是個愛跟人爭論是非黑白的人,也從不需要從別人身上汲取認同感,可每每對上賀聞逍,他就忍不住地去糾正,去反駁。

哪怕毫無意義。

他對著漆黑的天花板揉了揉太陽穴,也知道自己這樣很莫名。

意識到自己又被賀聞逍三言兩語拿捏住心神,楚瑉手背貼上額頭,閉眼罵了句“小混蛋”,索性蒙上被子,強行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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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時分,楚瑉拍完幾場和師尊的對手戲,繞到監視器後和寧導一起看回放,待到前景演員散盡,他才坐到旁邊的小亭子裏,等下一場戲開拍。

幫忙照看雨點的人中午那會兒發來了幾個視頻。楚瑉現在得空,便隨手點開了一個。

畫麵裏,雨點正在浴缸中奮力撲騰,奶白的泡沫滿天飛,其中一團落在了它黑色的小鼻頭上,隨著它嗚咽的動作顫顫巍巍,襯得整隻狗別提多委屈。

楚瑉握著手機,端坐在朱紅色的亭中,任由素白的衣衫垂落腳邊,靜靜委身於四月江南的繁花翠葉裏,眉眼猶如雲舒般浮現出柔和的笑意,叫人分不清哪裏才是真春色。

賀聞逍從隔壁組轉場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他不禁放緩腳步,悄無聲息地坐到楚瑉身邊,半晌笑著問:“在看兒子嗎?”

楚瑉一怔,立刻熄滅手機屏幕,偏頭掃了他一眼,目光說不出的冷淡。

但他出聲之前,對方分明是笑著的,比春風還暖。

“楚老師。”

他叫了楚瑉一聲,拖長的音調讓正打算起身離開的楚瑉再度看向他。

“你就不能像昨晚那樣對我嗎?”

賀聞逍依舊在笑,眉梢微挑,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玩味模樣。

可楚瑉腦中卻莫名浮現出昨晚賀聞逍坐在沙發上望向他時,那個狀似孤寂的眼神。

他內心不由得輕顫了一下,刻意擰起的眉頭也驟然鬆懈了下來。

恰在這時,不遠處有兩個道具師邊收拾背景邊聊天。

一個人八卦兮兮地說:“你有沒有覺得,咱們組裏兩位男主似乎相處得不怎麽融洽?該不會有什麽私人恩怨吧?”

另一個人不以為然:“我倒覺得他們之間的化學反應非同一般,不然楚老師對其他人都一個樣,怎麽隻對賀老師搞特殊呢?”

交談者以為在片場這種嘈雜的環境下說話不會被人聽去,殊不知每個字都不偏不倚落入了當事人耳中。

楚瑉哽住,一瞬間既尷尬又無語。

賀聞逍倒是泰然道:“你越是刻意和我劃清界限,越會讓人覺得你不對勁。”

楚瑉眉心一跳,開口便要質問賀聞逍自己哪裏不對勁,但轉念一想,賀聞逍說的其實不無道理,避嫌的確要有個度。

也罷。

楚瑉將手機往賀聞逍那邊一遞:“你想看就看吧。”

反正也不是沒看過。

楚瑉無計可施隻能勉強的無奈模樣極大地取悅了賀聞逍。

賀聞逍沒接手機,而是直接把頭湊過去,就著楚瑉的手看視頻,半晌低笑道:“小家夥還是這麽怕水。”

被賀聞逍說話時的熱氣撩到頸窩,楚瑉繃直身體,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賀聞逍道:“可能是剛出生不久就被人丟進雨夜的緣故,還好那晚我們把他撿回去了。”

楚瑉聞言,沒再回應,他不是很想和賀聞逍聊雨點,同樣的,他也不明白賀聞逍明明對他心懷怨懟,卻偏要這般自然地提起過去,究竟是何心態。

或許對方是故意的,還不想這麽快暴露目的,就像野獸咬斷獵物喉管前的玩弄。

六年過去,賀聞逍早就不再是那個把心思寫在臉上的毛頭小子,對方學會了耐心與蟄伏,從清澈的小池塘化作一片深海。

再反觀他自己,不能夠虛長三歲,反倒沒有半點進步。

四個視頻很快播完了,楚瑉什麽都沒看進去。賀聞逍一個勁在旁邊絮叨就算了,還有意無意貼著他耳根說話,火熱的鼻息搞得他背後起了一層熱辣辣的汗。

在這之後,兩人開始對戲。

等會兒有場白落陽指導許寄風練劍的戲。青崖山弟子考核在即,許寄風平日疏於練習,隻好夜裏找白落陽臨時抱佛腳,卻又忍不住見縫插針地逗弄古板的小師弟,好像吃準了對方不會生氣。玩累了,他便拉著白落陽飛到屋簷上,數繁星,觀月亮。

楚瑉作出賞月的動作,望著前方說台詞的時候,賀聞逍默默看向對方白皙的側顏,借著白落陽的名義,感受楚瑉難得贈與的溫柔。

可於他而言,這非但遠遠不夠,還如同星火般點燃他內心的荒原。

在楚瑉看不見的方向,賀聞逍濃黑的目光沉下去幾分。

太陽落山在即,漫天舒卷著柔和絢爛的天光,恰有一片晚霞落到了楚瑉架著發冠的長發上。

賀聞逍忍不住伸手去撩,觸到發梢的同時,身後傳來老大一聲“瑉瑉”。

楚瑉下意識拍開賀聞逍的手,驚弓之鳥般起身回頭。

五米遠的樹下,莊耀辰正站在那兒。

他身邊還有個身形儒雅的男人,待楚瑉走近後,那人才笑著取下墨鏡,竟然是宋呈。

宋呈道:“師弟,又見麵了。”

楚瑉略微頷首,禮貌地回了句“宋師兄”,轉而又問莊耀辰:“你小子怎麽來了?”

莊耀辰道:“我到這邊采風,碰上宋哥在隔壁劇組客串,所以一起過來探你班了,我們問過小柏,她說你七點收工,咱們等下一起出去吃個飯吧。”

他同楚瑉說著,眼神卻不自主地往楚瑉身後跟過來的人身上瞟。

他雖然畢業後才和楚瑉握手言和,成為朋友,但卻是為數不多對楚瑉和賀聞逍過去的糾葛略知一二的人。

當時菱北電影學院都在傳表演專業的係草從良了,收斂了花孔雀一般的姿態,滿滿人夫氣質,卻不知那位收服海王的猛士究竟是何許人也。楚瑉把賀聞逍藏得相當好,他也是偶然才撞見他們的戀情。

看到楚瑉自然而然站到了莊耀辰和宋呈那邊,和自己麵對麵,賀聞逍雙手抱臂,挑眉道:“楚老師,不介紹一下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既沒有看楚瑉,也沒有看莊耀辰,而是直接瞥向宋呈。

宋呈主動伸出手,彬彬有禮道:“你好,宋呈。”

賀聞逍目光在宋呈臉上逡巡片刻,半晌才懶洋洋握了上去:“我就不自我介紹了,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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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場戲快要開始了,補妝的時候,安琪看到賀聞逍手背上有道紫紅的血痕,立刻緊張地問:“聞逍,這是怎麽搞的?”

賀聞逍淡淡道:“拍戲的時候不小心蹭了一下。”

剛才楚瑉擋開他手的時候,大概是太緊張的緣故,力道極大,指甲刮在他皮膚上,留了這麽一道痕跡。

小口子罷了,卻莫名隱隱作痛。

安琪自責道:“夫人要是知道,又得怪我沒照顧好你了。”

賀聞逍聞言,漠然抬眼,麵無表情道:“安琪,你去告訴我媽,我不是玻璃做的,不勞他們如此費心。”

十分鍾後,寧導指揮演員就位。

楚瑉提劍入場,卻有些心緒不寧,簡簡單單一場戲竟然NG了好幾次。

方才,莊耀辰看賀聞逍時那一閃而逝的複雜神情被他盡收眼底。

大家都是演員,進一個組很正常,哪怕莊耀辰得知他們要合作的時候大驚小怪了一陣,也還是表示理解。

可剛剛他和賀聞逍貼那麽近對台詞,賀聞逍又恰好對他動手動腳,這性質可就有點說不太清了。

在寧導第三次喊“卡,重來”的時候,許寄風恰好被白落陽幾招逼至牆角。

賀聞逍用劍柄抵住楚瑉的胸口,餘光看了眼站在片場外的宋呈和莊耀辰,垂眸沉聲道:“師兄,專心一點。”

賀聞逍依舊頂著白落陽那張瞧不出情緒的麵癱臉,但楚瑉卻依稀感覺對方似乎有點生氣。

這場戲結束後,楚瑉收工了。

賀聞逍還有其他夜戲,要趕去另一個拍攝地。

坐在保姆車裏,賀聞逍看到脫下戲服的楚瑉被莊耀辰和宋呈簇擁在中間,三人一同走向片場外的銀灰色轎車。

上車的時候,宋呈十分紳士地替楚瑉開了車後座的門,一隻手擋在車頂,待楚瑉坐進去之後,才繞到駕駛座親自駕車。

賀聞逍本就不霽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他打開瀏覽器,匿在陰翳的夜色下輸入“宋呈”二字,點擊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