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七位嘉賓驅車到達了楓市博物館,在燈火幽黃的展廳內一字排開。

後方大型玻璃櫃裏,橫陳著一幅長達四米的恢宏畫卷——《楓州人間圖》。

身著茶綠色旗袍的講解員戴著耳麥走上前,向大家熱情介紹:“《楓州人間圖》是本館的鎮館之寶,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早在一千多年前,便流傳著’得此一幅畫,勝擁十座城‘的說法。機緣巧合,這幅畫曾流入一位劉姓員外之手,當時恰逢起義軍造反,楓城失守,敵軍在百姓家中燒殺搶掠,劉員外家宅難保,為了避免畫作被毀,便將其仔細切割成二十八份,分別藏在殘片所對應的景物之處。如今,考古學家們收集到了所有殘片,通過修複,得到了大家身後這幅畫。”

講解員說完,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項臨風道:“今天的旅行地點不會是在博物館吧?”

孫靜菲道:“挺好的呀!我小時候可愛逛博物館了。”

認真聽完講解的楚瑉回頭看了眼真跡,道:“應該是和那二十八張殘片有關。”

果不其然,他們從工作人員手中領到任務卡,看到上麵的旅程安排。

去年年中,由楓市政府牽頭、按照《楓州山水圖》複刻出的楓州小鎮竣工,目前,有二十八張畫卷殘片正散落在小鎮對應的地點處。而他們要做的,就是拿著複印圖去尋找殘片,最終拚出一副完整的畫。找到殘片最多的人就是贏家。

節目組給他們每人發了二十兩銀子做盤纏,而楚瑉和賀聞逍由於是綁定狀態,兩人一共隻有二十兩。

到達小鎮後,七個人站在入口處,分別朝不同方向出發。

漫無目的地穿過一條繁華街市,楚瑉捧著等比縮小的複印版畫卷站在橋頭的柳樹下,任憑嫩綠的柳葉隨風拂過發梢,蹙眉思忖間,仿佛入畫一般安靜。

看了半天沒什麽頭緒,他抬起眼,發現一旁的賀聞逍抱著雙臂,正倚在白玉石欄上看他,那深邃的目光比他研究畫時還要專注。

楚瑉心尖莫名微動了一下,問:“你在看什麽?”

賀聞逍挑眉道:“看風景。”

楚瑉餘光瞟向攝像大哥,對賀聞逍笑道:“你啊,有空還是多看看畫吧,這上麵美景更多。”

賀聞逍不以為然:“畫上的風景哪有眼前觸手可及的好?”

楚瑉:“……”

這時,覃凱迎麵朝他們走來,恰好聽到賀聞逍這句話,便大聲附和道:“對啊對啊!這裏實在太美,我都快無心做任務了,要不咱們一塊兒去橋那邊看看吧,感覺那邊更有趣。”

賀聞逍看了楚瑉一眼,慢悠悠道:“好啊。”

楚瑉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但心有點累。

剛開始得知賀聞逍要和他全程綁定的時候,他雖然有過一瞬的抗拒,但很快就給自己做好了心裏建設——

隻要賀聞逍識相點,安安心心當個腿部掛件,也沒什麽大不了。

可賀聞逍從來不遂他願,偏要這摸摸那玩玩,處處打亂他的思路,就好像真把自己當成遊客了一樣,完全不知道給他省心,中途甚至還多管閑事地幫助覃凱拿到了一張殘片,然後給覃凱提示,不由分說把人指路去了下一個地點,端的是大公無私。

他都快懷疑賀聞逍是不是有什麽隱藏任務,專門阻止他獲勝。

“殘片·三已被尋得。”

“殘片·十一已被尋得。”

半小時內,廣播聲在半空中接二連三響起,戰況已然升溫。

覃凱走後,剩下楚瑉和賀聞逍兩人。

“去這裏看看。”楚瑉指著西南邊的一個水岸,沉聲分析道,“此處三麵環山,一麵臨水,倘若我是劉員外,應該會從山水處切割,這樣可以最大限度保證不破壞畫麵細節。”

楚瑉語氣變得有些強硬,終於找回了曾經作為節目主心骨的姿態。

賀聞逍豎起大拇指,笑盈盈道:“聰明。”

水岸就在不遠處,過了木橋便是。

楚瑉邊走邊張望,四處尋找線索,路過一個賣同心鎖的攤位時,忽然聽見工匠衝他吆喝:“哎呀,當真是郎似潘安,妾比花嬌,客官,快為小娘子求一對同心鎖吧,隻需二兩銀子。”

楚瑉腳步一頓,差點嗆咳出聲,確認工匠說的是他和賀聞逍後,不禁瞪大眼睛看向身邊人高馬大的男人,無論如何都瞧不出“嬌”在哪裏。

他不由得心說,就算賀聞逍是花,也該是朵食人花才對。

不過,節目組給了銀子,很明顯是讓他們用來交換線索的。

楚瑉當即大手一揮,掏錢買下。

工匠喜滋滋地將錢裝進袋裏,問過他們姓氏後,分別在一對同心鎖麵刻下“楚”和“賀”。

然而楚瑉拿到同心鎖後,工匠並沒有如期給予提示,楚瑉想了想,將其中一塊鎖放在賀聞逍手上,工匠仍舊一臉高深莫測。

倒是賀聞逍握著鎖,柔情蜜意地說了句:“妾身謝過楚官人。”

楚瑉懶得搭理賀聞逍,屈指抵住下唇,正一籌莫展之際,忽然聽到賀聞逍又說:“我們去把同心鎖掛在那邊的姻緣橋上吧。”

楚瑉太陽穴微顫,將畫卷舉到賀聞逍眼前,嚴肅道:“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殘片。”

賀聞逍勾唇一笑:“你等我一下。”

說罷找楚瑉討了點錢,去對麵的西域鋪子買了個放大鏡回來,照在畫卷上,示意楚瑉仔細看。

楚瑉蹙眉一看,發現姻緣橋邊真的有一對男女在往鐵鏈上掛同心鎖,隻是畫麵被等比縮小後,他這個輕度近視看不大清而已。

他立刻大步走到橋上,把手中的同心鎖掛上去,賀聞逍也跟在後麵,施施然彎下腰,掌心擦過楚瑉的手背,將鎖掛在了同一個鐵鏈環裏。

刻有“賀”和“楚”的兩個鎖頭相撞,在空氣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搖搖擺擺,緊緊貼在了一起。

幾秒後,隻聽得身後有伶人唱道:“鑒此心,惟天地。但願人月雙清,早賦佳期。”

那伶人唱罷,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片,放到了楚瑉手中。

正是他們要找的殘片。

與此同時,廣播響起:“殘片·十五已被尋得。”

緊張刺激的比拚中,楚瑉差點被剃光頭的鬱悶心情終於明媚了不少。

賀聞逍垂眸盯著楚瑉唇邊淺淡的笑意,邀功般問:“哥,我還可以吧?”

楚瑉“嗯”了一聲:“再接再厲。”

賀聞逍歪頭道:“那你不嫌棄我了吧?”

給幾分顏色就開染缸,說的賀聞逍這種。

麵對一路跟拍的攝像機,楚瑉拍拍賀聞逍肩膀,半開玩笑道:“乖一點,就不嫌棄你。”

離開水岸後,楚瑉越戰越勇,很快找到了新線索,兩人隨即奔赴下一個目標。

誰知宋呈先他們一步拿到了殘片。

“我已經找到兩張了。”宋呈說著看了眼楚瑉手上那張可憐的獨苗苗,溫聲道,“這張就讓給你吧。”

楚瑉直接客氣地婉拒:“不用了師兄,這是你先找到的。”

賀聞逍抱起雙臂,在旁不鹹不淡道:“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定好的規則還是要遵守的,不然就成了作弊。”

宋呈唇邊的笑容一僵,被賀聞逍漆黑銳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總覺得賀聞逍這番話別有它意。

但他還不至於跟個小他七歲的男孩兒較勁,便沒有理會賀聞逍,繼續對楚瑉道:“我剛才看到覃凱和孫靜菲結盟了,我們不如也結伴而行吧,找到的殘片可以平分。”

這種看似單槍匹馬的尋寶遊戲走到最後必然會出現抱團現象,楚瑉畢竟也是老江湖了,聞言思考了一下結盟的可能性。

賀聞逍突然道:“我又想到了一個藏匿殘片的地方,咱們現在就過去吧,免得又被人搶占先機了。”

楚瑉沒跟上賀聞逍驢頭不對馬嘴的思路,略有些茫然地側頭看了他一眼。

“走了,哥。”

賀聞逍沒給楚瑉反應時間,懶洋洋說完,便執起楚瑉的手腕,往自己身邊用力拉了一下。

楚瑉猝不及防踉蹌了兩步,同宋呈擦肩而過,倉促間道了句“再會”。

賀聞逍牽著楚瑉大步流星地走了好遠,把宋呈甩得沒影了,才堪堪停下腳步。

楚瑉不動聲色掙開賀聞逍的手,在鏡頭死角輕微皺了皺眉,調整好表情後,抬起眼想要說些什麽,卻對上賀聞逍認真的側臉。

一排落花紛飛的梨樹下,賀聞逍正單手托著畫卷,邊走邊研究上麵的圖像,眉目專注,薄唇微抿,仿佛周身都燃起了仿若實質的勝負欲。

楚瑉不禁納悶,心說這小子一路上都自由散漫,視輸贏為糞土,怎麽這會兒突然轉性了?

*

太陽慢慢逼近中空,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掀起一股熱浪。

順利拿到第二張殘片後,楚瑉有點口渴,打開背包,取出礦泉水瓶,發現裏麵的水已經所剩無幾了。

他隻好把瓶子又塞回包裏,拿起畫卷打算研究下一個藏匿地點,一抬頭,發現賀聞逍忽然調轉方向,朝五十米外的補給小屋走去。

楚瑉還有懲罰任務在身,不能離開賀聞逍超過十米,便快步跟了上去。

他問賀聞逍:“你累了?”

賀聞逍道:“你不是口渴嗎?”

楚瑉一怔,沒想到賀聞逍竟有如此細致入微的時候。

這也不能怪他刻板印象,畢竟再見之後,賀聞逍好像從頭到尾都變了,心思化作一片深沉海域不說,還總要和他的意願反著來,時常做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偶爾還暴露出野獸般的攻擊性,像個無所顧忌的小混蛋一樣。

以至於他都快忘了,六年前的賀聞逍有多體貼,仿佛圍在他身邊忠心耿耿地巡邏一般,哪怕他動動眼珠抬抬手,賀聞逍都知道他想要什麽。

不期然被過去的回憶攻擊,楚瑉心神恍惚了片刻,下一秒,便跟在賀聞逍身後進了空無一人的補給小屋。

大型戶外真人秀一次錄製會持續好幾個小時,免不了過五關斬六將,體力消耗巨大,節目組特地在沿路設置了許多休息室,以供嘉賓們補充能量,因此也沒有安裝攝像頭。

關上門,賀聞逍從架子上取了瓶礦泉水,擰開遞給楚瑉。

楚瑉接過來,沒有立刻喝,而是斂起眸光,壓低嗓音對賀聞逍道:“你剛才那樣很沒禮貌,再怎麽說宋呈也是你的前輩。”他頓了頓,蹙起眉頭嚴肅道,“這是真人秀,四周遍布鏡頭,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錄下來,萬一那段播出去了,再剪輯一下,很可能會被觀眾解讀成你對前輩傲慢無禮、闊少爺脾氣。”

可賀聞逍分明不是這樣的人。

賀聞逍對誰都是一副邊界感十足的客氣模樣,隻有在他麵前才會犯渾。

然而,賀聞逍聽他說完,非但不以為意,反倒唇邊勾起一抹笑:“哥,你是在關心我啊?”

撞上賀聞逍眼底過分明亮的笑意,楚瑉心弦輕顫了一下,稍稍移開視線,狀似不經意道:“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麽針對宋呈。”

像個橫衝直撞的小豹子,一點分寸感都沒有。

楚瑉話音剛落,賀聞逍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淡了下去,胸膛起伏了幾下。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沉下眉眼,冷道:“我不喜歡這個人出現在你身邊,一秒都忍不下去。”

他看著楚瑉陡然錯愕的表情,末了淡淡問:“還需要別的理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