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半小時後,門禁鈴響起。

楚瑉散步似的慢慢走到玄關。

顯示屏上是賀聞逍的臉,仿佛乘著夜風急匆匆趕來,身為被狗仔重點蹲守的大明星,連帽子口罩都沒戴。

楚瑉替他開了樓棟大門,端著帶出來的酒杯,閉眼靠在門邊,心裏數到二十三秒的時候睜開眼,門外響起急促又克製的敲門聲。

他剛將門打開一條縫,賀聞逍高大的身軀就硬擠了進來,特別像雨點每次從寵物店回來,迫不及待往家裏躥。

看著麵前身著正裝、渾身散發成熟氣息的英俊男人,楚瑉半天才想起賀聞逍剛參加完品牌活動,做了造型。唯獨身上青澀熱烈的玫瑰香水味道不夠合襯。

延遲嗅到那熟悉的香氣,他撇開目光道:“拖鞋在鞋櫃裏,自己找。”

說完便往客廳走,下一秒,他聽見身後傳來快速換鞋的聲音。

穿過客廳來到露台門口,賀聞逍緊緊綴在後麵問:“兒子呢?”

楚瑉懶得糾正他這種隨意認親的行為,坐回露台的牆邊道:“在寵物店。”

賀聞逍挨著他坐下,沒再說什麽,而是歪頭托著側臉,安靜看楚瑉喝酒。

沉默數分鍾,楚瑉遞了杯低度數的酒給賀聞逍,“你不問我為什麽不在劇組,又為什麽叫你過來?”

賀聞逍笑笑,“如果你想說,你會告訴我的。”

楚瑉看著賀聞逍那副狀似真誠乖巧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生氣。

他原本是想在賀聞逍理直氣壯詢問他緣由的時候,用當年賀聞逍瞞騙他的事情好好奚落對方一番,誰知賀聞逍又一次沒能順他心意。

就好像對他發生了什麽並不關心一樣。

他心頭火起,決心偏要告訴賀聞逍,讓這小混蛋聽聽世上另一個騙子的故事。

他胳膊搭在膝頭,五指朝下輕晃了一下剔透的玻璃酒杯,淡淡道:“我媽精神病發作,我這次請假回來,是去療養院看她。”

楚瑉語氣很平靜,原本還在用目光仔細描摹楚瑉側顏的賀聞逍卻聽得一驚。

賀聞逍問:“伯母這種情況多久了?”

“第一次發病是六年前。”楚瑉喝了一口酒,仰頭靠在牆上道,“但現在想想,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有傾向了。”

這個時間節點如同一根引起條件反射的刺,讓賀聞逍捏住酒杯的指骨驟然繃緊。他心下太過震撼,以至於短時間內沒想好要說什麽。

楚瑉沒給他組織語言的時間,繼續道:“我媽年輕時是個小提琴家,二十歲就擁有了自己的樂團,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女,直到有一天,她認識了一個男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楚瑉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戾氣。

“那男人出現時窮困潦倒,卻是眾多追求者中唯一能打開我媽心門的人。他們在一起後,度過了許多甜蜜的日子,彼此山盟海誓,直到我媽發現懷孕的那天。他要我媽好好養胎,說他要去外地出差,然後就不見了蹤影。我媽獨自生下我後,找了他好久,後來托人打聽才知道,他和我媽在一起的時候,已經和別的女人訂婚了,他也根本不是什麽窮小子,而是一家上市公司老總的兒子。”

楚瑉笑了一聲,眼底卻森冷一片。

“他蒙騙我媽,不過就是闊少生活太過乏味,在音樂廳聽了場我媽的演出之後和其他人打賭,看他如何分文不花把我媽弄到手。這些都是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告訴我的。她明明是恨他的,恨了那麽多年,可到頭來卻精神錯亂,忘了那些傷害,以為自己還愛著他……你說可不可笑?”

賀聞逍眉心微蹙,忽覺自己二十五年的閱曆還是太淺,竟難以想象這世上會有如此令人發指的惡意。

他想到什麽,問:“這就是你討厭富二代的原因嗎?”

當初剛和楚瑉戀愛的時候,有個中型企業的少東家追楚瑉,他知道後無法容忍,想親自出麵宣示主權,卻聽得楚瑉麵露嫌惡地告訴他,自己最看不上的就是富二代,相處一秒都是晦氣,還要他不許去跟那個人扯上關係。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當初原本打算找個機會告訴楚瑉自己的原生家庭,但最終還是退卻了。反正他和賀家斷了關係,就不算賀家人了。

楚瑉沒有回答賀聞逍的問題,他打開酒瓶往杯中倒新酒,垂著眸道:“你知道嗎,他昨天來療養院了,騙完我媽第二十九年後,突然出現……他怎麽敢?”

後四個字,楚瑉是望著賀聞逍說的。

月亮捉迷藏般在雲層裏進了又出,散發出帶著毛邊的冷冽幽白,在楚瑉眼底落了片憤慨和茫然。

賀聞逍心髒沒來由重重跳了一下,但這點異樣很快就被心疼所覆蓋。

他隻道楚瑉是個天生的發光體,注定會被趨之如騖般的追捧包圍,因為得到愛意太多太容易,所以丟掉的時候才會如棄敝履,毫不可惜。

他怎麽都想象不出,楚瑉會在這樣充滿恨意的環境下崎嶇地長大,又在前六年中孤身麵對瘋掉的母親。

“他就是個人渣。”楚瑉做了最後總結,又低下頭,嘟囔著補了一句,“你也挺混蛋的。”

冷不丁挨了句罵,賀聞逍麵上一怔,有點委屈,但什麽也沒反駁。

楚瑉喝光杯中最後一滴酒,伸手去撈新的,但眼前重影太嚴重,嘩啦啦推倒了一堆酒瓶,把自己嚇了一跳。

他呆呆看著眼前的狼藉,直到被賀聞逍握住手,抽走酒杯擱到地上。

賀聞逍道:“哥,你醉了,別喝了。”

聲音不自覺帶著誘哄。

其實早在他進門的時候,他就明顯察覺到了楚瑉身上的醉意。

畢竟如果在完全清醒狀態下,楚瑉又怎麽會給他發消息,大晚上放他進家門呢?

楚瑉垂著修長白皙的脖頸,繼續將臉埋在灰黑色的陰影當中,半晌道:“你不知道我酒量很好嗎?”

行吧,醉鬼都不會承認自己醉了。

賀聞逍有些沒轍地搖搖頭,握住楚瑉的手依舊沒有放開,卻半天也沒將冰涼的皮膚捂熱。

他打算去給楚瑉拿件外套,便鬆手站起身,還沒往門的方向走兩步,衣擺就被人用力拉住了。

緊接著,身後傳來楚瑉的聲音:“別走,我不想一個人,再陪陪我。”

帶著幾分啞然的哭腔。

賀聞逍身形一僵,愣在原地。

別走……

楚瑉向他提分手那天,他也對楚瑉說了這兩個字。但楚瑉還是在接了個電話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被楚瑉單方麵丟掉的。

這六年來,他從最初的心灰意冷回歸賀家出國留學,到挨過漫長的忍耐,再到極力克製自己不去打攪那個早就不再需要他的人,卻從始至終都沒能放下分毫,心中那團業火反倒越燒越旺,終於在某天吞沒了他。

因此,他再次接近楚瑉的目的很明確。

他要討回楚瑉。

要是感情不行,那就事業、生活,除感情外的方方麵麵,什麽都好。總之他就想看楚瑉離不開他的樣子,他要把楚瑉囚困進自己的世界再也無法逃走。

然而,此時此刻,當楚瑉喝得爛醉,哭著讓他不要走的時候,他卻沒有預設過的快意,隻感覺心髒像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轉過身,垂下雙眼,居高臨下道:“我不走,起風了,我進屋給你拿外套。”

楚瑉道:“我不冷。”

賀聞逍拗不過,隻好又坐回原處。

楚瑉也跟著他的動作放平視線,卻當著他的麵,眼眶落下一滴淚來,然後是一連串。

賀聞逍不知如何安慰楚瑉,畢竟是積攢了二十多年的隱痛,他身上沒帶紙巾,指著自己的肩膀道:“過來擦擦臉吧。”

楚瑉盯著他肩頭的黑色襯衫布料看了幾秒,猛地將眼睛靠了上去,蹭了兩下之後,就貼著不動了。

賀聞逍盯著楚瑉近在咫尺的柔軟發絲,心中既有一絲歡喜,又有幾分悵然,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這堆酒,讓楚瑉失去理智般的親近他。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抬起手,輕輕撫上了楚瑉的發頂。

楚瑉埋在賀聞逍肩頭,含含糊糊地嘟囔:“喜歡一個早就不愛自己的人,還惦記了這麽久,你說,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

賀聞逍聞言,有種膝蓋中箭的感覺,他唇邊露出無奈的笑,心說自己不僅要幫楚瑉擦眼淚,還要聽楚瑉說他傻。

然而,當肩膀上的濡濕突然開始越擴越大的時候,賀聞逍唇邊的弧度僵住,伸手抬起楚瑉的臉。

月光下,楚瑉巴掌大的臉被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托著,到處都是淚水。

賀聞逍終於開始感到不知所措,因為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楚瑉。

戀愛時期,楚瑉無時無刻不占據著主導地位,勾勾手就能讓他一顆心神魂顛倒。患得患失的從來是他。而再見之後,唯剩冷言冷語。

楚瑉所有關乎脆弱的模樣,都是他從影視劇裏看來的。但他確信,鏡頭外的楚瑉一定還是那個瀟灑恣意的男人。

他以為自從六年前,楚瑉把他心髒撕碎之後,他的胸腔除了麻木,已經不會再疼了,但此刻,他的心口卻仿佛有什麽重生蘇醒了一般。

透過朦朧的水光,賀聞逍觸到楚瑉眼底,裏麵除了提及往事後的情緒失控,好似還夾雜了一點對他的控訴。

盡管賀聞逍不記得自己剛才做錯了什麽,認為楚瑉是喝多了才這樣,但他還是有點無法直視楚瑉,心髒就像被柔軟的繩索絞緊,勒得他有些透不過氣。

他雙手捧住楚瑉的臉,用大拇指蹭掉那些源源不斷的淚珠,低語道:“都過去了,那種人不配你為他掉眼淚。”

嗓音輕得像哄孩子一樣。

“是啊……我也知道他不配。”

楚瑉哽咽著說完,眼淚卻落得更凶,看在賀聞逍眼裏卻如同**裸的招惹,讓他很想做些什麽趁人之危的事。

賀聞逍走不掉也忍不住,隻好單手撐住膝蓋直起身,用最克製的語氣給出提醒:“再哭我就要親你了。”

然而,楚瑉隻是抬眸仰望著他,猶如天神落難,摔倒在曾經被他驅逐的信徒腳邊,根本不知道麵前的人有多危險。

夜色中,賀聞逍緩緩歎了口氣,在喉結的顫動中飲盡杯底那層薄酒,俯身將一個沾著冰涼酒液的吻落在了楚瑉唇角。

他死死注視著楚瑉愕然的瞳孔,等著楚瑉像之前那樣狠狠推開他。但直到那片愕然如春雪般融化、相貼的部位溫度融合,對方都沒有動作。

楚瑉原本凝滯的呼吸再度吐納,濕熱的鼻息噴在賀聞逍臉上,仿若某種迎合。

賀聞逍忍不住得寸進尺,一點點從嘴角親到唇峰,輕輕含住了中間那顆柔軟的唇珠,但無論怎樣狎弄,始終也隻是貼著嘴唇表麵,感受淌下來的鹹濕眼淚一點一點停下。

就這樣徘徊了好久,不知是誰的舌頭先伸進對方口腔,打破了原本極力維持的純潔。

偌大的露台被滿綴星辰的夜空籠罩,牆角一上一下交疊著兩個人影,星光撒在他們發頂,又被深吻的動作震碎。

醉意朦朧中,楚瑉隻覺得有人將他籠罩在身下,強行占有一般,吻得他喘不上氣,皮膚被夜風吹得發涼,心口卻灼熱難耐。

他就像一株植物,遭受狂風暴雨摧折卻無能為力,隻能原地依附著土壤。

然而,對方的吻太過纏綿強勢,掠奪他的呼吸,不依不饒,**般將他那些憋悶的心緒掃得七零八落,腦中隻剩下某種久違的快感。

他渾身酥麻鬆軟,整個人不由得往牆根處滑落,又被賀聞逍握著腰身一把托起,直接麵對麵抱進懷裏親。

楚瑉身上的白T太過單薄,軀體的熱量隨著皮膚被撫摸後的輕微顫栗,順著掌紋源源不斷渡進賀聞逍的掌心,像極某種不妙的引誘。

賀聞逍輕輕揉捏了幾下,指腹幾度擦過衣擺下**的細膩皮膚,終還是沒敢探進去。

*

唇分開的時候,兩人呼吸都是亂的。

賀聞逍目光落在楚瑉紅得有些發腫的漂亮嘴唇上,半晌後,他替楚瑉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領口,放楚瑉離開自己的懷抱,等待對方緩過勁來。

楚瑉眉心微蹙,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好像有點不滿,聽在賀聞逍耳裏卻像小貓朝心尖撓了一爪,弄得他恨不得再把人摁進懷裏親一頓。

但他沒有,而是老老實實蹲在一旁,像剛撒完野,等待主人指示的大型犬。

楚瑉用手扶著牆壁,想要站起來,被賀聞逍一把扶住。

他揮開賀聞逍,沙啞道:“我可以自己走。”

結果沒兩步就穩穩摔進了賀聞逍懷裏。

酒量再好的人,醉起來的表現也讓人夠嗆。

賀聞逍想把楚瑉往臥室裏帶,楚瑉卻潔癖犯了,偏要先去浴室洗澡。

到浴室後,楚瑉站在燈下問:“你不出去,我怎麽脫衣服?”

他這句話語氣冷靜得出奇,就像突然酒醒了一樣,把賀聞逍給唬住了。

僵持半天後,賀聞逍還是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守著,生怕出點什麽事。

然而,他等了半天,沒聽見水聲,他敲門問楚瑉怎麽了,也無人應答。

他心裏冒出不好的聯想,立刻推門而入,卻撞見楚瑉**上半身,跪坐在米黃的瓷磚地上,背對他費勁扯著什麽。

賀聞逍盯著楚瑉纖長白皙的脖頸和不盈一握的細腰,嗓子猛地一幹,視線迅速越過楚瑉肩膀,看到對方正在毫無章法地解褲鏈,嘴裏懊惱地嘀咕著“怎麽解不開”。

楚瑉聽見身後有人闖入的響動,有些遲鈍地向後抬頭。

那張臉滿是豔色,被過度親吻的嘴唇泛著紅,桃花似的眼尾也紅,目光濕漉漉地望著賀聞逍。

“幫我。”

楚瑉說。

用命令般的口吻,卻在酒精的瓦解下失了全部氣勢。

在楚瑉逐漸變得不耐煩的表情中原地站了好幾秒,賀聞逍垂在身側的手臂略微隆起青筋,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麽般緩緩俯下身,手伸到前麵,解開了楚瑉的褲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