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動作,讓兩人距離近到幾乎貼在了一起。

明晃晃的燈底,賀聞逍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楚瑉瓷白的皮膚上細小的紋路。

然而下一秒,他發現楚瑉背部靠近右側的地方,有塊皮膚顏色略顯差異。

剛才進門時的視覺衝擊力實在太大,讓他一時無法思考和分辨。

直到現在稍稍恢複理智,他才發現楚瑉背上有一條三厘米左右的疤,顏色淡淡的,很像是做過好幾次祛疤手術,但沒能完全消掉。

賀聞逍準備起身的動作直接換成了單膝點地的姿勢,他在楚瑉身後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一下那片皮膚,問:“你這裏,是怎麽回事?”

楚瑉也沒躲開,依舊保持跪坐的姿勢,過了幾秒才含含糊糊道:“我媽當年發病的時候弄的……她拿刀想自殘,被我攔下了……”

賀聞逍呼吸凝滯,問:“疼嗎?”

楚瑉道:“疼,流了好多血。”

語氣淡然的六個字,讓賀聞逍眼底一暗。

半晌後,他低頭朝那道疤吻了上去,動作輕柔得如同一片天鵝絨落在稀世珍寶上。

麵對突如其來的觸碰,楚瑉隻是身形顫了顫,便任憑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他傷疤上,寬容得不可思議。

賀聞逍半跪在楚瑉身後,濕熱的呼吸遊移著,將那漂亮卻破碎的地方造訪了一遍又一遍,當發覺楚瑉微微動了一下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還環過了楚瑉的腰,用力托住他因為醉意而癱軟的身體,讓人靠在他懷中,在沒有阻隔的狀態下,掌心的溫度與對方的體溫無限融合。

眼下沒點想法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強行壓下了衝動,迫使自己清醒了不少,然而,當他正要放開楚瑉的時候,卻動作一僵。

越過楚瑉的肩膀,他看到了那點肉眼可見的異樣——楚瑉背對著他,不知何時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五指攥緊布料,思想抗爭般,將移不移。

仿佛有條緊繃的弦轟然斷裂,賀聞逍動作快過大腦,一把握住楚瑉的小臂,像要折斷般,力道大的嚇人。

楚瑉條件反射地動了動,隻說了一個“讓”字,就卡住了。

身後的賀聞逍如捕食的獵豹般伸出另一隻手,“砰”地撐在牆上,將他完全籠在了身下。

賀聞逍啞聲問:“你自己可以麽?”

仿佛挑釁。

回應他的,是安靜的空氣。

理智極速銳減的情況下,沉默在他看來就代表默許。他順著骨骼的起伏緩緩移動手指,捏住楚瑉細瘦的手腕,嚐試著,拿走了楚瑉指節繃緊的手……

唇齒間呼出的熱度,在這間裝修雅致的浴室裏來回碰撞,幾欲點燃空氣。

本就脆弱無力的神經,此刻被人全權掌控住,濃度過高的酒精,也毫無章法地在血管中橫行肆虐著。

楚瑉有些脫力,支撐不住般仰靠在賀聞逍的肩頭,下頜連同脖頸幾乎繃成一條平滑的線,喉結綴在上麵,不安地滾動著,又被賀聞逍發燙的掌心覆蓋住。

時間在這偌大的浴室裏仿佛凝滯,身體終於癱軟下來的時候,楚瑉重重靠進賀聞逍懷裏,累極般閉上眼,顫動的睫毛高頻率地抖落著陰影。

每次楚瑉被惹到不高興,都欠奉眼神。

然而此時此刻,賀聞逍內心卻莫名起了一陣愉悅,他勾起唇角問:“生氣了?”

楚瑉道:“沒有。”

賀聞逍有些驚訝,又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楚瑉半睜開眼,迷離的目光掃過賀聞逍英俊的眉目,說了句:“小混蛋。”

賀聞逍被他這一眼看得心頭燥熱,“那小混蛋剛才讓你舒服嗎?”

“嗯……”

賀聞逍有些得意地擁住楚瑉醉酒綿軟的身體,聽他一句句地小聲回應自己,不由幾度收緊手臂,有些貪婪地嗅著對方肩窩的氣息。

此刻的楚瑉簡直太好說話了,如同一株被雨水頻繁打攪卻依然報以幽香的溫順睡蓮,就好像無論被他問什麽,都會說出他想要的回答……哪怕是那個他曾最不抱期待的請求。

他這樣想,也這樣說了。

“哥。”他低低叫了一聲,“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

楚瑉胡亂洗完澡,昏昏沉沉地躺在**,也不知道賀聞逍走了沒有。

半小時前,當賀聞逍蠱惑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的時候,他其實心動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回應賀聞逍,而是讓賀聞逍放開他,早點回家去。

他記得賀聞逍離開浴室的背影,有點失落,有點不甘。

迷迷糊糊間,他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裏有逼仄黑暗的小閣樓、害他母親的人渣,還有六年前,西裝革履找上門,抖出賀聞逍真實身份的賀家大少……

不安如同一張大網,將他鋪天蓋地縛住。

他掙紮了好久,才從夢中驚醒,窗外依舊是漆黑一片,他才睡了兩個小時。

喘著粗氣坐起身,楚瑉將臉埋在雙掌之間,深呼吸了幾下,數分鍾後,他就著壁燈的微光去摸床頭櫃上的水杯,卻不小心把擱在一旁的錢夾碰落到地上。

錢夾仰麵摔開,原本插著楓葉的透明夾層空空如也。

楚瑉一愣,撿起錢夾翻來覆去尋找,動作近乎粗暴,卻一無所獲。

楓葉丟了。

這個認知讓他心髒猛地下沉,還未完全醒酒的大腦一時間有些空白。

他無比艱難地回憶起,自己坐在露台喝酒的時候,曾拿出它把玩過。

他立刻翻身下床,快步走出臥室,急匆匆穿過偌大的客廳,用力拉開落地窗。

然而,整個露台已經被收拾幹淨了,幾個小時前散落在地上的酒瓶和酒杯悉數不見蹤影,甚至連一個能藏匿楓葉的死角都沒留下。

站在五月中旬的夜風中,楚瑉眼前陣陣發蒙,隻感覺手腳發涼。

“你在找這個嗎?”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楚瑉猛地轉過身,賀聞逍就站在客廳中央的燈下,並沒有離開這座房子。

而他手裏,正拿著那片斑駁不堪的老舊楓葉。

懸空的心髒重重落回胸腔。

楚瑉被失而複得的濃烈情緒推著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在看清賀聞逍表情的須臾頓住腳步。

賀聞逍輕笑了一聲,“你那天告訴我,它是你收拾東西順手找到的舊書簽,可如果隻是一個普通書簽,你為什麽這麽在意?”

楚瑉下意識張張嘴,想要說什麽,卻看到賀聞逍眼珠朝下,唇邊的弧度染上玩味。

他順著賀聞逍的視線低頭,才發現自己連拖鞋都沒穿,赤著腳就跑出來了。

反駁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

楚瑉向來厭惡欺騙,相信任何謊言終有一日會得到報應。而他那天在賀聞逍家匆忙撒下的謊,如今果然被奉還了。

“你明明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當初卻偏要和我分手,連一句像樣的理由都不肯給我。”賀聞逍一步步走到楚瑉麵前,“哥,我想不明白。”

眼前身著正裝、眉眼鋒利、個頭超過一米九的男人,此刻眼眶微紅,深邃的眼中仿佛蒙了層搖搖欲墜的水霧。

楚瑉被賀聞逍心碎的目光擊中,卻又覺得好笑,他下意識想要掏煙盒,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穿著睡衣。

他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有些疲憊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媽的事情,還想不出當年我為什麽不要你了?”

賀聞逍被楚瑉反問得一怔,幾秒鍾後,橫亙在心頭折磨他六年的困惑忽然出現了一道裂痕。隨即,那裂痕如蛛網般擴散,轟然破碎的聲音震得他胸腔發顫。

原來楚瑉是在怪他隱瞞家世。

可直到分手那天,他都沒有告訴過楚瑉他父母是誰,楚瑉又是如何得知的?

但他此刻已經沒心思去糾結其他了,他連忙解釋道:“因為我和他本質上就不一樣,無法同他產生任何共情,我沒告訴你我的家世,是因為當時我已經和賀家斷絕關係了……”

還因為你說最討厭富二代。

後麵的話,賀聞逍沒再說下去。

縱有千般理由,他騙了楚瑉是真,他讓楚瑉聯想起那個人渣,心生不安和恐懼。

楚瑉還在等賀聞逍繼續解釋,想聽賀聞逍如何說破大天,卻看到剛才還紅著眼睛、氣勢洶洶逼問他的男人,此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頭站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再出一聲。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有些冷淡地問:“你要說的就這些?”

“給我個機會好嗎?”賀聞逍忽然抬頭,牽過楚瑉的手,不由分說包入掌心,動作帶著幾分固執,“給我個機會,讓我證明我和那個人渣不一樣。”

楚瑉蹙眉道:“你要怎麽證明?如果我對你不滿意,你是不是就會立刻從我身邊消失?”

賀聞逍道:“不會。”

楚瑉有種被耍的感覺,差點氣笑,卻聽賀聞逍又說:“不會再做錯事,也不會再放你逃開。”

燈光的暗影下,賀聞逍眼底流淌出幾分令人心驚的陰鬱,整張臉過分偏執,好像隨時都會失控,然而,他卻隻是微抿薄唇站在那,執拗地等一個答複。

通向露台的落地窗洞開著,夜風肆無忌憚卷起乳白色的窗簾,也吹亂了楚瑉的頭發。

楚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隻感覺周圍整個空間連同他的心緒一道,好像全都失了秩序。

當初他匆匆斬斷和賀聞逍的一切,說白了就是害怕沉淪,害怕賀聞逍強行將他變成一個專一的情種後,自己卻原形畢露,高高掛起,笑看他泥足深陷。他有多離不開賀聞逍,就有多怕。

然而這六年來,他從未真正走出過賀聞逍在他心裏建起的圍城。

如今,他不再是當初那個二十出頭遇事慌張的毛頭小子,在名利場浮浮沉沉這些年,情緒內斂了,心境也有點變了。有些事情,與其被人牽著鼻子走,倒不如將牽引繩攥在自己手裏,反客為主。

酩酊一場,虛驚一場,又被賀聞逍鬧了一場,楚瑉原本酒還沒醒全,這會兒更是頭疼欲裂,耳膜嗡鳴,太陽穴突突直跳。

“算了,就這樣吧。”

楚瑉掙開賀聞逍的手,脫力般搖搖晃晃朝臥室走去,然而下一秒,便被人從身後死死抱住,耳邊傳來急切的聲音:“就這樣是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楚瑉看了眼環在自己腰上肌肉鼓脹的手臂,捏捏眉心,歎了口氣道:“你這麽纏人,除了暫時先給你這個機會,我還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