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聞逍臨時有急事,提前先走了。

隨著盛典將要接近尾聲,其他藝人們也開始陸續離席,星光熠熠的宴席逐漸黯淡了下來。

會場外,依然有大片媒體和粉絲蹲守,試圖捕捉最後一手大料。

楚瑉在小柏的陪同下坐進車裏,拿出手機複製團隊發來的文案,登陸藝人微博賬號,開啟定位,發布了今晚的受邀致謝和感言。

緊接著,他在熱搜上看到了賀聞逍,對方發了條微博:夜色不錯,此刻心情很好。

配圖是一片墨藍色晚空,朦朧如霧的月亮羞澀地藏於雲端。

評論區大多是清一色的控評彩虹屁,但也夾雜著一些爭論——

【逍哥親自辟謠了,說自己心情好,沒有臭臉哦,造謠式嗑糖的CP粉們可以消停一會兒了吧?】

【看不懂“此刻”嗎?不說“今天”、“今晚”,偏偏強調既定時間,很明顯是當下遇到了開心事!】

【盲猜是被某人哄好了。】

【還有誰不知道,“今晚的月色很美”翻譯過來就是“我愛你”嗎?】

……

這條微博的發布時間是一小時前,也就是他們向宋呈公開關係之後。

他依然清晰記得宋呈當時錯愕的神情,還問他是不是賀聞逍在利用權勢強迫他,他非常淡定地告訴宋呈,賀聞逍是他的男朋友。他也記得賀聞逍是怎樣一臉圈占領地般的凶悍,又是如何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帶離。

他覺得,賀聞逍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楚瑉唇角微彎,拇指輕觸屏幕,下意識給賀聞逍的微博點了個讚,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網友們截圖速度一向驚人,現在取消點讚顯然已經來不及。

算了,就這樣吧。

楚瑉深吸一口氣,直接退出微博,決心不去管網上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

到達住所,楚瑉獨自下車,目送小柏他們離去,發動機的聲音逐漸消融在夜色下,四周隻剩下沙沙風聲和微弱蟲鳴。

被四周靜謐的空氣包裹著,他單手插兜站在住宅樓下,拿出手機,並未看到賀聞逍發來的消息。

或許是正在忙吧。

他心說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明明隻在賀聞逍家呆了半個月,如今將要回到自己住了幾年的房子,卻莫名有點不適應。

他笑著搖搖頭,掌心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跳出的三個字,恰巧是他正在想的人。

他接通電話,對麵傳來賀聞逍的聲音:“今晚不去我那裏?”

楚瑉道:“嗯,錢哥小柏他們都在,不方便。你今晚不是有事要辦嗎?正好我明天也要開始工作了。”

賀聞逍道:“我事情快辦完了。”

楚瑉聽到賀聞逍笑了一聲,緊接著,電話裏和身後傳來的人聲重疊:“就差你回個頭。”

楚瑉一怔,立刻轉身。

隻見賀聞逍出現在幾米外的地方,正朝他走過來,月色下的笑容俊美張揚。

原來賀聞逍所謂的“有急事”,就是騙過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來他家門口堵他。

電梯有監控,沒法動手動腳,進入家門後,賀聞逍單手將楚瑉的腰按進懷裏,吻住那雙他從典禮開始就覬覦的紅唇,還沒來得及深入探索,就被什麽牽住了褲腿,用力拉扯。

他放開楚瑉,低頭一看,原來是雨點。

他俯身笑道:“乖兒子,好久不見。”

雨點鬆開牙,往後退了好幾步,如臨大敵般叫了起來。

賀聞逍沒想到雨點完全不認自己,他直起腰,有些無措地看向楚瑉。

“你上來就強行給人家當爹,任誰都接受不了。”楚瑉忍不住笑,進客廳後,往賀聞逍懷裏扔了包狗零食,“用這個賄賂它試試。”

賀聞逍拆開包裝,將零食倒在手心,在雨點麵前晃了晃。雨點試探著湊過來,用小鼻子拱了拱食物,發現沒有危險後,便風卷殘雲般一掃而光。正當賀聞逍想要嚐試摸摸它的時候,它就噠噠噠跑到楚瑉身後躲著了。

楚瑉把雨點抱進懷裏,嘴唇貼在它的小腦袋上,溫聲細語道:“寶貝,他不是壞人,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他嗎?”

雨點恍若未聞,連個眼神都不給賀聞逍,發出嗚嗚的哼氣聲,親昵地舔上楚瑉的麵頰和鼻尖,兩隻前爪緊緊扒著他的肩膀,不肯讓他放開懷抱。

看著楚瑉耐心哄狗的樣子,賀聞逍“嘖”了一聲:“它還是被寵壞了。”

楚瑉瞥了他一眼,道:“以前最寵它的人可不是我。”

雨點還是小奶狗的時候,他和賀聞逍一個嚴一個慈,導致雨點更愛和賀聞逍待在一起,可到頭來,他才是陪伴雨點最長久的主人。

提起過去,賀聞逍沉默須臾,摸了摸鼻子道:“以後咱倆一起寵它。”

*

楚瑉給賀聞逍拿枕頭的時候,收到了賀聞月發來的微信:「集訓剛結束就看到賀諧共楚上分了!瑉哥你好勇!流淚貓貓頭.jpg」

他猜到了賀聞月說的是什麽,末了還是忍不住打開微博熱搜榜,果然,在一連串的明星紅毯造型和盛典舞台話題中,#楚瑉點讚賀聞逍#和#賀諧共楚#兩個話題夾雜其間,網友猜什麽的都有。

他給賀聞月回了個表情包過去,看著賀聞月的消息,略微驚訝。

印象中,就在短短幾天前,小姑娘還是一副“不同意這門親事”的唯粉態度。

嘩啦啦的淋浴聲不斷作響,楚瑉看了眼臥室自帶的浴室,忽然想起什麽,打字道:「月月,我想問你個事。」

賀聞月:「問吧~乖巧.jpg」

楚瑉:「你那天說聞逍六年前有舊情史,能具體給我講講嗎?」

幾分鍾後,賀聞月發來一大段消息:「我知道的也不多,當時我爸媽想叫二哥回家,就派我去做思想工作。可當我見到他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那個好幾天不吃飯不換衣服,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胡子拉碴,消瘦得死氣沉沉的人,真的是我二哥嗎?後來,蔣至哥偷偷告訴我,說他失戀了。所以我想,倘若不是刻骨銘心的愛情,不至於把人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吧。」

楚瑉看完,怔住了,握著手機的指頭也一點點繃出青白色。

賀聞月發來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尖角,刺得他心髒又驚又疼。

半晌他才回複賀聞月:「這樣啊。」

賀聞月:「嗯嗯,所以那天在家裏,我也不是真的針對他,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霸占我偶像還得意洋洋的樣子。其實知道他終於走出來了,我也由衷替他開心來著。」

楚瑉:「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賀聞月:「不用不用,你們要好好在一起哦,如果我二哥敢對你不好,我替你揍死他,讓他感受一下唯粉的殘暴!」

楚瑉發了個“笑”的表情過去。

二十分鍾後,水聲停了。

賀聞逍沒帶睡衣,換上楚瑉買大的新**,直接**上半身從浴室走出來。

楚瑉坐在**,拍拍身邊道:“過來。”

賀聞逍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坐到床邊,順勢向後仰倒,大咧咧將頭枕在了楚瑉大腿上。

楚瑉垂首,目光落進賀聞逍眼中,然後順著高挺的鼻梁一寸寸看過去。

在這張完美到蠱惑人心的臉上,他很難想象出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胡子拉碴那般頹廢的麵容。

賀聞逍被楚瑉專注的視線撩得心癢,喉結微動,提醒道:“看入迷了?”

楚瑉“嗯”了一聲,修長的手撫過賀聞逍刀刻般的麵部輪廓,“我男朋友這麽帥,我想多看兩眼不行嗎?”

這聲帶著溫柔笑意的“男朋友”直接往賀聞逍胸腔點了把火。

他微眯起眼,雙眸逐漸染上暗色,起身勾了一下楚瑉的睡衣,道:“你有點近視眼,要不要再湊近些看?”

“好啊。”楚瑉說完,直接貼過去親了賀聞逍一口,被賀聞逍順勢捉住腰,捏了幾下。

他最受不了賀聞逍把玩他的腰部,那種時輕時重的撫弄,讓他渾身骨頭瞬間酥了大半,喉間克製不住地發出輕哼。

幾番若即若離的淺吻後,賀聞逍幹脆托住楚瑉的腰臀,直接把軟成春水的人抱坐到自己腿上,圈在懷裏親。

一吻堪堪結束,楚瑉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但又有點眼熟。

楚瑉平複了一下氣息,下床接通電話,幾秒鍾後,他臉色劇變,漂亮的眼中罕見地湧出幾分戾氣,隨後便邁開長腿朝臥室外走去。

十五分鍾後,賀聞逍走進漆黑無光的露台,看到楚瑉正趴在護欄邊上抽煙。

“是那個人打來的。”楚瑉彈了下煙灰,嗓音微啞。

賀聞逍問:“是那個人渣?”

“嗯。”楚瑉語氣很淡,嗓音卻冷得徹骨,“他說他想當麵向我和我媽懺悔,還想要我認祖歸宗。”

“哥,有件事我要跟你說。”賀聞逍正色道,“那天晚上你叫我過來喝酒,我看了他留給你的手機號,第二天就去查了他,結果發現他家族企業早就已經破產了。六年前他東山再起,但公司一直經營不善,三個月前資金鏈斷了。”

楚瑉聞言一怔,深呼吸了幾下,捏緊拳道:“難怪他近三十年都不出現,兩個月前突然跑到療養院去。”

賀聞逍到:“所以你千萬別管他。”

楚瑉像聽了個笑話,冷笑一聲:“我不會管他,我隻怕他下場還不夠淒慘。”

賀聞逍道:“我還順帶找人打聽了一下,發現他不僅涉嫌偷稅漏稅,還很有可能參與洗錢,總之零零總總的罪責加起來,大羅神仙難救。”他頓了頓,小聲問,“哥,你不會怪我擅作主張調查這麽多吧?”

楚瑉將煙拿回指間,頭輕輕靠在賀聞逍寬闊的肩上,朝半空徐徐吐出煙霧,半晌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知道他壞事做盡終有惡報,我就放心了。”

*

兩天後,楚瑉打算去一趟市郊療養院探望母親,打電話問賀聞逍去不去。

賀聞逍正在跟蔣至和何煦吃午飯,接到電話後,立刻撇下兩個兄弟,馬不停蹄趕到了楚瑉家。

從二環到市郊將近兩個小時車程,賀聞逍坐在副駕,看到車裏放著BN的手提袋,問楚瑉:“你買珠寶了?”

楚瑉點頭道:“這是等下送給我媽的,她現在癡迷這個品牌,她這個病,難得對什麽東西感興趣。”

賀聞逍道:“難怪你那麽想代言BN。”

楚瑉道:“嗯,如果她發現這個牌子是我代言的,應該會更驚喜一點。”

到了療養院,楚瑉和賀聞逍一前一後進入病房。

顏文槿正在護工的陪同下看楚瑉演的劇,見兒子來了,高興地迎了上去,半天才發現身後還有個幫忙拎東西的大帥哥。

她問:“這位是?”

等護工離開後,楚瑉深吸一口氣,牽過賀聞逍的手道:“媽,這是我的男朋友,他叫賀聞逍,25歲,也是個演員。”

顏文槿微愣了一秒,便衝賀聞逍微笑地說了句:“比我們瑉瑉小啊。”

相對於顏文槿的淡定,賀聞逍整個人都僵住了,半晌才喊了聲:“阿姨好。”

他以為他今天的身份隻是個“普通朋友”,沒想到竟是“戀人”。

由於這次探望得匆忙,他隻來得及準備一些花籃和補品,眼下,場麵突然變成了見家長,他實在有些心虛,不免求助般地看了楚瑉一眼。

楚瑉唇邊帶笑,把BN手提袋遞給母親,道:“這是聞逍買給您的禮物。”

顏文槿取出絨布盒,打開盒蓋,看到裏麵的新款手鐲後,笑意頓時爬滿臉頰,衝賀聞逍道:“謝謝你啊小賀。”

賀聞逍連忙道:“您喜歡就好。”

說完更心虛了。

三人聊了會兒天,護工過來敲門,說唐醫生邀請楚瑉去她辦公室,談談他母親的近況。

楚瑉對賀聞逍說:“你在這陪我媽,我去去就來。”

楚瑉走後,賀聞逍征得醫生同意,在病房削蘋果給顏文槿吃,聽到顏文槿問:“孩子,你叫賀聞逍是嗎?”

“是的。”他用手機把三個字打下來給她看,然後繼續削蘋果。

顏文槿笑道:“我知道你。”

演員本就幹著拋頭露麵的行業,賀聞逍並沒有驚訝,但下一秒,他聽到顏文槿說:“六年前,我剛發病的那段日子,瑉瑉寸步不離守在我身邊,我經常在他的手機上看到你的未接來電。”

賀聞逍削蘋果的手一顫,鋒利的刀刃擦過拇指皮膚,鮮紅的血珠頓時冒了出來。

顏文槿道:“哎呀,沒事吧?”

賀聞逍不以為意地笑道:“小口子而已。”

說著,他把手指放進嘴裏含住,卻感覺不到疼。

他想起六年前,楚瑉最後一次和他說分手那天。楚瑉接了通電話之後,便不顧他的挽留,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再也沒有出現。他找了楚瑉好久,無論給楚瑉打多少電話,發多少消息,全都石沉大海,甚至到後來,他被楚瑉拉黑了。

因此,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近乎偏執地怨著楚瑉,他怪對方為何走得那樣決絕,可以如此輕鬆地從他的世界抽身,如同冷血的神明一腳踹開最忠誠的信徒。

可他全然不知,被他自私的欺騙中傷之後的楚瑉,正在事業將要起步之際,獨自麵對一個精神失常的母親,每日活在煎熬之中。

他的瑉哥,那時也隻有二十二歲。

*

楚瑉回到病房的時候,賀聞逍正在陪他媽追劇。

兩人一直呆到了傍晚,離開療養院之前,顏文槿說自己手上光禿禿的,讓楚瑉下次再來的時候給她帶一枚戒指。

走出住院大樓,戶外已是日薄西山,大片橘紅的夕陽鋪陳在天際。

賀聞逍道:“哥,你都不告訴我今天是來見家長的。”

楚瑉道:“想給你個驚喜。”

賀聞逍道:“這明明是驚嚇。”

楚瑉笑道:“你要是不喜歡,以後不這樣了。”

賀聞逍聞言,立刻改口道:“也沒有不喜歡。”

這時,迎麵走來一個男人,那男人看到賀聞逍,驚訝道:“聞逍,你怎麽跑療養院來了?”

賀聞逍道:“有點私事。”

男人便沒再追問,轉而道:“正好,我有些情況要和你說,是關於股東的。”

他說著,看了楚瑉一眼,沒繼續講下去。

賀聞逍道:“他可以一起聽。”

楚瑉道:“沒事,我先回車裏等你。”

慢悠悠走出療養院的大門,楚瑉正回憶停車的方位,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讓他脊背發寒的聲音:“我就知道會在這等到你。”

他猛地轉頭,對上一張陰沉憔悴的臉。

相較那天在療養院監控裏看到的形象,眼前的楚鬆明顯衰老了不少,原本應該英朗的五官枯黃凹陷,整個人如同被抽癟的氣球。

曾經,楚瑉想象過無數次見到這個男人的場景,他以為自己會暴怒、失控,甚至當場砸下拳頭,但此時此刻,他內心卻異常平靜,隻覺得身邊臭氣撲鼻,反胃不已。

這裏是公共場合,他身為公眾人物,不能把事情鬧大,便隻是看垃圾般掃了楚鬆一眼,徑直朝停車點走去。

楚鬆跟在後麵討好道:“小瑉,我們父子倆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吧。”

看到楚瑉腳步頓住,他神色一喜,卻聽楚瑉頭也不回地冷道:“不要叫我名字,我嫌惡心。”

見楚瑉真的要走,楚鬆瘋了一樣撲上去,手剛要抓到楚瑉肩膀的時候,突然被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鉗住手臂用力一摜,險些倒地。

楚鬆踉蹌了幾步,惡狠狠抬頭,看清眼前人之後,渾濁的眼珠卻又驀地一亮,麵露大喜之色:“你,你是賀家那個二公子?”

“哥,你先回車上去。”賀聞逍說著看向楚鬆,唇角勾起一抹滲人的笑,“讓我來跟這位楚鬆先生聊聊。”

坐在車裏,楚瑉開窗點了支煙,看到不遠處的楚鬆忽然之間麵如土色,仿佛經曆了什麽毛骨悚然的事,用極為驚恐的眼神目送賀聞逍離開。

坐上副駕,賀聞逍道:“哥,都解決了,他以後絕對不敢,也不可能再來騷擾你了。”

楚瑉“嗯”了一聲,把剩下小半截煙抽完,發動車子,沒問賀聞逍究竟跟楚鬆說了什麽。

他相信賀聞逍。

*

第二天晚上,訪談工作結束,楚瑉在小柏的陪同下,去BN專櫃挑選送給母親的戒指。

賀聞逍恰好也結束了當天通告,非要跟來。

在商場看到賀聞逍,小柏驚訝極了,小聲道:“好巧,賀老師也過來挑珠寶呀?”

賀聞逍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卻一路緊跟著楚瑉,熱心腸地幫忙挑選。

路過一個對戒展櫃的時候,楚瑉發現身邊寸步不離綴著的人突然不見了,回頭,隻見賀聞逍還站在那個展櫃旁,盯著其中的一對戒指看了很久。

訂好送給母親的戒指後,楚瑉把小柏拉到一旁,私下道:“等會兒我和賀聞逍先離開,你幫我訂下那對戒指,具體尺寸我會發給你。”

小柏撓撓頭,不確定道:“可是,那是婚戒啊。”

楚瑉:“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