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病的時候,那種從骨頭縫裏滋生出的難受和不安,最適合給噩夢提供溫床。

陷在高燒發作的昏睡中,楚瑉又一次夢到了賀聞逍。

其實他們當初在一起的時候相當甜蜜,但分手卻並不體麵,他向賀聞逍提出分開後,兩人又糾纏了好一陣子,才終於不相往來。那是他們之間最不愉快的回憶。

然而,他夢見的卻是初遇的那個夜晚。

當時酒吧正在舉行特邀樂隊表演,台下多半人都在為主音吉他手瘋狂。

倒不是他表現得比隊友好,實在是因為他唇紅齒白,眉目如畫,漂亮得不似凡人,一雙桃花眼往台下漫不經心一望,天知道又會惹得多少人前仆後繼。

樂隊在台上瘋完一輪之後,DJ頂上,楚瑉抱著吉他,和三個隊友回後台休息。

剛一進休息室的門,鼓手就言辭懇切地對楚瑉說:“阿瑉,我覺得那段旋律真挺好聽的,放在整體裏麵畫龍點睛,絕對有資格拿獎,你看比賽都要開始了,要不就別改了吧。”

“好聽與否是次要,首先,它必須是我們自己的東西,偷別人的寶石裝點出的夢想,即使再華麗,也是垃圾。”楚瑉蹙眉說道,語氣強硬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步。

他們四個是在校大學生,組建了一支樂隊,最近正一同創作下個月的比賽歌曲。其他賽段的歌都已經完工了,隻有主唱負責的決賽曲還在打磨,因為其中有段重要旋律,和他們音樂社前社長的某個早期作品基本一樣。

對此,楚瑉是唯一提出異議的人,但他並沒有質問主唱這種巧合是怎麽來的,隻是要他重寫,主唱也答應了,結果今天一聽,雷同部分壓根沒改。

鼓手被楚瑉這番不留情麵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

剽竊別人作品的主唱倒是笑眯眯道:“阿瑉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麽不爽的事了,怎麽跟吃了槍藥似的,不如說出來,讓兄弟們幫忙分擔分擔。”

鼓手戲謔道:“可能是上周被夏青點的火還沒撒幹淨吧。”

主唱歎了口氣:“理解理解,哪個男人能忍得了綠帽子?”

鼓手說的這個“夏青”是楚瑉的前男友,一個頗具文青氣質的小零,上周剛分的手。

夏青前段時間迷上了健身,經常整天泡在健身房,楚瑉也正好忙著寫歌,兩人就沒怎麽見麵。上周楚瑉得空,心血**想帶夏青出去吃個飯,於是親自去健身房接人,到地方之後被告知夏青在劉教練的休息室裏。

劉教練是夏青的私教,他接送夏青的時候見過幾次。

他走到休息室門口,毫無防備地推開門,裏麵的場景讓他停在了原地——

夏青褲子脫了一半,正撅著屁股,雙眼迷離地趴在劉教練身下,一副欠cao模樣。

他隻覺一陣反胃,差點當場吐出來,心說自己當初瞎了眼,怎麽會看上這麽個惡心玩意兒。

在圈子裏0多1少的現狀下,被0劈腿屬於丟臉丟到姥姥家的事,但楚瑉自身條件過於優越,他恢複單身的消息剛傳出去,一堆如饑似渴的小零便瞬間撲了上來,爭先恐後想替男神療傷。

隻是楚瑉眼界高,從來隻有他看上的,沒有倒追上他的。

分都分了,這事兒本該到此為止,如今主唱再度提起,顯然是故意找他不痛快。

年紀最小的貝斯手見氣氛有點兒僵,立刻岔開話題道:“等下還有一場,咱們要不要先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其他兩人隻是一瞬間上頭,現在冷靜下來,也覺得沒必要鬧成這樣,便借坡下驢點了頭。

楚瑉淡淡道:“你們吃吧。”

說罷離開房間,留下其餘三人麵麵相覷,貝斯手小聲說了句:“都怪你們亂說,瑉哥真生氣了。”

楚瑉沒走遠,去後巷點了支煙,吐出幾圈白霧後,緊繃的心情終於舒緩了幾分。

他這會兒確實挺氣的,但不是因為主唱提了夏青。

他這個人擅長戀愛,但也足夠絕情,一旦分手,就像扔掉垃圾一樣,不會再浪費半分精力在對方身上,包括傷心、憤怒、留念等等沒有意義的情緒。

他隻是無法理解隊友們對抄襲行徑的默許和認同。明明他們當初組樂隊的時候,秉承著一個相同的理念,那就是用原創征服搖滾樂。

橙紅的星火在夜色中呼吸般跳躍,楚瑉將煙夾回指間,一雙長腿交疊著,靜靜靠在牆邊,望向幾米外的酒吧正門。

那裏燈火璀璨,如同天邊的霓虹落入俗塵,進夜場廝混的男男女女絡繹不絕,什麽來頭的都有。

他掐滅煙,剛要回去,就看到一群學生模樣的人一臉新奇地走到了酒吧門口。

走在中間的男孩個頭最高,穿著白T牛仔褲,一身幹淨的氣質,就像被雨水洗過的湛藍晴空,和酒吧迷亂的氛圍格格不入。

很快,他們就進酒吧了。

今天一共有兩場演出,間隔時間不長,楚瑉他們再次登台的時候,圍在台下的人更多了,甚至還有女孩兒打著手幅,上頭寫著“瑉”字,搞得像愛豆巡演一樣。

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楚瑉臉上的陰雲瞬間消散了,唇邊也彎起弧度,他照常掃視台下,驀地對上一雙黑亮的眸子。

他心髒漏拍,差點彈錯一個音。

坐在西南方向卡座的,正是剛才他在酒吧門口見到的那個高個子男孩兒。

那張臉帥得太突出了,他不可能認錯。

一段**部分的奏唱結束,楚瑉再度看向那個角落,發現對方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演出結束後,楚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和其他三人全程零交流。

正當他收拾好東西打算回家的時候,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吵鬧聲。

在酒吧,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鬧大了自然會有保安來處理,但楚瑉還是撥開攢動的人群走了過去。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鬧事的是個三四十歲的醉漢,挺著個大啤酒肚,嘴裏不幹不淨地嚷嚷:“操你媽的,誰叫你發sao勾引老子,老子今天就要包了你!五百塊夠不夠!”

被盯上的女孩已經嚇傻了,躲在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身後哭得梨花帶雨。

那男生正是楚瑉在酒吧門口看到的帥哥,他試圖跟醉漢解釋他們僅僅是來消費的,讓對方對女生放尊重點,給女生道歉。

但他似乎不知道,和醉鬼講道理沒用。

楚瑉走過去,直接擋在醉漢和男生之間,冷冷道:“滾,不然叫保安了。”

那醉漢囂張的神情一愣,對上楚瑉漠然微垂的目光,他頓時覺得自己被蔑視了,於是更加暴怒,死命仰頭,脖子上青筋都爆出來了,卻發覺自己無論怎麽努力,依舊矮楚瑉半個腦袋。

四周圍觀者越來越多,醉漢惱羞成怒,伸手想揪楚瑉衣領。

楚瑉反應迅速,一把擒住醉漢手腕,猛地將人推倒在地,隨即用力踹了張桌子過去,將正欲爬起來醉漢攔在角落,然後給安保主管去了個電話。

很快,保安趕到,把人拖走了。

楚瑉轉過身,罕見地擺出嚴肅臉,衝站在最前麵的高個子男生道:“高中生好好學習,不要隨便來這種地方玩。”

閃爍的燈光下,男生半垂著眼,優越的鼻梁將臉部分成明暗兩邊,藏在眉骨下那雙深邃的眼睛望了楚瑉良久,才道:“我上大一,十八歲,成年了,他們都是我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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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突發事故,楚瑉出酒吧的時候經晚上十一點了。

他剛才踹桌子的時候用力過猛,扭到了腳,當時還沒感覺,這會兒簡直鑽心的疼。

酒吧對麵的牆根處停了輛黑紅相間的摩托車,如同野獸般匍匐在陰影裏。

楚瑉朝它走過去,結果摸遍了全身口袋也沒找到車鑰匙。估計是掉在酒吧的某個地方了。

他深刻懷疑自己今天出門沒看好黃曆,倒黴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

他隻好邊拿出手機打車,邊一瘸一拐地往巷口走。

酒吧坐落在巷尾,巷子很長,楚瑉走了老半天才前進了不到一半的距離,效率過於低下。

這時,他聽到身後有人咳嗽了一聲,他猛地回過頭,發現剛才遇見的小帥哥正跟在他身後。

楚瑉驚訝地問:“你怎麽還在這,你同學呢?”

男生道:“他們先送那個女生回去了。”

楚瑉又問:“那你呢?”

男生沒立刻回答,低頭看了眼楚瑉的腳,半晌道:“我背你出巷子吧。”

說著便走到楚瑉身前半蹲了下來,將寬闊的脊背完完全全**在楚瑉眼底。

楚瑉本來想拒絕的,然而話還沒出口,就不知怎麽地主動趴到了對方背上。

男生脖頸的皮膚溫熱幹燥,有股好聞的沐浴露味道,清清爽爽,和大多數男生的汗臭味雲泥之別。

楚瑉雙臂搭在男生肩頭,大腿被一雙大手托著,緊緊夾在對方腰側,明顯能感受到腰身蓬勃的肌肉力量。

雖然他很少被人背,但他發誓,這是他呆過的最安穩的後背,沒有半分顛簸,閉上眼睛,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在別人的背上。

背著個一米八的男人,男生絲毫不見喘,走了幾步路,他側頭對楚瑉道:“剛才忘了說,謝謝你替我們解圍。”

楚瑉不甚在意道:“舉手之勞。”說完,又多嘴了一句:“成年人的世界,不要總想著萬事和人講道理。”

男生聞言,沒說話。

楚瑉突然意識到,像這種半大小孩兒應該都不愛被人說教,他剛打算岔開話題,誰知卻聽到男生“嗯”了一聲。

男生腿很長,步速也不慢,分分鍾就走到了外麵的馬路邊。

上出租車前,楚瑉問男生:“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男生道:“賀聞逍。”

楚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雖然不知道是哪個“聞”哪個“逍”,但直覺這名字很好聽。

他又問:“在哪個學校上學?”

賀聞逍道:“菱北大學。”

楚瑉露出驚訝的表情:“超級大學霸啊。”

賀聞逍聞言,唇角微彎,笑得靦腆。

楚瑉擺擺手道:“你也趕緊叫輛車回學校吧,太晚了不安全。”

雖說就憑賀聞逍這人高馬大的身材,倘若真遇上歹徒,誰有事還不一定,但這孩子太單純了,一看就很好騙的樣子。

出租車很快將酒吧街的燈紅酒綠甩在後方,穩穩駛入清澈如水的夜色。

楚瑉降下車窗,夜風送來了一陣宜人的桂花香。

他閉上眼,心情突然明媚了許多。

他心說今天也並非完全走黴運,至少遇到了一個長得很帥、肩膀很寬、背人很穩、叫賀聞逍的小男生……

夢中九月的桂花香氣溫暖醉人,卻終究飄不進三月的春寒料峭,唯獨那後背寬闊溫暖的感覺,仿佛穿越了時空,如同當年那般緊緊貼住了楚瑉的胸口。

單薄的眼皮擋不住天光,楚瑉睜開眼,病床前守著的人隻有小柏。

小柏是女孩子,不可能擁有那麽寬闊厚實的肩背。

楚瑉胸口明顯起伏了一下,吐出一口氣,有點重。

低頭跟錢頌發消息的小柏猛地抬起頭,扔下手機道:“瑉哥,你終於醒了!”

說著便給楚瑉倒來了一杯水。

楚瑉握著水杯,沒喝,啞著嗓子問:“是誰送我來醫院的?”

小柏道:“我、錢哥,還有老袁,錢哥這會兒有急事去公司了,老袁在外麵守著。”

老袁是楚瑉的保鏢,身高將近兩米,虎背熊腰的,背起人來的確很穩,不會顛簸。

楚瑉修長的睫毛垂落半分,淡淡說了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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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解釋一下:楚瑉原本是1,後來遇見某小狼狗,被日成了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