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深秋的一天。

臨江縣衛生局。

一陣急促的座機電話鈴聲響起。

忙得不可開交的安朵隻好放下手中紛繁複雜的傳染病報表,伸手接起電話。

電話是她的分管領導陳樹華副局長打過來的。

陳樹華說:

“安朵,我這兩天在普寧地區衛生局培訓,今天滇雲省疾控中心的專家來我們臨江縣強製戒毒所開展傳染病監測工作,需要我們局上的人做一些協調配合工作,你趕快過去陪同一下。”

安朵看著麵前的一大摞表格,眉頭擰得好緊,有些為難地說:

“陳副局長,我手頭這麽多報表等著,能否......”

還沒等安朵把話說完,陳樹華直接就否了:

“快去吧,做事總得分個輕重緩急嘛,省疾控專家組那邊很重要,我們耽誤不起的。”

安朵隻好站起身,有些不情願地走出辦公室,剛到門口,她好像又想起了什麽,又返回辦公室。

她打開辦公桌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張彩色照片,放進雙肩包,這才走出臨江縣衛生局。

騎著摩托車的安朵,有一張素麵朝天清新的麵孔,一頭長發飄逸地隨風揚起。

她身上穿著一身精致得體的碎花裙子,腳上著一雙柔軟的平跟運動鞋。

無論她走在哪裏,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脫俗的氣質始終保留著那份聖潔。

臨江縣城並不大,其實也就是簡單的幾條街道,安朵騎著摩托車穿街走巷,十幾分鍾就到了位於郊區的臨江縣強製戒毒所。

安朵向門警說明來意,這位警察就把安朵帶到了戒毒所會議室。

戒毒所的高所長正在對那些來自滇雲省疾控中心的專家們介紹著相關情況。

看見安朵進來,這位高所長停頓了一下。

先期過來陪同專家組的臨江縣疾控中心性病科科長趙安全向與會人員介紹了安朵。

大家互相寒暄後,高所長繼續他的介紹。

高所長說,我們臨江縣位處中緬邊境,有著二十多公裏的陸路邊界線,邊界線之長為滇雲省所有邊境縣之最。

邊界另一側屬於緬北地區,那裏距離世界著名的毒源地金三角並不算遠。

加之居住在邊界線兩側的邊民,大多屬於跨境民族,交往密切。

所以就不斷有毒品滲透到我們臨江縣甚至整個普寧地區。

多年來,臨江縣戒毒所主要是通過“國學教育,以文化人”“在所培訓,出所就業”“在所戒毒,出所監督”等工作措施,對戒毒人員進行心理幫扶、能力幫扶、融入幫扶。

但盡管如此,高所長還是深感強製戒毒工作的開展異常艱難。

他說,x毒成癮,就是一種“疾病”,一種慢性複發性腦疾病。

它是由長期濫用精神活性物質,造成大腦基本結構和功能的嚴重損害,出現非個人意誌能夠控製的“偏常”行為。

這也就是為什麽戒毒者容易複吸,很難戒斷的主因。

這時,省疾控中心專家組中一位看上去四十多歲,長相穿著顯得十分儒雅的男士說道:

“聽了高所長的介紹,讓我們對邊境地區x毒人員乃至他們的戒斷情況有了一些直觀的認知。

“就是因為這些x毒人員中存在大量的複吸現象,而且據我們了解,他們之間共用注射器的情況非常嚴重。

“在我們的鄰國東南亞地區,已經出現了大量的艾滋病病人,我國的部分省市,也出現了艾滋病感染病例。

“所以,我們非常擔心,我們滇雲省的邊境地區甚至我們內地,艾滋病這種未知的傳染病,是否已經跨境而入。

“從其他兄弟省份發現的艾滋病病毒(hiv)感染者的情況看,x毒人員共用注射器經血液傳播,是目前艾滋病傳播的主要途徑。

“所以,這次我們即將對所有的邊境縣戒毒所強製戒毒人員,開展艾滋病監測篩查。”

此時,安朵才知道她這次陪同的這些省疾控專家,真正來臨江縣進行傳染病監測的目的。

因為有了滇雲省衛生廳和公安廳聯合下發的文件,所以臨江縣戒毒所表現出了默契的配合度。

盡管如此,在強製戒毒人員中開展血樣采集還是遭到了戒毒者的集體抵製。

原來,高所長認為,既然上麵有文件,而且麵對的又是一些強製戒毒者,在他們身上采集血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是,那位儒雅的省疾控專家卻認為,雖然艾滋病監測對社會上是極度保密的。

但是麵對被監測者,他們有知情權,所以必須得告訴這些強製戒毒者采集血樣的用途。

一聽到采血是用來檢測艾滋病的,可把那些戒毒者嚇得魂不附體。

大家紛紛抵製,一個也不同意采血。

工作一下子陷入被動,這讓戒毒所高所長和省疾控專家組萬萬沒有想到。

安朵沉思良久,問高所長:

“高所長,這些戒毒的人中,有沒有一個叫侃哥的人?”

高所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侃哥,你說的是不是那個飆子仲,有這個人,他進進出出我們戒毒所六次了,我哪能不記得他。”

安朵看向一籌莫展的省疾控專家們,微笑著說道:

“讓我來試試吧,我見一見這位侃哥飆子仲。”

戒毒所一隅。

安朵看著滿臉絡腮胡、哈欠連天的侃哥,一臉嚴肅地問他:

“侃哥,你們為什麽不讓采血?”

侃哥一臉茫然,毫無表情地說:

“我們沒有艾滋,艾滋病那種髒病怎麽會在我們身上嘛,我一不睡爛女人,二又不是同x戀。”

安朵直視著他的眼睛,問侃哥:

“既然你相信自己不會得艾滋,那為什麽不讓我們采集血樣?”

侃哥就是油鹽不進,最後幹脆閉嘴了,理都不想理安朵。

安朵不緊不慢地從雙肩包裏拿出那張照片,遞給侃哥看,還對他調侃道:

“你不理我可以,這位老奶奶,你不會不理吧?”

侃哥定睛一看,突然驚呼起來:

“你怎麽會有這張照片,你給我說說,我奶奶她怎麽啦?”

侃哥的父母死得早,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帶大的。

他沒有好好讀過書,時常和社會上那些混混們整天泡在一起。

慢慢地,侃哥逐漸成為了臨江縣黑市的一個小霸王,聽說還有不少的馬仔跟隨。

盡管侃哥長大以後不學好,還x毒,但安朵從他奶奶那裏知道,侃哥對奶奶孝順得很。

安朵對侃哥沒好氣地說:

“奶奶她都八十多歲了,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生活著,你就隻知道x毒,你的孝心難道叫狗吃了?”

侃哥突然想起,麵前這位美女就是奶奶常跟他提起的那位經常帶著奶奶看病、給奶奶送米送菜的好心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你對我奶奶的好,我都記著呢,抽血這事,我來幫你搞定。”

侃哥到底是在道上混的,你對他好,他就會記得報答你,講義氣本來就是江湖上最基本的規矩。

憑著侃哥在這些戒毒者中的地位,省疾控中心專家組在臨江縣戒毒所戒毒人員中采集血樣的工作得於順利完成。

接著,省疾控專家組就在隨行的艾滋病快檢車上進行血樣檢驗。

檢驗結果,二百零三份血樣中,有六十五份檢出hiv陽性。

其中,那六十五份陽性血樣中,有一份是侃哥的。

安朵在這次采集血樣中,體現出獨立果敢的工作能力,讓省疾控那位儒雅的專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然,侃哥奶奶那張彩色照片,是安朵參加縣誌願者協會活動時拍攝的。

她知道侃哥是x毒人員,也許會在縣戒毒所碰上他,所以臨出門時她記得把這張照片帶來了。

原本,安朵想用這張照片喚醒侃哥沉睡的良知,令他堅定早日戒毒成功的信心。

沒想到,這次卻幫了省疾控專家組的大忙,無心插柳柳成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