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一個人從村口跑了過來,我第一反應那人肯定是董敗類,於是迅速拉著二丫躲到了村裏街道兩邊的籬笆陰影下。

果然是他,董敗類從我和二丫麵前跑過,我和二丫屏住呼吸,一直看著董敗類跑回他的家。

我**了一下鼻子:“什麽味?”

二丫也聞到了,還說她聞著有點惡心,這味道很腥,很是難聞,狗鼻子們比人鼻子靈,我估計那些狗叫喚就是因為聞到了這味。

村裏的狗叫喚得更加厲害,拚了命地咬,這情形很是詭秘,二丫聽得害怕,緊緊向我靠來,我拉著她手,抱著她,心裏也有些害怕。

咣當當,咣當當!村裏報警的大鑼突然迅疾地敲了起來。

村委會院子裏掛著一個大鑼,那鑼敲起來震天地響,每當村子裏要開大會,那鑼就會當當當慢慢敲,若是發生了什麽緊急的事,這鑼就會拚命地快敲。

現在那鑼聲很急,我說:“出大事了。”

村裏人家的燈幾乎在同一時間亮了,街道上還沒有一個人,遠處西邊的村口處,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還有不少手電筒的光柱四下晃著,向我和二丫這個方向射來,我用手遮擋住眼睛,那光很刺眼睛。

我突然有點害怕。肯定是外人來村裏打架。

“張進,二丫!”我和二丫正在看,卻聽到爸爸喊我們兩的名字,我回頭,正好看到爸爸還有叔叔,現在,街道上已經跑出來很多本村的大人。

“你們兩跑哪裏去了?”爸爸看到我很高興,但臉還板著,他就這毛病,從小我就不愛看,每當他板著臉我就去找奶奶。

奶奶和媽媽也出來了,奶奶見到我就喊:“我的小祖宗,可擔心死我了!”

我一下撲了過去,撲到奶奶懷裏,在二丫麵前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但在奶奶麵前,我就是她孫子,我是個孩子。

王嬸也出來,看到二丫和我走過來就照著二丫屁股上打了一下,但馬上又抱著二丫哭,我心裏說王嬸現在怎麽一點都不潑婦?

奶奶和王嬸還有我媽問我們去哪裏了,我說去北山玩卻掉溝裏了,怎麽喊也喊不到人,後來想辦法才爬出來的。我覺得我從小就有說謊話的天賦,我說謊話臉一點沒紅,我偷偷看看二丫,她的臉反而紅了,不過現在天黑,紅了別人也看不清,隻有我眼尖看到。

也不知道為什麽,經曆了今天的事情,我覺得二丫和我都變了,以前二丫和我在一起,她是頭,現在我和二丫一起,感覺我是頭。現在二丫要聽我的,人總是要學會慢慢長大,這話估計不對,在我看來,人都是突然就長大。

王嬸似乎有些不信,但奶奶卻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所以王嬸也就不再問。這個時候全村子都亂了,大人小孩都跑了出來。我扭頭去看,再找不到我爸爸和我叔。我奶奶問王嬸:“這是怎麽了?”

王嬸說:“好像是董敗類在西村殺了人,西村的人追著過來,現在把董敗類堵在家裏了。”

我奶奶啊了一聲,說:“董敗類不是把常老蔫殺了吧?”

王嬸說:“就是常老蔫。”

我奶奶罵著:“這個董敗類啊,太不是東西。真是要弄得人家家破人亡嘞!要了人家的老婆,還要人家的命嘞。”

我爸爸我叔還有王老師去董敗類家裏找過我和二丫,他們知道常老蔫媳婦今天晚上在董敗類家裏,所以我奶奶她們也肯定知道。大人們都喜歡八卦,一想就知道事情是怎麽回事,但他們都不如我清楚,想到這裏,我心裏竟然有了些暗自得意,不過這值得誇耀的事不能說出來,我心裏還是很難受。

有八卦不能說,憋著真難受。

我從我奶奶懷裏掙脫就要去看熱鬧,二丫聽說死人了,突然膽子小了就不敢去看,我奶奶也不讓我去,但我不聽,轉個身趁著她不注意就跑了,我奶奶後麵罵我:“小作人精。”

一群人已經把董敗類家給包圍了,水泄不通,我是小孩,擠不進去,看到小日本鬼子站在董敗類鄰居家的牆頭上,我就也跳了上去,坐在那,看得到是清楚。

小日本鬼子神秘地告訴我:“張進,知道嗎?董敗類殺人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說你跟我顯擺個屁啊,老子我可是從董敗類家裏逃出來的,說出來嚇死你。

我問他:“這些人怎麽不衝進去?這麽多人還怕董敗類一個了?”見我感興趣,日本鬼子眉飛色舞說:“你不知道吧?裏麵還有一個人呢,董敗類說了,要是有人衝進來,他就殺人。這……這叫人質。”

我想,多虧我逃出來了,要不,董敗類也會殺我。但常老蔫媳婦怎麽當上人質了?他們不是搞破鞋要成為兩口子嗎?

有警車鳴著笛地來了,警笛嗚嗚地聲音好像是常老蔫媳婦撕心裂肺地在哭。

公安來了就有人對著屋子裏喊:“裏麵的人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請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

我那會年齡小,還沒有看過港台警匪片,但藝術來源於生活,想必全世界的警察包圍了匪徒得意洋洋之際,都會這麽很牛B的喊。確實,那個公安喊的很牛逼,不過沒有電喇叭,隻是用嗓子喊,但他嗓門很高。

窗子被一腳踹開,董敗類站在窗台上,大聲地喊:“你們都來殺了我吧,十八年後我還是一條好漢。”

這詞我到是在電影裏聽到過,和小日本鬼子他們經常學,沒想到今天聽真人喊了出來,我覺得董敗類比我牛B多了,我被董敗類抓那會兒就不知道喊這麽一嗓子。

西村來的人有人罵:“董敗類,你這個混蛋,把人家的老婆搞了,怎麽還殺人?你他媽太不是東西了。”

又有人喊:“***董敗類,給我兄弟償命來。”

那人說著就向上衝,但被警察給攔了下來,聽那意思應該是常老蔫他兄弟。

董敗類大罵:“常老蔫已經被我殺了,他打他的女人,就不是個東西,我董敗類替天行道。”

有人罵:“***的,人家打自己婆娘管你JB事?搞破鞋的女人就應該打。”

董敗類突然笑了起來,指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你們……你們都他媽的不是男人,你們都不是個東西,比我董敗類還不是個東西,女人既然給你們操了,那你們就要去疼女人,別操了女人還打女人,那他娘的還是個爺們幹的事?***們媽的,我真後悔啊,我後悔活著的時候沒把你們的婆娘都操了,她們被你們操,白瞎了啊!”他捶胸頓足地,發出幾聲嗚嗚幹嚎。

再沒有人罵他,四下裏隻有風再吹,嗚嗚地,所有人這個時候竟然都閉上了嘴巴。

嗚嗚風聲中,傳出了常老蔫媳婦的哭聲,時而高,時而低,我聽著那哭聲,好像是心裏被堵上了,我很難受。

突然,常老蔫媳婦大聲哭喊:“老蔫啊!我對不起你啊!我不活了啊!”

“媳婦兒,你……你不要。”是董敗類的聲音。

大家都聽見,一個公安大聲喊:“董敗類,你馬上出來,爭取寬大處理,不要傷害人質安全。”

裏麵常老蔫沒了動靜,幾個公安再商量著是不是要衝進去,但隨即裏麵發出了幾聲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啊啊啊嗷!”

“啊啊啊啊嗷!”

好像是受傷的野獸,北山以前有狼,村裏的老獵人獵人張經常坐在村口對我們學狼叫,叫得可淒慘了,董敗類的叫聲就跟狼一樣。

董敗類叫過以後,屋子裏突然沒有了聲音,很長時間,裏麵什麽動靜都沒有再發出來。

有人說:“怕不是死了?”

有一個公安突然大喊:“不要,煤油味,他要放火。”幾個公安衝了出去,衝到窗門口,一腳把門踹開。

那會的房子都是泥坯房,屋蓋是用草續的頂,董敗類把屋子的被褥鋪蓋都澆上了柴油,隻需要一根火柴,那火騰的一下就著了起來。

大火衝天而起,著起來特別嚇人,映紅了天。

張大川大聲地喊:“救火,快去打水救火。”火苗已經竄上了天,今天還有風嗚嗚刮著,弄不好就會把別的房子點著。

大人們在救火,用水桶去井裏打水然後向火上澆,但那水澆上去一點作用都沒有,而且著火的地方是屋蓋,人根本澆不上去水,這火根本就救不下來。

卻有歌聲從火中傳了出來,是二人轉的唱調:“我要你一兩星星二兩月,三兩輕風四兩白雲………”

董敗類用他嘶啞的聲音高聲喊著:“媳婦啊,這些我都給你!”

火越來越大,他繼續唱:

“火燒龍須要九兩,冰溜子燒灰要半斤;四楞子雞蛋要四個,三摟粗的牛毛要三根;我要你泰山大的一塊玉,黃河長的一錠金;一步一棵搖錢樹,兩步兩個聚寶盆………”

聲音越來越弱,最後,終於無聲。那房架,也被火燒落下來。

太陽從東邊升起,望過去,會刺得人的眼睛都疼。今天是一個好天氣,天空中連個雲彩絲都沒有。隻有變黑的斷瓦殘垣,猶自冒著不滅的青煙。

大人們議論著,說董敗類和常老蔫媳婦搞破鞋,奸夫**合夥把常老蔫殺了。我知道大人們說的有很多地方不是事實,有些真相他們並不知道。比如常大力是常老蔫媳婦和董敗類的親生兒子,董敗類其實沒有想殺常老蔫,他隻是想去帶走他的兒子。

這些我知道,二丫也知道,但我不會說出來,二丫也不會。

火熄滅以後,人們從房子的廢墟裏挖出了常老蔫媳婦和董敗類的屍體,他們燒成了兩團黑球,分不出來誰是誰了。就算能分出來,常家的人也沒打算要常老蔫媳婦的屍體,大火還沒有撲滅,西村的人就都已經走光,常老蔫媳婦搞破鞋,辱了常家的名聲,他們不再承認這個媳婦是他們常家的,不會讓她埋入常家的祖墳。

我們村裏的人就把兩個人混在一起抬到北山,在北山腳下挖了一個坑把他們埋了。他們活著的時候沒有做成夫妻,死了卻埋在了一起。

生活還要繼續,改革開放以更大的腳步襲來,山村不再寧靜,每個人都浮躁起來,董敗類的事情慢慢就被人們給忘了,似乎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唯一留下的東西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們張村的男人就再沒有人打過自己的老婆。因為,若是有人要打,就有人說,你還不如董敗類呢!

王河長在教完我小學三年紀以後終於考上了大學,二丫他們全家就要搬走了。知道這件事以後,我和二丫抱在一起嗚嗚地哭得一塌糊塗。

大人們看著我們不做聲。

二丫拉著我的手,我們跑到北山頂上,對著廣漠的東北平原,二丫大聲地喊:“我是張進的媳婦兒。”

她流著眼淚。

我也大聲地喊:“王二丫是我媳婦兒。”

我也流著眼淚。

二丫說:“張進哥,你長大後一定要來找我。”

我看著她,堅定地點頭:“二丫,我一定會去找你。你是我媳婦兒。”

那個皇宮裏皇後戴過的手鐲現在戴在二丫的手腕上,二丫的手腕細,戴那手鐲有點曠,二丫說:“等我長大,這鐲子就會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