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是高陽侯府裏的嫡出的貴女。

外祖父家亦是簪纓世家,有著赫赫威名。

她是真真兒再嬌氣不過的千金大小姐,吃穿用度皆非普通貴族世家比得上,精心養著的嬌嬌女,性格確實嬌氣,膽子也小,經不起嚇唬。

阮明姝氣的眼眶通紅,縮在軟塌上怕得渾身都在抖。

這金色細鏈哪是什麽禮物,分明就是恐嚇。若是她嫁去王府不聽他的話,他是不是就會用鐵鏈把她給鎖起來?

小姑娘體態纖弱,她身上是件雪白色輕綢軟裙,衣襟寬鬆,如月皓白的腕間戴著通透碧玉手鐲,她抬起指尖,哆嗦著對春枝道:“快把這個盒子扔了。”

陽光趁機鑽過窗欞透進屋內,越曬越襯得少女雪膚瓷肌,漆黑的眼瞳含著朦朧濕意,就像脆弱易碎的瓷美人。

阮明姝便是眼含濕淚發脾氣的模樣也討人喜歡。

阮明姝可能是覺得扔的遠遠還不夠,她小心翼翼從軟塌爬下來,被太陽曬過的皮膚泛起輕微的薄紅,她攥緊手指,凶巴巴地說:“燒了再扔!”

春枝覺得姑娘這樣一點都不凶,她將這個錦盒視為洪水猛獸躲得遠遠的模樣,像隻可憐巴巴的小動物。

春枝抱著盒子,有點為難:“萬一讓獻王知道了……”

阮明姝眼底水潤潮濕,她挑起眼尾,擰緊手帕,自己給自己壯膽:“他怎麽會知道?他人都不在京城,難道他長了好幾雙眼睛嗎?還能留一雙盯著我?”

春枝心想姑娘還是單純,不過她本來年紀就還小,性子也像個小孩子,沒什麽心眼。

若是獻王在侯府裏安插了眼線,她們的一舉一動恐怕早就傳到了幽州。

好在高陽侯府也不是什麽雜七雜八的人家,獻王既不受寵又是草包,想來也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可是這是金子做的,燒也燒不壞。”

“那你扔了吧。”

“是。”

冬雪晴陽,雪意漸消,氣溫逐漸回暖。

阮明姝身子骨弱,屋子四處都放了暖盆,便是塞在她掌心裏的湯婆子也是半個時辰就換一次。

今日正巧是十五,得去祖母的院子裏請安。

外邊還是冷,且風還大,朔風嚴寒,打在皮膚上直往骨頭縫裏鑽。

要去見祖母,就得穿得喜慶些。

阮明姝換了件錦緞紅色馬麵裙,又穿了件加絨的夾襖,暖和又好看。她皮膚好,不用上妝就是美人。

阮明姝是愛美的,她乖乖坐在銅鏡前讓春枝幫她梳頭,鏡子裏的小姑娘明豔動人。

她紅著臉問春枝:“陸衍今天是不是也在府裏?”

陸衍便是阮明姝傾心愛慕多年的表哥,是今年春闈聖上欽點的探花郎,才貌雙全,俊俏瀟灑。

春枝手指一頓,“陸三公子這個月還住在府裏。”

陸衍的母親當年嫁得不好,執意下嫁落寞家族。陸家在她嫁過去之前就日漸式微,這麽多年,都沒什麽起色,日子過得清貧拮據。

好在陸三公子爭氣,今年不過十七,頭一回參加春闈就是探花郎,殿試又得陛下的青睞。

春枝見過幾次陸三公子,沉默寡言,嚴肅正經,性子清清冷冷。對她家姑娘不假辭色,連個笑臉都不肯給,便是他借宿的院子也不許姑娘過去。

陸三公子看著確實不像是純良之輩,對上那雙眼睛也瞧不出他在想什麽,遇事鎮定,心機城府便是十個她家姑娘都不夠填的。

阮明姝心中歡喜,媚眼含羞:“你幫我打扮的漂亮點,我要去見陸衍,一定要把阮青蘿比過去。”

阮明姝天真的以為,陸衍不喜歡她,是因為她還不夠漂亮。

但是在春枝眼裏,阮青蘿便是連頭發絲都沒法和是她家姑娘相比較。阮青蘿樣貌清秀,長得小家碧玉,看著隻會覺得舒服,與美人兩個字沾不上邊。

可是說來奇怪,不僅陸三公子對阮青蘿刮目相看,便是連阮明姝曾經的娃娃親未婚夫,現如今在刑部任職的張大人,也對阮青蘿與旁人不同。

春枝歎氣,本想勸一勸姑娘不要折騰,生生憋了回去。

每次姑娘去找陸三公子,都是被氣得眼淚汪汪跑回來,埋在被子裏偷偷地哭,哭都不敢哭的太大聲,怕被侯夫人發現。

可又是真的傷心,忍又忍不住,隻好邊哭邊用剝了殼的雞蛋敷眼睛。

驕陽懸空,昨夜落下紛紛揚揚的大雪,壓在院中海棠枝頭。結成的冰碴融成冰水,墜落石磚,順著縫隙落進池溝裏。

阮明姝臨出門前又添了件紅色鬥篷,兜帽織著圈雪白的狐狸毛,她站在院子中,似是雪色天地中僅有的豔色。

阮明姝迫不及待趕去祖母的院子,被祖母身邊伺候的嬤嬤迎進門,屋內燒了地龍,如春暖和,她摘掉了兜帽,脆生生喚了聲祖母。

老太太平日是偏心嫡親的孫女,何況阮明姝生的花容月貌,眼睛純得就像林間小鹿,幹淨、毫無雜念。

隻是這個孫女,腦子確實有點笨。

是個有點蠢的。

老太太讓嬤嬤端來她愛吃的糕點,握住她的手:“你來得不巧,祖母都打算睡下了。”

正是晌午,老太太有午休的習慣。

屋外的光束拉長了她的身影,老太太說完又認真瞧了眼孫女,倒是比府裏其他的女孩長得都漂亮,可惜蠢了點。

前不久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老太太即便是偏心阮明姝,也是以侯府的利益為重,她知道阮明姝不願意嫁給獻王,但事已至此,沒有旁的法子。

這些年老太太也略有耳聞,獻王的生母身份卑賤,自己也是個扶不上牆的膿包廢物,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聽說還玩死過青樓的妓子,稍有些身份的閨女都不肯嫁他。

皇帝又無賜婚之意,王妃之位一直空著。

阮明姝其實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隻是她在京城的名聲不好,及笄了幾個月都沒人上門提親。

她鬧著非陸衍不嫁,長輩便哄著她說等陸衍考取功名就幫她說親。

可是陸衍不同意。

老太太倒是希望陸衍能娶了阮明姝,陸衍將來必非池中物,高陽侯府嫡長女的身份嫁給他也綽綽有餘。

可是他遲遲不鬆口,冷著張凜冽威嚴的臉,“娶妻當娶賢,表妹性格驕縱,我陸府伺候不起,非我良配。”

這便是嫌阮明姝既不賢惠,性子又不好。

這番話說的實在很重,一分麵子都不肯留,都不太像陸衍平日忍讓溫和的脾性。

阮明姝從進屋起,餘光就一直朝著站在門邊的男人瞥去。

陸衍今日穿著身白鶴紋繡的錦緞,身材削瘦,逆著光的側臉尤顯深沉內斂,他站在阮青蘿身旁,平常凜肅冷漠的臉龐多出幾分難得的溫柔。

阮明姝嫉妒得快要絞斷了手裏的帕子,她又忍不住朝她的庶妹看了過去,阮青蘿穿的還是舊衣裳,便是朱釵耳環都是前年的款式,平平無奇,毫不起眼。

從老太太的屋裏出來,阮明姝已經沉不住氣,屁顛屁顛跑到陸衍麵前,直呼其名:“陸衍,你不許和我庶妹說話。”

廊下寂靜。

陸衍抬眼就看見一道明豔的身影朝他飛奔而來,少女的長發隨風鋪開,肌膚瓷白,清冽如冰雪。

她的麵容嬌憨,單薄柔軟的綢緞貼著她的腰臀,隨著動作晃動的衣襟,溢出渺渺的甜香。

陸衍冷冷錯開眼神,似乎根本不想看她,他的語氣也很冷:“阮姑娘,我不是你侯府的奴仆。”

阮明姝不善言辭,隻會氣鼓鼓的說:“我說不許就不許,我這個庶妹根本沒有我喜歡你。”

陸衍壓低了眉,挫著冷冷的銳氣,“阮姑娘張口閉口便是庶妹,我在家中也是庶出,配不上和您說話。”

阮明姝其實沒講嫡庶之別看得很重,除了阮青蘿。她對家中其他庶妹都很好,平常沒少把自己院子裏的綾羅綢緞送給她們。

她隻是不喜歡叫阮青蘿的名字。

“我……”

陸衍耐心告罄,打斷了她:“何況阮姑娘已有婚約,委實不該再來糾纏我,還請您自重。”

小姑娘的眼睛又被他不近人情的三言兩語氣的發紅。

漂亮的眼珠裏溢滿水色,她忍著鼻尖的酸澀,說不出話來。

她想說,獻王馬上就要死了。

她的婚約會作廢的。

到時候她還是想嫁給陸衍。

可是阮明姝不敢張口,怕當著他的麵就哭出來。

而且她膽子真的很小,難免想起自己買凶去殺未婚夫的事情,心情一下子跌落穀底。

阮明姝惱羞成怒的回了自己的院子裏,眼淚汪汪趴在床頭,忍住了沒有哭,卻不受控製開始打嗝。

她趴在枕頭上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阮明姝做了個噩夢。

夢見橫死的獻王來找她報仇,她沒見過獻王,在夢中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似乎是間幽暗的廂房裏,檀香味濃。

她的腳踝上鎖著男人白日差人送來的細鏈,男人氣息沉冽,骨瘦嶙峋的拇指漫不經心握著細鏈的另一端。

他連身好好的衣裳都不給她穿。

她哭唧唧的往後爬,聽見身後一聲輕笑,男人懶洋洋扯了扯手裏的鏈子,便將想要逃跑的她拽了回去。

他的手掌冰冷,貼著她的腰肢,隨即又漫不經心拍了拍她的腰臀,凶凶咬了口她的耳骨:“不是要殺我嗎?”

男人的膝蓋粗暴開了開她的雙腿:“我變成厲鬼來找你索命了。”

阮明姝在夢裏怕得發抖,輕聲嗚咽,邊哭邊打嗝,除了低聲啜泣都怕得說不出別的話。

阮明姝哭著被嚇醒,臉頰猶存淚痕,臉上梨花帶雨,孱弱又可憐。

她很心虛。

第一次□□,心裏也好生煎熬。

阮明姝隻能自己安慰自己,佛祖和菩薩都會保佑她。

春枝以為姑娘被噩夢魘了,讓廚房煎了安神湯給姑娘壓驚。阮明姝看見碗裏漆黑的湯汁,蹙緊眉頭,搖頭不肯喝。

春枝正要勸著姑娘好歹喝一口。

門外小廝帶了人來通傳。

說王府裏來了人。

“阮姑娘,王爺讓奴才將您不小心落在外頭的東西送回來,王爺說您下次可別這樣丟三落四了。”

阮明姝心尖一抖,臉色煞白。

春枝打開房門,將王府送回來的東西抱回屋子,臉色也是慘白。

她懷中抱著的是中午才扔出去的錦盒。

獻王派人原封不動把東西送了回來。

阮明姝看清楚被燒壞的錦盒,差點就暈倒了。

作者有話說:

姝姝:他怎麽陰魂不散!?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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