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情阮明姝都想不到, 譬如成婚之後是要生孩子的,趙清茹的三言兩語就讓她高興不起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好像要從他這裏得到答案。

“不生。”沈嗣不得不接受他和她有代溝, 無論是年齡上的還是心智上。

阮明姝蹙著眉頭,顯出幾分稚氣, 柔軟的小臉,糾結的神色,被灼灼春光曬得泛紅的皮膚, 反而顯出白裏透紅的氣色,她說:“可是如果我們成婚很久還生不出孩子, 我會被人嘲笑的。”

這樣的事, 阮明姝聽過很多回。

她的遠房表姐嫁到了京城, 成婚才半年就被婆婆催著早些懷上孩子,她隻見過表姐幾次,每回都是垂淚傷心的樣子,看著也一次比一次瘦。

不知她那刻薄的婆婆從哪裏尋來的偏方, 言之鑿鑿能生出兒子, 每天都逼著她喝酸苦的湯

沈嗣看著她的臉,忍不住說:“不要噘嘴。”

微微鼓起來的腮幫子, 叫人看了手癢。

阮明姝真是服了他, 連噘嘴都不讓噘,他的怪毛病真的好多,難怪沒人喜歡他, 一點兒都不知道怎麽疼人。

“我們可以抱一個假孩子嗎?”阮明姝可不想每天都喝烏漆嘛黑的湯藥,光聞著味就令人作嘔, 還要去廟裏燒香拜佛, 供奉送子觀音。

“我能讓人用棉絮縫個假肚子, 裝作我懷胎九月,然後我們去抱一個別人家的孩子。”

她真是聰明,什麽辦法都能想得出來。

沈嗣語氣淡淡:“抱別人家的孩子?”

阮明姝一下子變得心虛,他自己都說了他殺人不眨眼,聽這種語氣好像對她抱養別人家的小孩很不滿。

少女聲音弱弱的解釋:“我又不去偷小孩,也不去搶小孩。”

“那你從哪裏找?”

“你不知道有些窮苦人家生了女孩會扔掉,我們把她抱回來也是做了好事的呀。”

沈嗣竟有一絲欣慰,至少她沒想著去買個孩子。

古代生產力低下,重男輕女的思想也根深蒂固。生在這個時代的女孩兒的確十分的可憐。

沈嗣說:“那也不行。”

阮明姝不服氣,甩開了他的手,不讓他牽著自己,“那你和我生。”

他碰都不肯碰她,又不肯體諒她的難處,哪有他這樣的丈夫.

小姑娘獨自生悶氣,埋著頭往前走,倔強的背影透著怒。

沈嗣忽然想起她之前走著就栽進了雪堆裏,他怕她跌倒,摔疼了又是一堆的麻煩,手疼膝蓋疼,眼淚汪汪,哭得髒兮兮還要指責他不肯哄她。

沈嗣大步流星,跟在她的身後,握住她的手腕,“你還小,先不急著生孩子。”

阮明姝知道他這就是借口,如果不是形勢所迫,她也不想和他生孩子的啊。

既然他不同意她抱別人家的孩子來養,她還有別的法子。

阮明姝放緩了腳步,走的沒有之前那麽著急,這次也沒有急著甩開他的胳膊,好像變得乖了起來。

她心中亦是萬分忐忑,掙紮良久她問:“你不想和我生孩子是嗎?”

沈嗣:“是你不用這麽小就生孩子。”

身體發育還沒成熟,心理又不夠成熟。

太早了。

可能這個年齡的她都還不知道生孩子這件事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

沈嗣沉吟,“你不是喜歡自由自在的日子嗎?生了孩子你就要負擔起母親的責任。”

阮明姝還是第一次看見不想要小孩的男人,他們不都急著傳宗接代嗎?怎麽他和別人不一樣?

她心裏覺得怪怪的,但是又不討厭他。

因為她也不喜歡孩子。

養小孩實在太煩人了,尤其是遇到不聽話的熊孩子。

作天作地,翻來覆去的折騰。

蠻不講理又霸道,動不動就哭鬧,哪裏可愛了?煩都要被煩死。

“我不想吃藥,我也不想每個月都抄經書,求神送子。”阮明姝垂著眼皮,聲音聽著愈發的低落,“我才不要被別人嘲笑生不出孩子。”

小姑娘再怎麽嬌橫,心裏到底還是脆弱的。

人言可畏,流言能殺死一個人。

現代的輿論環境對女性就是十分的嚴苛,何況古代。

沈嗣皺了眉頭,心尖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誰笑話你,你就打回去。”

阮明姝愣了愣,抬起兔子般紅紅的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樣也招人的很。

他不是不喜歡她驕縱跋扈的脾氣嗎?老師還教學生打架嗎?

“有多大的勁兒就扇多大的勁兒。”

“我還沒有打過人呢。”

阮明姝力氣不大,她雖然動不動就犯公主脾氣,但還真的沒有親自動手打過人。忽然讓她去打人,她竟然有些害怕。

“怕把我自己的手給打疼。”

“那就讓你的丫鬟幫你打,找個力氣大的,一耳光能把人扇的說不出話來,以儆效尤,這樣就沒人敢在你麵前說閑話。”沈嗣不會把她教成充滿真善美處處退讓的聖母,他的拇指散漫扣著少女的下巴,低頭盯著她泛紅的眼睛,“怕什麽?我又不是不給你撐腰。”

阮明姝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就更加明顯了。

好吧,她竟然還有一些感動。

沈嗣這種態度才是對她,他就得好好對待她,哪怕他不喜歡她,就算她以前要殺了他。

可是他娶了她,就隻能對她好。

阮明姝點點頭:“哦。”

沈嗣又牽住了她的手,生怕她走丟,“不要胡思亂想,知道嗎?”

現在讀萬卷書,以後才能行萬裏路。

等她成年後,沈嗣不會管她想做什麽,做出任何選擇他都不會幹涉。無論是再嫁,然後相夫教子,或者是繼續過她大小姐的生活。

“知道了。”

阮明姝被他牽著走了一段路。

宮裏紅牆碧瓦,簷溝落雨。

她悄悄地仰起臉看了幾眼身側的男人,眉目清朗,神色沉穩。她的目光逐漸往下滑了幾分,撞見男人清晰明顯的喉結。

她的夫君,長得秀色可餐。

為什麽傳聞將他傳得那麽醜陋?她那個時候是真的想一頭撞死,還好她膽小惜命,舍不得世間的榮華富貴。

阮明姝的小拇指動了動,勾著他的手指頭,“我昨晚夢見我的表哥了。”

睡覺之前她虔誠閉上眼睛對菩薩許願,祝她和表哥在夢中幽會。

沈嗣掀了掀眼皮,緊緊扣著她的手,裝作什麽都沒聽見,對她的話置之不理。

阮明姝一貫看不懂他的臉色,是喜是怒。

她隻有嘴上把他當成夫君,心裏並未當真,她繼續說:“也不知道他的病有沒有好,怎麽我一成婚他就病了?”

阮明姝絮絮叨叨,皺著眉頭陷入沉思。

從母親那裏得知陸衍病了,她一直惦念著。

沈嗣一個字兒都沒理他,眼皮微動,沒有作聲。

阮明姝為了這事喋喋不休:“他是不是見我新婚,難過得病了?”

沈嗣依然不說話,他並不是很想聽她說這些。

阮明姝又說起昨晚她做的夢,夢裏麵也是春天,料峭的雨天,少年從江南匆匆趕來,衣襟濕透了。

他說給她帶了禮物,是一塊碧綠的玉佩,刻著她的名字。

她很喜歡,忍不住抱住了陸衍。

少年身軀薄瘦,衣襟上溢出淡淡的清香。

他沒有推開她,反而抬起胳膊慢慢抱住了她。

阮明姝醒來還在想如果這是真的就好了,“你怎麽不理我?”

沈嗣扯了下嘴角,十分冷漠:“幼稚。”

阮明姝忍了下來,她現在不和他吵架,她還有事要和他的商量,“夫君。”

沈嗣沉默。

阮明姝又對著他賣乖,“以後我可以和我表哥生孩子。”

沈嗣:“……”

阮明姝剛才忍著沒有說,這會兒時機正好,“夫君,如果這幾年我們不能和離,我可以和我表哥生個孩子,當成是你的來養,這樣別人不會以為你不舉,也不會說我的是非。”頓了頓,她說:“以後我會讓我的孩子好好孝敬你。”

沈嗣麵無表情:“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打算。”

“噢。”阮明姝當他這是點頭同意了,隻等她的表哥在江南養好了病,就可以和他提起這件事。

可能是要他受幾年的委屈。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想來陸衍會體諒她。

沈嗣不急著出宮,皇帝要召見他。

沈嗣在穿越之前從來沒有看過有關政治鬥爭的朝堂劇,他雖然對權利也沒興趣,但在文明並不高度發達的朝代,絕對的權利代表著能隨心活下去的前提。

他不爭,有的是人逼他爭。

沈嗣大概也摸清楚了原主在皇帝麵前不受寵的原因,生母的出身時時刻刻提醒著皇帝的恥辱,原主隻有陰毒,沒有謀略。

沈嗣一路牽著他的小妻子,還沒走到禦書房。

小姑娘就嚷嚷著腿疼,她今天走了好長一段路,宮裏又不能坐轎子,小腿早就發酸,她還懂事的沒有抱怨。

這會兒真的是受不了了。

想回去躺著,讓人幫她捏捏小腿。

阮明姝知道對別人提條件有用,但是求他點什麽事情,這個人每次都不會痛快的答應她。

“夫君,你能抱著我走嗎?”

沈嗣側過身,幽寂的眼神漫不經心拂過。

阮明姝說:“我腳好痛,你不肯抱我,背背我也成的。”

沈嗣看了眼她的腳,看不出腫沒腫,隻能等回去之後脫掉鞋襪才知道是什麽情況。

男人轉過身,在她麵前蹲下。

小姑娘乖乖趴上他的後背,纖瘦的胳膊輕輕圈住他的脖子,秀氣的鼻尖不經意間蹭過男人的脖頸,嗅了嗅他的氣息,繼續和他說話:“我早就走疼了,皇宮好大,我不喜歡,以後我不要再來了。”

沈嗣背著她朝前走,“剛才怎麽不說?”

阮明姝說:“怕你說是我嬌氣。”

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許多,“我也不喜歡皇後,她剛才對我笑得很奇怪,我好怕她的,以前皇後娘娘還說要我嫁給大皇子做側妃。”

宸妃曾經那麽受寵,還不是說死就死了。

提起這件事,阮明姝火氣就大。

她才不會給人做妾!側妃也是做小的,嫁過去就低人一等。

而且大皇子也是個好色之徒,色眯眯瞧著她,眼神十分惡心。

“別說側妃,就是求我去做正妃我都不做。”

沈嗣眉頭舒展,輕輕笑了笑。

阮明姝有許多話要講:“大皇子也不勤奮好學,他以前還找我表哥幫他寫過文章,隻有皇後才覺得她的皇兒聰慧不已。”

沈嗣嗯了聲應和她,等她一鼓作氣把話說完,才道:“皇宮不是王府,隔牆有耳,有些話你要藏在心裏,不能說。”

阮明姝說話時氣息剛好落在他的耳邊,她趴在他的背上說:“這裏沒有別人啊。”

沈嗣:“你看不見。”

“可是我憋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

才說了這幾句話就到了禦書房外。

大太監守在門前,瞧見來人是獻王不慌不忙迎了上去,臂彎裏挽著拂塵,他笑著說:“勞殿下稍等片刻。”

沈嗣將阮明姝放下來,問她:“腿還疼不疼了?”

阮明姝搖頭:“疼。”

她毫不猶豫地問:“夫君,你會揉腿嗎?”

她一問,沈嗣就知道她要說什麽,“回去再幫你揉。”

阮明姝很滿意,“你要輕一點,你力氣好大,之前捏我的下巴我都覺得疼。”

沈嗣收斂了力道她還覺得疼,不過她也沒騙人,她的皮膚確實容易留下痕跡,碰一下就紅。

“殿下,陛下請您和王妃進去。”

皇帝對這個兒子從沒報過期待,在他母親離世的那年,勉強封他為獻王,讓他從宮裏搬出去住。

皇帝已經老態龍鍾,他自己也知道所剩時日不多。

可他依然向往長生不老,用盡辦法也要多活幾年。

吃了許多所謂的靈丹妙藥,身體反倒越來越差。

皇帝將兩人叫到跟前,眯起渾濁的雙眸盯著兩人看了片刻。

是他低估了這個兒子,他也不是一無是處,無論用了何種手段,還是讓他娶到了高陽侯府的嫡長女。

他對這個位置,有沒有野心。

皇帝清楚,他當皇子的時候,也會覬覦這個位置。

誰不想當皇帝呢?至高無上,掌控生死。

隨他們去爭,誰有本事誰就能坐上這個寶座。

不過獻王確實不是他心中的人選,皇帝已經打算將高陽侯發落至人跡罕至的琉洲,貶職降位。

皇帝照例封賞了些寶物給他們。

隨後就叫身邊伺候的太監先將阮明姝帶到偏殿,他有事要問獻王。

“陳恪堂的案子,你查明白了沒有?”

這案子不小,陳恪堂是一方巡撫,橫死府衙。

沈嗣在思考這個案子能不能交底,剛才他的三皇兄也特意來問過,想要陳恪堂手裏消失的賬本。

賬本上是買官賣官的記錄,還有每年往京城裏上供的銀兩。

沈嗣默了半晌:“凶手已經落網,隻是賬本還不曾找到。”

皇帝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好好查,決不可姑息。”

“是。”

沈嗣離開禦書房時,碰上了張玠。

張玠長得很英俊,可惜這會兒這張漂亮的臉上留了疤痕,半截拇指長短的血痕落在眉尾右側,平添冷峻陰森。

張玠瞧見了他,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他直勾勾盯著沈嗣,“殿下。”

“張大人。”

張玠那日從大理寺回府才知道阮明姝找過他,那幫蠢貨卻沒人跑去大理寺告訴他,氣得張玠狠狠踹了他們兩腳泄恨。

張玠哪怕恨一個人也不會顯在麵上,嘴角依舊掛著偽善的笑容,“前幾日太忙,未曾來得及恭喜殿下。”

沈嗣說:“如今也不晚。”

他挑了挑眉,幾次見到張玠都很難將他和阮明姝口中那個幫她抄書的男人聯想到一起 。

沈嗣毫不懷疑,張玠以前就是故意縱著阮明姝,明知那樣對她不好,五穀不分四肢不勤,胸大無腦。

但凡侯府出一點事,就是將阮明姝推進深淵。

張玠牙齒都咬的發酸,真是……嫉妒啊。

明明,阮明姝從小就屬於他。

“明姝妹妹呢?”

“你想見她?”

“許久不見,甚是懷念。”

阮明姝那邊也等不住從偏殿跑出來找他,她想出宮。

張玠轉過身就看見門外探出的小腦袋,而後聽見一聲小小的:“夫君。”

阮明姝邁過門檻,走進殿內才瞧見盯著她不放的張玠。

張玠壓著心裏的恨,她當初看不起已經是罪臣的他,絕情要和他退婚,說拋棄就毫不猶豫的拋棄。可沈嗣就能配得上她了嗎?

張玠心想沒有關係。

嫁了人也無妨。

阮明姝天生腦子就不夠用,被養得那麽愚笨,又是如此好騙。

既然做不成夫妻,但可以哄著她和自己**。

大不了她要天上的星星都給她摘下來。

張玠眉梢偏冷,藏起眼中的冷銳,眉眼彎彎:“明姝妹妹。”

阮明姝躲到她的夫君身後,她怕張玠又混賬的來捏她的臉。

作者有話說:

張玠你真是毫無尊嚴!

沈醫生你何時才能鐵樹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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