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三下輕響,把傳鷹從龜息大法驚醒過來,這種秘技能把人帶進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口鼻呼吸之氣停止,改以皮膚吸氣,所以當日赫天魔自埋土內,傳鷹在地底的河流內,都因土壤內和水裏的空氣而生存。

當然,要施展這等秘技,除了氣功精湛,還要有堅定的意誌和禪心,就像冬眠的動物,將生機調節到似有若無間。

傳鷹是宇內有數的高手,些微異響,也能使他驚醒過來。

傳鷹緩緩運體內真氣,張開雙眼。

四周一片漆黑,耳中聽到水底內各種奇怪的聲音,登時記起自己依韓公度當日的安排,找到大江幫幫主飛魚恭慶,在他的秘密安排下,藏身在船底這一個密倉,現在傳來的訊號,表示船抵杭州。

傳鷹推開關閉密倉的開關,微弱的燭光映照下來。

傳鷹略一提氣,整個人彈起,站在一個艙底模樣的地方。一個留了八字胡子,年約五十的瘦削男子,正恭候著他。

傳鷹認得他是恭慶的親信梁湖,這人既精明又仔細,今趟的事就是他一手安排。

梁湖道:“傳大俠,這是杭州西北二十裏的一個小碼頭,根據我們的資料,蒙人的搜索在這裏並不嚴密,是下船的好地方。幫主發動了所有人手,調查杭州現時的局麵。根據最新得來的消息,於我漢方大為不利,複尊旗、存漢會、鐵騎幫和各派眾多精兵高手,超過五百人已於過去十日遭蒙人格殺,首級都被掛在當眼處示眾。”

頓了一頓,梁湖現出興奮的神色,聲音也因而提高了一點道:“但人人痛恨的惡魔烈日炎,不知被誰所殺,首級也是高掛於城門之上,實在大快人心。”

傳鷹沉吟不語。梁湖又道:“據說大俠直力行曾現身於西湖湖畔,之後便影蹤全無,已教蒙人大為頭痛。”

傳鷹思索起來。

梁湖肅立一旁,不敢打擾,他能為這當世的蓋代高手出力,大感榮幸。

傳鷹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梁湖答道:“清晨醜時末,離天亮還有個半時辰,船泊在貨倉旁邊,對秘密上岸極為有利。”

傳鷹點了點頭,表示滿意,說了幾句多謝的話,上岸而去,岸上這時仍是靜悄悄的一片漆黑。

傳鷹展開身法,向著杭州的方向馳去。

※※※

七月八日晚,杭州著名妓院飄香樓。

華燈初上,熱鬧更勝平時。

傳鷹來到飄香樓院前,摸了摸懷中陸蘭亭寫給高典靜的私函,大步踏入門中。

一個中年美婦迎了出來,見傳鷹長得一表人才,氣度不凡,恭敬地道:“大爺請上雅座奉荼。”

傳鷹道:“這裏是否有位高典靜姑娘。”

婦人道:“高小姐的確長駐在此奏琴,卻非本樓姑娘。”

傳鷹哦了一聲,原來是賣藝不賣身的操琴女子,便道:“在下久聞高姑娘琴藝出眾,不知可否請她來為我奏琴?”

婦人麵現難色道:“公子,對不起,高小姐除非是熟人代約,已沒有再應邀而操琴,況且盡管能通過熟人代約,也須排期,不如讓我介紹一位彈箏的姑娘與你,她也是技藝精湛的能手。”

傳鷹心想這高典靜可算是紅極一時了,正自盤算應否把這函件要此婦轉交了事。

一個雄壯的聲音響起道:“原來這位兄台亦是知音人士。”

傳鷹轉頭一看,說話者神態飛揚,身旁站了幾個人,一看便知是好手。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中間那高大商賈打扮的漢子向自己抱拳道:“小弟官捷,我左邊這兩位一位是以詩劍雙絕名動江南的鄭崖公子,另一位是以俠義稱著的馬臨江大俠,右邊這位是當今江湖上的新星白刃天。”

鄭、馬兩人都向傳鷹恭手為禮,他們見傳鷹人中之龍,氣質尊貴中暗蘊無限瀟灑,都起了結交之心。

白刃天狂傲無比,兩眼一翻,一副完全不把傳鷹放在眼內的神態。

傳鷹當然更不把白刃天放在心上,他乃是武學的宗匠,隻一眼就看出白刃天可進入一級高手之列,而且他身上散發殺氣,顯然精通先天真氣那一類奇功,連忙暗自收束本身的真氣,以免白刃天察覺到自己的虛實。

傳鷹答道:“小弟楚行雨,今日得遇眾位江湖上赫赫名士,至感榮幸。”

傳鷹說話溫文儒雅,令人生出好感。

官捷道:“相請不如偶遇,我等今日特地來此聆聽高小姐天下無雙之琴技,楚兄如不嫌棄,請一起湊興熱鬧。”傳鷹正中下懷,豈會推托,幾人隨即登樓進入官捷的包廂。

眾人坐下閑聊起來,官捷何等樣人,巧妙地探查傳鷹的家世和來此的目的,傳鷹一一應對,官捷也沒有對他虛構出來的身世,起了絲毫懷疑。

鄭崖道:“高姑娘早應來了,不知何事延遲。”白刃天現出不悅的神色。

馬臨江較為忠厚,道:“高姑娘從不爽約,必是因事延誤。”

白刃天一聲冷哼。

官捷眉頭一皴,對白刃天的神態頗感不滿,但他對這白刃天向有依仗之處,硬生生吞下這口氣。

馬、鄭兩人對白刃天亦極顧忌,不想惹他。

一個婦人走了入來道:“官爺還望你多多包涵,高姑娘今日身子不適,不能前來奏琴。”

白刃天一掌劈在桌上,硬把那堅硬的酸枝台切下一角,霍然站起身來,眾人一齊色變,傳鷹見那台角斷處,平滑整潔,暗忖此人果有驚人絕技。

白刃天盯緊那幾乎嚇得暈去的婦人道:“如果在一炷香之內,不見高典靜,我就拆了你的飄香樓。”

官捷等人見他動了真怒,不敢上前勸阻。

傳鷹推測高典靜有意回避白刃天,因此人狂傲自大,絕非善類,除了憑仗武功外,必還有所恃,否則絕難在這等京城大邑,橫行如此,心下登時有了計較。

驀然一個身形優美的絕色麗人,手抱古琴,盈盈走入房中,也不望廳房內眾人,便把古琴放在廳中已布置好的琴台上,席地坐下,這才抬起頭,眾人眼前一亮,隻見清麗脫俗的臉上,帶著無限的哀怨。

高典靜眼光掃射到傳鷹的身上,微微停了一停,才轉到白刃天身上道:“白爺平日見你儒雅溫文,善體人意,原來卻是這樣火暴的脾氣,我等弱女子養命之所,竟也難以保存。”

她聲線極美,語氣中暗含深意,軟硬兼施,就是白刃天再狂傲,也啞口無言。

官捷何等圓滑,急忙道:“白刃天思念高小姐,脾氣自然變得暴躁。”

白刃天尷尬一笑道:“白某一時情急,請高小姐原諒。”這樣低聲下氣,對他來說是相當難得,可見高典靜魅力之大。

傳鷹環顧眾人,感到氣氛僵硬異常。

鄭崖和馬臨江二人一副袖手旁觀的態度,白刃天愈出洋相,他們兩人愈是心涼,無論外貌武功權勢,他們都遠比不上白刃天,已失去了逐鹿高典靜的資格。而且即使白刃天立即退出,他們懾於白刃天**威的醜態,亦將永遠印在高典靜芳心上,連他們自己也有自慚形穢的心態。這等心理,微妙非常。

傳鷹觀察入微,一下子把握了錯綜複雜的關係。

傳鷹淡淡笑道:“白兄既然出自真情,何需求諒。”

眾人愕然。

白刃天麵色一變,兩眼射出淩厲的凶光,直射傳鷹。

傳鷹絲毫不讓,眼中神光暴漲,像兩支利箭反刺入白刃天的眼內。

他為人灑脫不羈,意之所至,哪怕他白刃天。

眾人包括高典靜在內,無不心下驚懍,知道這俊偉的青年大不簡單。

首當其衝的白刃天幾乎想閉目垂頭,奇怪的是剛才狂升的怒火,忽地完全消失無蹤。

這一接觸,無論精神氣勢,白刃天全軍覆沒。

官捷立時插口道:“楚兄語出驚人,還請解釋一二,否則由我主持公道,罰你三杯。”

連傳鷹也不禁要讚他老練圓滑,隻是輕輕一帶,立時緩和了劍拔弩張的局麵。

未待傳鷹回答,官捷轉向高典靜道:“我忘了介紹,這位是楚行雨兄,我們剛才在門前偶遇初識,一見如故,知他是慕小姐大名而來,遂邀他上來。”

高典靜嗯地應了一聲,眼尾也不望向傳鷹,心中卻在想:楚行雨?楚是楚襄王,行雨是行雲施雨的上下兩字,哪有這樣的怪名,分明指的是巫山雲雨。她人極仔細,想出這是個信手拈來的假名。

眾人眼光再度集中在傳鷹身上,待他說出個道理來。白刃天一時發作不得,他豈可不待對方說出原委,而這正是官捷高明的地方,真當得上麵麵俱圓的讚語。

傳鷹從容不迫,坐在椅上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度,悠悠道:“三年前我路過一座高山,忽然遊興大發,深入山中,見到一道令人觀止的溪流,由山頂奔流而下,形成一道接一道的大小瀑布,直到山腳,才匯入河裏。”

眾人一齊訝然,不知他為何說起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可是傳鷹用詞精簡生動,所以他們一點煩厭的感覺也沒有。

白刃天也留心細聽起來。

高典靜一向對身外事漠不關心,不知怎的也很想聽他說下去。抬起俏臉,第一次真正打量傳鷹。

傳鷹暗忖,你終於有興趣瞧我了。

這女子有種幽靜深遠的氣質,動人心弦,難怪陸蘭亭要給她寫信。不過現在仍未有交信給她的機會。

傳鷹續道:“瀑布衝下,沿途山石層出不窮,千奇百狀,輕重緩急,恰如其分。我沿溪而上,每到一處,必然駐足細賞,為這天然奇景深深吸引。”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雙眼凝視高典靜,似乎隻想說給她一個人聽。

高典靜一觸傳鷹的目光,芳心忐忑跳躍,垂下頭來,心內亂成一片。

傳鷹的聲音傳來道:“我忽然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自然’。天地間萬事萬物自有其不變的特性,例如水向下流,所以水由山上衝下,沿途流經之處,無一物的位置形狀,不是反映水流的特性。換句話說,假設水流斷絕,淨是水流所留下的痕跡,一沙一石,莫不反映水流的‘真理’,全屬天然,不假人手。”

眾人聽到這裏,隱約感到傳鷹想說什麽,卻沒有具體的觀念。

高典靜有悟於心,沉思起來。

她浸**琴道,對這類較不實質的抽象意念,特別敏銳。

傳鷹微微一笑道:“人之真性情,猶如水流,水過留痕,情過成事,既屬真情,當是天然,豈能假人手加以改變。”

眾人恍然。

這楚行雨思想獨特,使人刮目相看。

白刃天啞口無言。

就在這時,傳鷹聽到很多輕微的聲響,略一估計,最少有二十個以上的高手,正迅速迫近自己處身的廂房。

其中有幾個人,步聲若有若無,足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

當來人迫近至三丈許的距離,白刃天才察覺,大喝道:“有人!”

話猶未已,房門給人一腳踢開,幾道寒芒激射而入,分取房內各人,高典靜也成目標之一。

白刃天大喝一聲,雙掌劈出,把向他刺來的雙劍迎住,隻見一個紅衣美女劍如鳳舞於天,灑出一片綠瑩瑩的光芒,倏然而來,忽然而去,以白刃天的武功,一時間也被攻個措手不及,身子一退,硬生生撞破板牆,跌出了廂房外的長廊,勁風襲體,一片刀光劍影,突襲過來。

每一個角落也有敵人出現。

官捷正坐在窗前,見勢不對欲躍出窗外,勁氣撲麵,一把長劍從窗外閃電刺來,官捷側身一避,一人乘機躍了人來,陰惻惻地道:“叛賊!你也有今日!”官捷心中一懍,竟是向無蹤。

房內兩丈許的空間,一片刀光劍影,勁氣縱橫。

向傳鷹攻來的是一對判官筆,分取咽喉和下陰,手段毒辣之極,毫不留情。

在外人看來這對判官筆迅疾之極,但在傳鷹眼中雙筆勁道不足,速度遲緩,兼且來人腰腳配合破綻百出,實在不堪一擊。

他關心的隻是那當胸刺向高典靜的長槍,他還可以看到麵色煞白的高典靜,在這生死一刻,仍是那樣出奇的平靜,一副坦然受死的樣子。

傳鷹虎軀橫移,從一對判官筆中穿過,同時拍中了使判官筆的老者身上最少八個穴道,閃身到了高典靜旁邊,左手施展他最擅長的慣技,抄起高典靜的小纖腰,隻覺入手柔軟之極,右手一把捏著槍尖,略一運力,槍把反撞持槍人兩邊肩井穴,持槍人雙手即時軟垂無力,魂飛魄散下,向後急退。隻聽嘩啦一聲,傳鷹摟著高典靜,衝破屋頂,一飛衝天,竟然離開了屋頂有五丈之高。

屋頂本埋伏了四個黑衣人,一時間都目瞪口呆,目送傳鷹向遠方落下,倏忽隱沒在黑暗裏。

一聲慘叫從屋中傳來,鄭崖給一個手持雙矛的壯漢當場刺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