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呐~,呐……”火映雪扯著妙竹的小手臂撒嬌著,“竹兒,好竹兒,再說一個好不好,好不好嘛!”

妙竹眨了眨好不容易才勉強撐開的眼睛,無奈道:“呃,今日好困,明日再說吧……哈~~欠!”

“不行,不行,不行嘛!竹兒快說,快說!”火映雪拉著妙竹的臉頰,捏著她的小鼻子,就是不許她睡覺。

“呃,好好好,我說,我說……”妙竹拗不過火映雪的纏功,再次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之後,有氣無力地開始說故事。

“從前啊,有一座山。山裏啊,有一座古老的庵堂。那庵堂啊,被鬱鬱蔥蔥的綠樹環繞著,很是蔭幽僻靜。庵堂內住著一位德高望重的尼姑,每日裏都會敲著木魚誦經至深夜……”

火映雪扒著妙竹的小胳膊,津津有味地聽著。然,聽著聽著卻發現妙竹吧唧著小嘴巴睡著了。於是她又開始搖晃著妙竹的小胳膊,十分不悅地喊著:“竹兒,竹兒,不許睡,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呀……後來……”

妙竹怎麽也支撐不住了,不行,她太困了,再不睡會死人的,所以,神哪,請饒了她吧!吧!吧!

火映雪的聲音在妙竹的耳邊變得愈來愈小,愈來愈縹緲,直至完全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妙竹沉浸在與水瑤汐一起遊山玩水的美夢之中時,身體突然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目標正中她的軟肋,痛得她衝天一聲大叫——

“喵嗚——!”

呃,啊咧?

妙竹頭皮一緊,當下又嚐試著叫了幾聲,然,她的聲音卻依舊是——

“喵嗚——!喵嗚——!喵嗚——!”

妙竹心中一慎,急忙睜開眼睛瞧向自己的身體,一瞧之下,她開始抓狂了,一邊大叫一邊胡亂揮舞著手臂。

“去!該死的野貓!別擋老子的道!”

一個留著小平頭,戴著墨鏡的年輕男人,朝著腳邊的野貓踢出一腳,又啐了一口唾沫。

那隻野貓當即便炸開了全身的毛發,揮舞著兩隻前爪,齜著貓牙抓向那小平頭男人的褲腳。

“靠!你這該死的野貓,你還來勁了!老子今日就踩死你這隻畜生!”小平頭捋起衣袖跟野貓鬥了起來。

片刻之後,貓與人,兩敗俱傷——小平頭的胳膊上被貓抓出了條條血痕,臉上也被波及到了些許;而那隻野貓的情形也並不樂觀,耳朵被扯破了,滴著血,背上的毛也被薅掉了一大把。

小平頭罵罵咧咧走下了石階,而那隻野貓則望著小平頭的背影開始發呆,同時,貓眼中開始流出眼淚來。

野貓流淚很奇怪嗎?當然不奇怪,因為這隻野貓的身體內寄居著人類的靈魂,而那個人類就是妙竹。

此時,妙竹不禁在想,什麽樣的人生才算是悲慘的?答,就是她這樣的!

前生是剩女,掛了之後靈魂穿越異世,變成六歲的光頭小尼姑。如今卻在一覺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靈魂又穿回了現代,但是,卻是一隻路邊的野貓。

成為野貓也就罷了,居然還被一個痞子給毆打了,蒼天哪,她妙竹到底是造的什麽孽呀!

妙竹抬起前爪抹了抹傷心的眼淚,“喵嗚”一聲看向周邊的環境。

眼前的景物很是熟悉,尤其是那個痞子剛剛走下去的石階。

妙竹急忙回轉身看向身後,當“平福庵”那三個大字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驚呆了——

這不是她生前來過的尼姑庵嗎?

此時,前來平福庵上香的香客絡繹不絕,妙竹隨著人流走進了院子,窩在一處盆景旁歇息。

一個小男孩朝她扔了一截猶沾著黏答答口水的香腸,口中直叫道:“吃呀,吃呀!”

妙竹瞧了瞧那截香腸,此刻它的表麵又沾滿了泥土,看起來很髒,很惡心。於是,妙竹懶懶地別開臉,繼續眯縫著眼睛瞧向庵內的香客。

豈料,那個小男孩並不死心,走上前一把按住妙竹的頭,繼而用小手撿起那截髒香腸朝向她的嘴巴裏塞。

妙竹大驚,想要掙紮,又怕自己的利爪傷了小男孩,隻能上下左右搖晃著貓頭躲避著小男孩的“魔掌”。

“吃呀,你快吃呀!”小男孩無比天真地說著,對一隻貓來說,他的力道大得出奇。

該死的,她才不吃那髒東西!放開她,快放開她!

妙竹痛苦地掙紮著,貓眼中又開始流起淚來。

“朝平,你在那兒幹嗎呢?”

一道女子的聲音傳來,小男孩暫時停下手中的動作,回轉臉衝著女子笑道:“媽咪,快來看,我正在喂這隻貓吃香腸呢!”

“哎呀,朝平這麽愛護小動物呀!真是個善良的乖孩子!”女子拍了拍小男孩的頭,稱讚道。

“可是媽咪,它為什麽不肯吃呢?快瞧,它的眼睛流水了!”

小男孩好奇地望著手中的野貓,正欲用小手去碰觸野貓的眼睛時,卻被女子猛地拉開。

“不要碰它,它的身上肯定帶著可怕的病菌,我們快離開這裏!”女子拉著小男孩的手快步走遠。

妙竹氣憤地衝著那對母子的背影齜了齜貓牙,居然如此對待她,真是太可惡了!

妙竹斜睨著地上的那截香腸,暗道,嗤,孩子的善良還真夠可怕的!

妙竹正想著,突然就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轉進了偏院。

爸,爸爸?他為什麽會……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間院子應該是靜玄師太的居處。妙竹心下疑惑,不由地跟了過去。

靜玄師太的院落布置一如從前,君子竹翠綠異常,門前的盆景亦長得很茁壯。妙竹走上前,湊近門縫向裏看去。

房內跪坐著兩人,一個是靜玄師太,另一個便是妙竹的爸爸。

“妙竹師太已然圓寂一年有餘了,還望席老先生節哀順變!”靜玄師太緩緩說道,那沉靜的麵容頗有幾分看破塵緣、心如止水的神韻。

聞言,妙竹不由地四肢一抖,怎麽,她已經死了一年了?可是她在異世才過了幾個月而已!還有,那個靜玄叫她什麽?妙竹師太?她什麽時候變成師太了?

“讓靜玄師太費心了!小女能夠得到靜玄師太的認可,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席父頗為感傷地說道,繼而抬眼望向房內正中央擺放著的曆代師太的靈位。

妙竹順著席父的視線望去,赫然見到其中一塊靈位上寫著“第二十八代師太席妙竹”。

妙竹不禁貓眼一抽,為什麽偏偏是二十八呢?真是有夠讓人鬱卒的數字啊!

“哪裏,妙竹師太不顧一己危險,舍身救了貧尼,妙竹師太理當為我等長久參拜供奉的對象!”靜玄師太出聲道,語氣分外誠懇。

聞言,妙竹又開始狠抽貓眼了。話說,她當初是想救下靜玄師太沒錯,但卻沒有舍身的意思,若非靜玄師太的那一肘子,她也不至於落進水潭內喪了小命!

不管那時靜玄師太有沒有喊人來救她都已經無所謂了,妙竹相信,靜玄師太在過去的一年裏肯定每天都生活在良心的譴責與不安之下,因為她的臉上明顯多了幾道皺紋。

妙竹的視線又轉向席父,貌似爸爸也比以往蒼老了許多,是因為她的死而造成的嗎?

妙竹突然就感覺心裏酸酸的,不管父母以前對她如何,但他們終歸是她的父母。

她明白自己當初任性的離家出走一定傷透了父母的心,但是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依舊會按照自己的意誌前行,當然,排除她會命喪黃泉這個意外。

“喵嗚——!”妙竹不由地發出一聲貓叫,低低的,暗含著無限的憂傷。

這時,席父拉開房門向靜玄師太道別,而妙竹則繞著席父的褲腳,用貓頭輕輕蹭著,口中幽幽地叫著。

無奈,席父根本就聽不懂她的貓語,隻輕輕避開他,繼而走出了院子。

妙竹並未立刻追上去,因為她聽到靜玄師太在屋內幽聲哭泣著。

“席小姐,對不起!盡管我每天都在誠心地向你懺悔,但我的靈魂依舊得不到解脫。因為我的一念之差而導致了你的死亡,我鑄成了大錯。我不祈求你能原諒我,因為我自己也無法原諒我自己。我同他分手了,雖然很痛苦,但唯有活得痛苦一些,我的良心才會好過一點……”

望著跪坐在她的靈位之下的靜玄師太,妙竹心底的最後一絲陰霾消失無影了,是的,她釋懷了。

妙竹抬起前爪將房門推開一道縫,繼而走至靜玄師太的麵前,抬起前爪輕輕撓了撓靜玄師太的膝蓋,睜大一雙晶亮的貓眼望著她。

“喵嗚——喵嗚!”妙竹輕喚了兩聲,之後轉身離開。

靜玄師太愣愣地盯著那隻野貓的身影,有一瞬的恍惚。在那一瞬的恍惚中,她似乎見到席妙竹在對她微笑,並告訴她“放下吧,就讓一切都隨緣”。

回過神的靜玄師太突然雙手蒙麵嚎啕大哭起來,繼而昏倒在蒲坐旁邊,沉沉睡去……

夜色降臨,妙竹獨自蹲坐在平福庵的石階上眺望遠方。

在異世生活的幾個月恍如一場夢境,夢醒了,一切都變得怪誕離譜。她現下僅是一隻野貓,她該何去何從?

在家人的眼中,她早已經死去。如今以貓的身份回去顯然不可能,因為家人都不喜歡養小動物。

然,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回家看一看。

妙竹無奈地輕歎一口氣,繼而邁下一級級石階,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