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楊拂曉會給這位盛夫人打電話,那麽也就是說明她已經承認了自己眼睛複明的事實,也就沒有再做出盲女的假象,走進房間,環視了一眼這個奢侈的套房,嘴角向上勾起一抹淺淺的冷笑,“看來,盛大總裁真的像是傳聞中的一樣,寵妻如命。”

蘇靜之臉上尷尬了一下,上前要拉楊拂曉的手,卻被好巧不巧地避開了。

她走到桌邊,給楊拂曉倒了一杯熱白開放在楊拂曉麵前,“喝點水吧。”

楊拂曉盯著玻璃杯中透明的白開水,笑了一下:“盛夫人您還真的是小氣,招待客人就端來一杯白開水麽?那我何必到您這間總統套房裏來。”

蘇靜之坐在楊拂曉對麵的沙發上,“我想你懷孕了,這裏也沒有牛奶……”

算了,反正她現在在楊拂曉的眼中,就是一個狠心拋棄的媽媽的形象。

“拂曉,現在過的好麽?”

找不到合適的開場白,況且楊拂曉也都已經將一切了然於胸了,再多說也沒有什麽用,蘇靜之索性直接說。

“過得好麽?”楊拂曉反問了一句,“你覺得我會過得好麽?你走之前,難道不知道舅舅舅媽是什麽樣的人?為了錢,是什麽都能做出來的!是的,拜你所賜,我過了好幾年沒有媽媽的日子,在別的小孩子的欺淩中,也隻有外婆幫我,然後,拜舅舅舅媽所賜,將我賣到了楊家當養女,然後又再次轉手賣給沈家……”

她頓了頓,聲音出現了一絲罕有的滯頓,搖了搖頭,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沒想到……這麽慘。”

楊拂曉從來都沒有回過頭想過自己前麵活過的這二十三年的時光,就算是回憶,也都是回憶好的方麵,但是現在這麽一算,她好像真的是白毛女的命,悲慘的不能再慘了。

不過,幸而沈嘉攸對她很好,是真心實意的將她當成是家人來看的,這算是彌補了二十幾年從來都沒有感受到過家的溫暖的遺憾吧。

楊拂曉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盯著蘇靜之,這種目光讓蘇靜之覺得內心一股翻江倒海的難受。

“拂曉,媽媽真的是……”

楊拂曉打斷蘇靜之的話,“我媽早就死了!盛夫人,請您注意你自己的話。”

蘇靜之更是覺得語塞。

難堪的沉默,母女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

蘇靜之緩緩開口:“拂曉,不管你信不信媽媽,媽媽當年……是有苦衷的……”

楊拂曉問:“什麽苦衷?”

什麽苦衷,能讓這個女人丟下自己親生的女兒,然後去跟了一個富商去過日子?

沒有等來蘇靜之的回答,楊拂曉說:“難以啟齒了吧,恐怕不是什麽苦衷,而是榮華富貴的生活吧。”

蘇靜之的確是難以啟齒。

那件事情,她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唯獨隻是對盛浩東說了。

在蘇靜之發現懷了楊拂曉的時候,才十八歲,剛剛大學畢業。

她驚恐的發現自己的下身出血,本以為是經期,她的經期向來紊亂,再加上高三升學的壓力,到底是有幾個月沒有來了,也已經不清楚了。

然而,等到下午,她卻覺得小腹痛的快要死了,就去了縣城裏麵經常在裏麵看病的診所。

診所的女護士說:“你這不是例假啊,你是懷孕了,有先兆流產的跡象。”

蘇靜之聽見這句話,一下子愣了,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瞬間,她的臉色白的好像是後麵的石灰牆麵,腦海裏浮現出在幾個月前的一個場景……

高三晚自習放學時間比較晚,蘇靜之在教室裏又多學了一會兒,結果才發現校門給鎖了,隻好從後門出去,已經十一點多了,為了早點回到家,她便抄近路去了。

可是卻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走了小路,結果,遇上了流氓……

這是關乎到女孩子名聲的問題,蘇靜之想要報案,但是卻讓父母給暫時按壓了下來,不一定告的贏,還會讓女兒被別人指指點點,所以父母每天不管多忙,都抽出時間去接送。

楊老太太帶著女兒去醫院驗了B超單,四個半月了。

醫生說,您女兒身體不好,做手術會影響到自己的身體,而且現在一旦做了手術,很有可能不育,況且,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隻能做引產手術,引產手術比流產手術對子宮的影響都很大。

如果失去了這個孩子,就會不孕。

楊老太太心疼女兒的同時,還是將女兒帶回了家。

當時是在小縣城裏,楊老太太和楊老爺子也都是一輩子的莊稼人,封建思想濃重,既然是有了孩子,就是一個生命,打掉就是造孽。

最後,楊老太太和老爺子兩人商量,留下了這個孩子。

這是源於貧窮落後,源於在女孩子受到侵犯之後敢怒不敢言,怕毀了名聲,怕惹上事兒。

後來,那個人又來找過蘇靜之幾次,被老爺子用棍子打走了。

有一次,家裏沒人,那個人進來,就要扒她的衣服,蘇靜之死死地咬著那人的手肘,那人快把她打成了豬頭,甩在地上,蘇靜之也沒有鬆口,在楊老太太從地裏回來的時候,生生咬掉了那人一塊肉,血淋淋的吐到一邊。

然而,在楊拂曉出生之後,蘇靜之看著這個像極了自己眉眼的女嬰,所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該生下這個孩子。

最終,她離開的時候,楊老太太也沒有說什麽,畢竟但年她這個當媽的,勸說自己的女兒留下這個已經成型的胎兒。

“你多保重,孩子我會照顧著的。”

此後,楊老太太給這個生下來就瘦弱病虛的外孫女,起了名字。

拂曉。

生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之後,便會迎來曙光,一天中最美的瞬間,拂曉。

………………

而此時此刻,在另外一間房內,一條長沙發上,一左一右坐著盛家兩位小姐。

盛浩東剛剛告訴這兩個女兒,蘇靜之是楊拂曉的媽媽,然後去陽台上接電話了。

盛微微討厭蘇靜之,卻喜歡楊拂曉,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她驚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怎麽可能……”

盛雨落倒是先回過神來,她也挺喜歡這個楊姐姐的,所以,驚詫過後,理所當然的就接受了。

“姐,你是不是覺得挺難接受的?”

“你怎麽知道?”盛微微哼了一聲,“我也接受了啊,楊拂曉是楊拂曉,你媽是你媽,兩個人,我不會因此廢彼的。”

盛微微和盛雨落這同父異母的兩姐妹,互相看誰都不順眼,不過更多時候是盛微微不讓步。

盛雨落是周日的飛機,正好回去了該上學了。

盛微微嗤之以鼻,“你現在不是正在上學時候麽,整天賴在這裏幹什麽?”

盛雨落啪的一聲拍了一下桌麵,“盛微微,我要不是看在我媽的份兒上叫你一聲姐,你以為你能好好的坐在我前麵啊!”

盛微微也火了,她一個堂堂的盛家大小姐,也要一個狐狸精生下的私生女對自己指手畫腳?

她說了這句話就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了,這不是把楊拂曉給罵進去了嗎,真的是……想狗帶了。

“盛雨落,如果你不想……”

“都給我閉嘴!”

盛浩東從陽台上接了個電話回來,這兩個女兒就已經吵開了,這真的讓他覺得頭痛欲裂。

這兩個女兒都還搞不定,還有一個楊拂曉要怎麽辦。

盛浩東走過來,坐在這兩個女兒麵前,“我今天叫你們姐妹兩個坐下來,是有事情想要告訴你們兩人。”

盛微微翻了個白眼,轉過臉去。

“是關於楊拂曉的。”

盛微微的臉又登時轉了回來,“拂曉怎麽了?”

盛浩東說:“楊拂曉……其實是靜之的女兒。”

盛雨落愕然瞪大了眼睛,“我媽媽也是楊姐姐的媽媽?”

盛微微眼中的一抹詫異一閃而過,冷哼了一聲:“果然是狐狸精不要臉,在外麵還養著一個私生女。”

盛雨落也終於是受不了了,直接用尖尖的指甲去撓盛微微,“你再亂說!”

“我哪裏有亂說了!現在嫁給我爸了,過上好日子了,就心急火燎的想要把外麵的私生女也弄進豪門裏了,那你現在去問問你媽,問她之前的那個野男人是誰啊!”

盛浩東說:“是我!”

好像是慢鏡頭回放似的,盛微微梗在喉嚨裏的話,一下子就卡了殼。

盛微微難以置信地說:“你說什麽?”

盛浩東說:“楊拂曉是我和靜之的孩子。”

盛雨落一時間有點結巴,她到底也就才是一個上了初中的孩子,“爸,你是說……拂曉是我的親姐姐?”

不是同母異父,而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盛浩東點了點頭:“嗯,是你的親姐姐。”

長久的沉默,盛微微眯起眼睛盯著盛浩東:“拂曉跟我的年齡差不多大……那就是說,你跟我媽之前……就已經跟蘇靜之認識了?而且還上過床有了孩子?”

盛浩東歎了一口氣,“是的。”

………………

其實,在後來,蘇靜之告訴盛浩東關於楊拂曉這件事情的時候,盛浩東一雙眼睛充血,好像是獅子一樣,滿眼都是瘋狂。

盛浩東真的想要把那個所謂的強=奸犯撕碎。

然而,沒有等到盛浩東出手,這人已經出車禍死了。

是被一輛大貨車直接從身上碾壓過去死的,腦漿迸裂,死相很慘。

車禍當天,蘇靜之跑去車禍現場,看到地上的一灘血以及血肉模糊,哈哈大笑起來,好像是個瘋子一樣。

盛浩東將蘇靜之摟在懷裏,“已經過去了……拂曉也是個孩子。”

才二十三歲,拂曉也承受的足夠多了。

蘇靜之摟著盛浩東的腰,其實,有生之年,她已經不奢望能夠遇上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了,她哪怕是一輩子不戀愛,不結婚,不接觸到任何男人。

在出了那件事情以後,她抗拒所有的男人的觸碰,隻要是有人一碰她,就渾身發抖,乃至於在後來,和盛浩東談戀愛了三年,都沒有上過床,因為怕。

盛浩東撫著蘇靜之的背,起初,他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驚訝之餘,更多的是憤怒和心疼。

蘇靜之緊緊的攥著自己的雙手,“如果不是強我的那個混蛋已經出車禍死了,我一定要告的他坐牢!哪怕是賠上我自己的全部身家!”

“我會讓他後悔生在這個世界上。”

當時,盛浩東咬牙切齒的說。

但是,這和孩子沒有任何關係。

孩子都是無辜的。

盛浩東說:“這件事情,不能這麽告訴拂曉。”

蘇靜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那……要怎麽說?”

盛浩東說:“說是我的孩子。”

………………

盛微微揚起手來就給了盛浩東一個巴掌。

打完之後,她自己都愣了,向後退了一步,看著自己的手掌,難以置信。

盛雨落從沙發上彈起來,擋在盛微微麵前,“姐,你幹嘛啊?”

盛微微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死死地盯著盛浩東,“我這是替我媽打你的!你竟然在我媽懷孕的時候出軌!盛浩東,我還真的是看錯你了!”

盛浩東生生挨了盛微微這麽一巴掌,“微微,算我對不起你媽媽,我會把自己的心血全都補償給你……”

“我不稀罕!”盛微微說,“盛浩東,我跟你掰了,以後你不是我爸!”

說完,盛微微就衝到酒店門口開了門衝了出去。

盛浩東坐在沙發上,抬手扶了扶額頭。

盛雨落才反應過來,“爸爸?”

盛浩東擺了擺手,“沒事兒,你去追著看看你姐,別讓她出事兒。”

“噢。”

盛雨落聞言趕緊起身追出去跟著盛微微。

………………

“什麽?!”

此時此刻楊拂曉的臉上,露出了和盛微微幾乎如出一轍的驚訝表情。

她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盛浩東的女兒?”

蘇靜之垂著眼瞼,說:“是的。”

楊拂曉現在不光是腦子裏一片空白,就連臉上也是一片空白,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樣的表情,該說什麽樣的話。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一個父不詳,又被母親拋棄的孩子,外婆在看護她長大的時候,看著她也總是會唉聲歎氣。

但是現在,她的父親竟然就是澳門賭王的盛浩東?

她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我不信。”

“如果你不信,明天我們可以去醫院做親子鑒定,”酒店的房門從外麵打開,盛浩東走進來,反手關了門,“拂曉,你是我的女兒,之前二十年是我對不起你,我會用我今後的時間來補償你。”

楊拂曉轉過頭,看著從門口走來的這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筆挺的脊梁,鼻梁上架著一副代表著睿智的眼鏡,透過鏡片,一雙眼睛慈祥的看著她。

這是她的親生父親?

可是,既然這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又為什麽會……拋棄她呢?

對了,她想到了。

盛微微的母親才是盛浩東明媒正娶的妻子,那麽說,她隻是私生女,等到盛微微的母親病逝,才最終將自己的母親扶到妻子的位置上?

她現在腦子很亂。

剛剛知道了盛夫人就是自己的媽媽,而緊接著自己的身份,讓她覺得腦子裏頓時成了一團漿糊。

“盛董,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楊拂曉扶著沙發站起來,悶頭就要向外麵走。

盛浩東在她差點撞在桌角的時候拉了她一下,“孩子,慢點。”

楊拂曉轉頭看了一眼盛浩東,就因為這句話,眼眶裏莫名的蓄滿了淚水。

那種來自於父母的關心,已經多長時間都沒有過了。

盛浩東叫了他的助理親自送楊拂曉,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幹練女性,穿著套裝踩著高跟鞋,“楊小姐,您跟我來。”

………………

盛微微在馬路上狂奔,抹了一臉的淚,一直跑到自己的小腿抽筋,才抱著膝蓋蹲了下來,放聲大哭。

在鬧市區,周邊全都是成雙成對逛街的情侶,看見在路邊有一個哭著的女孩子,不禁紛紛側目,指指點點。

盛微微絲毫不在意,哭的更加大聲了。

怎麽會這樣啊!

盛浩東怎麽會是這種渣男!

她剛剛說服自己接受了楊拂曉的媽媽是那個狐狸精,然後準備慢慢接受的時候,竟然告訴她,其實她父母的恩愛都是假的!在她母親尚且在世的時候,盛浩東就已經出軌了!

越想越覺得心裏麵難受,盛微微的眼淚好像是打開的水閘一樣,洶湧的往外湧。

麵前停了一雙黑色的皮鞋。

盛微微抽噎了一下,以為是自己擋著路了,便向旁邊移了移。

但是誰知道,剛向旁邊一移,結果這雙皮鞋也跟著她向旁邊移了移。

呃……

現在盛微微正好是滿身的火氣不知道往哪裏潑灑,見著一個不知死活撞到槍口上來的,當然要抓住機會狠狠罵一頓了。

“你這人是不是不……”

盛微微抬頭,一雙哭腫的好像是核桃一樣的眼睛就瞪直了。

“沈律師?”

沈宸良的車停在一邊,他和人談事情剛剛從不遠處的一個餐廳出來,看見這邊奔跑的身影像是盛微微,便開車跟上來一看,果然是盛微微。

“受委屈了?”

沈宸良把盛微微拉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灰。

盛微微就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著,將今天盛浩東告訴她的事情一股腦的傾吐出來,眼淚漸漸地也就止住了。

沈宸良拉著盛微微,聽完了盛微微前言不搭後語又抽噎結巴的話,已經猜的三三兩兩了。

盛微微說出來之後就感覺心情好的多了,眼淚漸漸地就止住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她覺得自己現在肯定是醜爆了,在沈宸良麵前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沈宸良攬著盛微微的腰,“其實,父母之間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評定什麽,也不能依靠所謂的什麽道德標準去道德綁架什麽。況且,你媽媽現在已經不在世了,你現在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就是你爸爸。”

盛微微沒有說話,“他不是我爸爸,我已經和他斷絕關係了!”

沈宸良聽著盛微微這麽孩子氣的話,搖了搖頭:“你這做女兒的還真的是夠糟糕的。”

“我怎麽糟糕了?糟糕的是他那個當爸爸的好麽?上梁不正下梁歪!”

盛微微說完,再看一眼沈宸良眼中那一抹似笑非笑,恍然間就明白了。

“你真會給人挖坑。”

沈宸良又陪著盛微微在路上走了一段路,抬眼,又回到了酒店門前,“你現在想要進去麽?”

盛微微扭過頭來,“不進!”

她現在心裏還別扭著,誰勸都不會聽的。

從酒店裏,匆匆忙忙走出來一個身影……

沈宸良拉著盛微微到一棵大樹後站著,“是楊拂曉。”

盛微微自然也看到了,楊拂曉的眼睛裏還噙著眼淚,在五彩霓虹燈下,就特別明顯。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楊拂曉有什麽好哭的,她現在應該高興都來不及吧。

沈宸良捏了捏盛微微的臉:“也不過去?”

盛微微搖頭:“不過去,我現在誰都不想見!”

沈宸良莞爾一笑:“隻想見我?”

盛微微有點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沈宸良摸了摸盛微微柔軟的頭發,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

其實,說到底,還是盛微微經曆的事情太少,盛浩東把這個女孩子從小當成掌上明珠一樣捧在手心裏。

但是,沈宸良寧願讓這個女孩子,一直這樣單純可愛下去。

盛微微的包忘在了酒店的套房裏,她便扯著沈宸良一起去樓上去拿包,手機錢包都在手包裏。

盛微微拉著沈宸良的手,在經過房間的時候,發現房間的門是半開著的,裏麵傳來盛浩東和蘇靜之說話的聲音。

她剛想要伸手推開,沈宸良及時的攔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

蘇靜之的聲音有些虛,飄忽的好像是指尖抓不到的風。

“你知道麽,當時我們那個村裏,有那種打著資助名義,然後專門強=-奸女孩子的。當時有一個小姑娘,是十三歲,然後被強了。前兩天我不是回去了麽,然後她嫁了那個人,而且已經有了兩個孩子,我問她為什麽不抵製,她說,因為她的名聲已經被搞臭了,沒有人願意要她了,到了年齡又要結婚……”

蘇靜之冷笑了一下,“現在想想,真的是可悲。”

她頓了頓,抬頭將眼眶中的淚逼退回去,“但是,我們現在這樣做,對麽?”

在二十三年前,她已經做錯了一次,現在,她不想再錯下去。

盛浩東挨著蘇靜之坐下來,“沒什麽不對的,拂曉已經受了太多的苦了,難道你想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裏難受麽?再說了,這是我自願的,我還真的想要一

個像是楊拂曉這樣懂事的女兒,和盛微微在一塊兒,還能把微微身上的那種陋習給糾正過來。”

其實,蘇靜之這輩子做過的最錯誤的一件事情,就是把那個快五個月的孩子給生了下來,卻又丟給母親然後離開,沒有親自照料。

對她來說,過去的二十年都是夢魘,就算是想到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奶娃,都會覺得心裏好像有一根鋒利的線,將一顆心髒刮動的鮮血淋漓。

盛浩東說:“改天我再去找一下拂曉,等我再和她談談。”

他從蘇靜之的臉上,都知道,他背負著一種叫做悔恨的孽債。

盛浩東握了握蘇靜之的手,“這件事情以後都不要提起了,那個混賬已經死了,就當他沒有存在過,楊拂曉就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會待她像和盛微微一樣。”

在套房門外,盛微微臉色有點白,轉過來看了一眼沈宸良,沈宸良比了一個手指在唇上,拉著她默默地離開。

………………

在酒店外,盛浩東的女助理扶著楊拂曉上了車,從後視鏡看著這個對著車窗默默流淚的女孩兒,二十三歲,應該正是介於女孩兒和女人之間的蛻變,是最吸引人的時候。

楊拂曉哭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腦子裏的東西太多太雜,一時間難以理清楚,全都阻塞了,心阻塞了,淚腺倒是沒有阻塞。

沈家的大門在眼前晃過,楊拂曉沒有叫停車,前麵開車的女助理也沒有停。

現在楊拂曉哭的眼睛通紅,回去了也肯定要有人問。

女助理便開著車載著楊拂曉環城轉悠。

一直到了東郊。

在這樣的夜晚,夏日的燥熱拉住了春天的尾巴,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停車。”

楊拂曉已經調整好了思緒,不再流眼淚了,透過車窗,看見這是一座墓園。

“麻煩您,我想進去看個人。”

女助理點了點頭,車子靠邊停下來,然後跟著楊拂曉一同進去。

夜晚的墓園,好像陷入了一種詭譎之中,空氣紅彌散著一股莫名的甜香,楊拂曉看了看遠處,有一處樹林,應該是裏麵不知名的花兒開了。

楊拂曉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又看了看上麵刻下的字跡,不由得就笑了。

許慕珩,我又來看你了。

盡管,這座墓碑下,並不是你。

其實,楊拂曉並沒有把許慕珩當成死了,他隻是離開了一段時間,而每每看到顧青城,就會聯想到許慕珩,他們其實本質上是一個人。

如果顧青城真的對一個人好的話,也可以像許慕珩那樣。

楊拂曉本來是想要在地上坐著,和許慕珩說會兒話,但是女助理說:“楊小姐,你懷著孕,坐在地上容易著涼。”

楊拂曉笑了笑,“都已經盤腿坐不下去了。”

女助理向後退了一步,距離遠一點,聽不到楊拂曉說話,才站住,使楊拂曉還是在她的視野之中。

其實,楊拂曉是屬於那種長相清秀,但是笑起來好看的女孩兒。

楊拂曉在墓碑前站了很長時間,覺得有點腰酸,肚子裏的這個東西好像是越來越重了,也沒有多少動靜,胎動都很少。

她在自己的肚皮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寶寶,你說我給你起個什麽小名兒好呢……豆豆,壯壯,西西……”

楊拂曉列出了一連串的名字,又拿不定主意,索性就先不起了,等到這孩子出來了,說幾個名兒讓他自己抓鬮。

她轉過身,猛然愣了一下,在身後的人竟然是顧青城。

他是什麽時候到的,那個女助理呢?

顧青城向她走過來,楊拂曉則是站著沒有動。

她可沒忘,現在在別人麵前,她的眼睛還是看不見的。

顧青城單手抄著褲袋,“是我。”

他自然而然地攜起楊拂曉的手,“姚美先走了,我開車把你送回去。”末了,他還沒有忘了補上一句,“姚美就是盛董的助理。”

哦,就是剛剛送她過來的那個女助理。

顧青城說:“去年我們就是在這個墓園見的吧。”

又回到了這個墓園,楊拂曉恍然間想起來,去年在這個墓園第一次見到顧青城,她以為見到了許慕珩,然後追著車跑。

恍然間已經過了一年了。

“是的,是去年。”

“因為那天是我大舅舅沈世的忌日,是沈洲讓我過來看一眼的,不過,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沈世還活著,那座墓碑下並不是沈世。

顧青城把楊拂曉送到沈家門口,雖然已經知道楊拂曉眼睛複明了,但是既然是她不提,他索性也沒有點破,讓門衛的人將楊拂曉送到別墅裏去,才踩下油門離開。

………………

在沈家,安安穩穩的度過兩天。

這天中午,楊拂曉正在整理自己的二稿論文,還有不到一個多月就要去畢業答辯了,不過她的論文經由多人智慧而成,導師第二次退回來,竟然隻糾正了幾點關於格式上的錯誤。

答辯的話,用導師的話來說,隻要論文是你自己寫出來的,那麽答辯都不會是問題。

可是,這篇論文有好多人幫她啊。

楊拂曉在眼睛複明之後,又把論文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一些鮮明的觀點幾乎都背了下來。

記憶裏好,就這點比較好。

她問了小組的組長,孟曦是不是把論文也交了?

小組組長說:“我們組第一稿都交了,到下周之前是第二稿。”

孟曦還交論文,就說明她現在還在C市裏,隻不過不知道去了哪裏,應該是躲著的吧。

孟曦照樣不接楊拂曉的電話,楊拂曉索性便不給她打了,知道她還在,還好。

就在楊拂曉將論文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林媽忽然敲了敲門:“少奶奶,有人找。”

有人找?

楊拂曉沒有想到,來找她的,竟然是盛浩東。

在客廳的沙發上,玉明秀請盛浩東坐下來,“盛董您來了,真是有失遠迎。”

盛浩東笑了笑,“沈太太,前幾天我聽我夫人說過您。”

玉明秀讓林媽給盛浩東看茶,“我還要謝謝您夫人呢,給我家小兒媳看眼睛。”

都是客套話,說的一絲不漏。

楊拂曉被林媽帶出來,和盛浩東問好之後,就坐在沙發上當花瓶,聽著這兩人的客套話連著客套話,真是替他們累。

玉明秀當然是竭盡任何時候為現在風雨飄搖的MSC鋪路,而盛浩東也是縱橫商場多少年,投資什麽都是要經過精密核查的,現下也隻是四兩撥千斤的打太極。

別說楊拂曉聽出來了,玉明秀也不會不明白,這就是擺明了不合作的架勢。

“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要接拂曉去吃頓飯。”

玉明秀欣然答應,“可以啊,隻不過我這小兒媳眼睛瞧不見,盛董還是多費心了……”

楊拂曉當然知道,盛浩東接她出來,究竟是想要說哪方麵的事情。

司機在前麵開車,楊拂曉原本想要上副駕的位置,但是盛浩東已經拉開了後座的門,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楊拂曉上了車,在如坐針氈幾分鍾之後,直接切入正題,“盛董您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說。”

盛浩東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拂曉,你還真的是和你媽媽一模一樣的脾氣。”

楊拂曉的耳根有些紅,“我沒有媽媽。”

“盛微微昨天也說了,她沒有爸爸,你們姐妹兩個還真的是挺默契的哈,”盛浩東爽朗的笑了兩聲,“但是,血緣親情是可以抹掉的麽?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渴望親情,渴望有一個溫暖的家。”

楊拂曉低著頭,沒有說話。

“昨天,我和你媽媽去了療養院,去看了你外婆。”

楊拂曉聽見這句話,猛地抬起頭來,“外婆她……”

盛浩東笑的很慈祥,“你打個電話問問?”

楊拂曉對於盛浩東沒有一丁點的防備心,既然盛浩東提到了,她便立即拿出手機給外婆打電話。

“外婆?”

楊老太太知道拂曉會給她打電話,“嗯,拂曉,是外婆。”

“我聽盛董說,我媽媽她……”

“你媽媽回來看我了,”楊老太太說,“回來了就好。”

其實楊老太太對於蘇靜之這個女兒,又何嚐沒有過恨呢,但是當初,孩子是她和老伴兒要女兒生下的,對於蘇靜之的離開也是默許的。

幸好,回來了。

楊老太太知道楊拂曉心裏還有個疙瘩,說:“她是你媽媽,能陪著你走半輩子,等我這個老太婆走了,最起碼還有你媽媽陪著你……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知道你心裏麵難受,但是人總歸是要向前看的,拂曉,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兒,都放下吧,你媽回來了,就好。”

楊拂曉抿著唇,沒有說話。

外婆年紀大了,女兒回來了,自然是想要享闔家歡樂。

“嗯,我知道了外婆,你也好好照顧你自己,過幾天我去看您。”

楊老太太笑了幾聲,“你大著肚子跑什麽?我回頭自己回去,我總要看看我的曾外孫出生。”

掛斷電話,車也已經停了,在一家醫院門前。

盛浩東問:“去做親子鑒定麽?”

楊拂曉忽然想起,玉明秀曾經逼迫她羊水穿刺做的親子鑒定,鑒定的是她的孩子,那種被逼迫,被懷疑的感覺……

現在,這另外一份親子鑒定,是自己和父親。

楊拂曉轉過來看著盛浩東的麵龐,抿了抿唇,“不去了,您都這樣信任我,我也信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