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老祖宗

耿朝忠緩緩回過頭,樹葉沙沙作響,黑暗中,墨綠色的槐葉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聲音就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人到中年,有流落異鄉之苦,不過財運亨通,倒也無妨。”黑暗中,一個蒼老沙啞聲音繼續傳來。

“是你!”耿朝忠又是一驚。

他聽出來了,這是甜水胡同門口與自己接頭的那個算命老頭,王天木口中的外圍人員!

“是我,你快回來,別過去冒險。”算命老頭開口道。

耿朝忠緩緩的移了回去,很明顯,這個老頭是友非敵,否則,剛才隨便來一下,自己就已經屍橫就地了。

慢慢移動到聲音來處,耿朝忠終於看清楚了,這老頭穿著個段馬褂,矮小的身子正窩在樹幹和枝杈的交界處,再加上枝深葉茂,大風吹的葉子沙沙作響,自己竟然沒有發覺。

“你怎麽在這?對了,你是怎麽上來的?”耿朝忠心中疑團重重,這老頭能逃出生天也就算了,可這槐樹不算矮,這麽一個幹癟老頭,是怎麽上來的?

“當然是爬上來的,”黑暗中,老頭的眼睛猶如一窩深潭,“長官,你別回去了,裏麵現在全是日本人,他們一個都沒跑出去。”

“王站長呢,他回來了沒有?”耿朝忠問道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他八點多鍾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日本人也在找他。”老頭又答道。

看來,這算命老頭知道的不少,那個時間段,正是王天木出去和耿朝忠匯合的時間。

“那麽,你是誰?”

耿朝忠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問道。

“長官是問我的名字?”老頭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我叫耿運興,您叫我耿老頭就行了。”

“怎麽了?”老頭有點好奇。

“沒什麽。”耿朝忠有點不知所謂,在這個奇怪的夜,在這棵奇怪的樹,遇到的這個奇怪的人,竟然也姓耿!

“你是哪裏人?”耿朝忠突然問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河北皋城耿村人,怎麽了?”老頭同樣莫名其妙。

耿朝忠又吸了一口涼氣,身子挪了挪,與老頭挨的近了一點,仔細的打量著老頭的臉龐。

“怎麽了?”

老頭嫌棄的往後縮了縮這個家夥太奇怪了,這種情況下,不問日本人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卻淨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王站長說你是熱河的。”耿朝忠說道。

“是熱河的,不過是我兒子去的熱河,我是跟過去的。”老頭說道。

耿朝忠再次沉默了,不過很快他就開了口:“你不趁機逃命,躲在這裏幹什麽?”

“我怕有人回來不知道,被日本人逮著了。”耿老頭說道。

“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跑不掉,別等了,我們走吧!”耿朝忠身子動了動,看樣子是準備下樹了。

“好,”耿老頭猶豫著看了看四周,“王站長跑了?”

“跑了。”耿朝忠輕巧的跳下樹,伸出手想扶住耿老頭,哪知道,那耿老頭根本沒接茬,隻是輕輕一躍,就像一片落葉一樣飄在了地上,竟然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老頭,你是個高手啊!”

耿朝忠感歎了一聲,沒再說話,快步向著胡同外走去,耿老頭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麵,因為他隻是一個外圍人員。

“耿,,,前輩,你是怎麽逃出來的?”耿朝忠邊走邊問。

“我就在胡同口的柴房裏住著,人老了睡不牢,聽到外麵有響動就朝外瞅了瞅,一瞅可好,一大堆人圍在了胡同外麵,我剛想進去報信,還沒等我動,那幫人就衝了進去,後來我就再也不敢動了。”耿老頭回答。

“你是怎麽加入的複興社?”耿朝忠又問。

“我兒子是特務處的,不過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死了,站裏就把我接過來了,王站長看我能來幾下,以前也跑過江湖,就讓我在這裏做個外線。”耿老頭的語調有點沉悶。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走邊聊,沒多久,兩人就來到了剛才那座廢棄的宅子裏,耿朝忠拿了個破碗,跳到隔壁人家,不一會兒,就端著碗走了回來,遞過去說道:“耿前輩,喝口水吧!”

“長官,多謝。”耿老頭接過水,一飲而盡。

在樹上窩了幾個鍾頭,這老頭也是渴的狠了。

“別叫我長官了,我也不是什麽大官,你叫我小方,我叫你老耿,如何?”耿朝忠說道。

“好,”老耿一口答應了下來,看樣子倒挺灑脫,“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湊合一晚上,明天再想辦法。”耿朝忠找了個地方躺了下來。

“好。”老頭已經六十出頭,看樣子一晚上也累的夠嗆,喝完水,就縮在牆根裏一動不動了。

“皋城耿村人,是那個朱洪武傳下來的耿村?”黑暗中,傳來了耿朝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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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祖上,是洪武爺手下大將耿再辰,方圓幾十裏,就是到了熱河內蒙,也都有我們耿家的子弟。”老頭回答的很是爽利,看樣子年輕時候也是個幹脆角色。

“您是什麽班輩?”耿朝忠又問道。

“運旺玉和朝,我是運字輩,”耿老頭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接著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開口問道:“你去過耿村?”

“我有個老舅是耿村人,”耿朝忠隨口敷衍了一句,“聽說你們村裏人人練武?”

“也不是人人,不過多少都學過幾手,主要還是形意八卦,學成了,就去看家護院考武舉走鏢,”老頭嘴角露出幾分苦笑,“要不是學過幾手,我兒子也不會加了特務處,要不是加了特務處,我兒子也死不了。”

耿朝忠歎了口氣。

亂世,就是如此,沒本事的種地,有點能耐的看家護院,再厲害點的,那就使勁念書,那時候的出路不外乎是這幾條。

“我聽王站長說你有個孫子......”耿朝忠再次說道。

“死了,被鬼子炸死了。”

耿老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耿朝忠聽得出來,那是一種深入到骨髓的恨意。

耿朝忠不再說話,似乎在靜靜的想著往事。

其實,耿朝忠的祖輩就是耿村人,他的父親,就是‘運旺玉和朝’裏的和字輩,而他的爺爺,是玉字輩.......

這耿老頭,按輩分是他的老祖宗啊!

“兒子死了也就死了,我年輕時候也走鏢,幹這營生,還能有個好死?可是我孫子,他才五歲啊!胖乎乎,圓嫩嫩的,才五歲啊!我的親親寶貝兒啊!”

牆角裏,耿老頭突然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