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三皇子。”樓之薇並不吃驚,淡淡點了點頭。

如今他太子之位被廢,又沒有封號,也隻能做這樣的稱呼。

卓錦書倒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隻是對她那波瀾不驚的表情感到疑惑,“你知道是我?”

“此話怎講,約我出來的不本來就是你嗎?”她拿出袖中的沒有留名的信箋,似笑非笑,或有些揶揄。

卓錦書不語。

他知道她恨透了他,所以在擬信的時候也沒有用自己的筆跡,沒想到她還是看出來了。

這是不是說明,他在她心中並不是全無地位?

“之薇……”

“殿下邀我出來,就是站著發愣的嗎?或者說,你是等著我給你行禮呢?”她收了手中的信箋,緩步走過來。

每日魂牽夢繞的人就在他眼前,如瀑的黑發盤在頸後,少了少女的懵懂青澀,多了些成熟與風韻。一瞥一笑間,山花失色。

卓錦書眼中黯了黯,忽然退了一步,道:“我現在已不是皇子,受不起賢王妃的大禮。”

慕容氏被廢,他自然也是要受牽連。

可當時他幫卓問天擋了一刀,此後數月都處於重傷昏迷的狀態,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也就像是南柯一夢。

等再醒過來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已成定局。

現在細想起來,若他清醒,怕也接受不了那樣的大起大落。

不過昏迷期間他反複做著一個夢。

那個夢裏,隻有她。

從他們圍獵場的相遇,到後來的恩怨糾葛,仿佛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過。

夢裏,他沒有救下險些葬身馬蹄的她,她卻以這個借口纏上了他。

此後數年,她死纏爛打,他避之不及。

那時他母後還隻是個妃子,因為身份一事備受非議,他也在王公子弟中常受欺負。

她便每天為了他跟那些小孩們打架,有時候還會掛彩。

可她從來不叫疼,隻是笑嘻嘻的安慰他。

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眼中,隻有他。

可夢終究有醒過來的一天,當他再睜開眼,天翻地覆。

其實他們早就已經回不去了,可惜他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時光荏苒,最

無法挽回的還是那些曾經。

隻是他現在才發覺,他竟如此懷念。

“聽說你生產時頗經曆了一番風險,現在身子如何了?”他抬頭看向她,忽然無聲一笑,又有些落寞。

樓之薇隻淡淡點了點頭,道:“不勞費心,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

短暫的寒暄之後,兩人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不當皇子了,他也並不打算主動說起。

回想起這些年,好像她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未婚先休,臭名遠揚,千夫所指。

在每次麵對抉擇的時候,他竟然都毫不猶豫的站到了她的對立麵。

從未有過一次信任。

冥冥之中,仿佛注定了如此。

“你……恨我嗎?”

“為何要恨?”樓之薇笑了笑,不答反問。

“我……”他害她差點被當成殺人凶手,他害得白虹雙手被廢,甚至……他還差點殺了她。

“我說過吧,人要向前看,以前那些事過了就過了。你看看我家丫頭,現在也是快當母親的人了,一家和樂美滿,幸福的很,你也趕快從那些不實際的過往中走出來吧,畢竟往事不可追。”

她其實並沒有義務來開導他。

隻是在聽卓君離說了他的近況後,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卓錦書聽出她言下之意,淡淡一笑,“你放心,今後我有很多時間來忘記。”

他說得輕鬆,可究竟能不能忘,卻隻有他自己知道。

帶著暖意的春風迎麵而來,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

他伸手想幫她理順,卻在半空中僵了僵,仿佛天人交戰。

然而就在做出決定的刹那,一個穿著僧衣的老者忽然緩緩踱步而來,朝他合十道:“殿下,該走了。”

這位僧衣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梵覺寺的方丈了塵。

卓錦書點了點頭,終是沉默著轉身離去。

這是他主動去向卓問天求的,戴罪之身與其永遠禁足在冷宮,不如常伴青燈古佛。

不用居無定所,不會風吹日曬,沒有明爭暗鬥,更不會有手足相殘。

從今以後,西蒼史書永遠少了一個無用的皇子,而梵覺

寺中卻多了一個誦經的僧人。

樓之薇才聽卓君離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覺得吃驚,她無法想象曾經那麽自負輕狂的一個人會選擇出家。

可今日一見,他似乎是比以前不一樣了。

半世癲狂之後,看到的是常人參不透的大徹大悟。

“執著如淵,執著如塵。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以自然。”

隨著聲聲悠揚的佛號,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止水河邊。

“大小姐,太子……哦不,三皇子這是怎麽了?”見他走遠,白虹才靠上來問。

樓之薇不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如今陽光迷離,草色煙光,帶著朦朧的美,她招了招手,想讓白虹跟她一起在河畔走走。

隻是剛轉身,就看到一輛馬車粼粼而來,不慌不忙的停在她們馬車旁邊。

車夫掀起了車簾,恭恭敬敬的將裏麵的人請出來。

墨色的長發慵懶披散,白衣勝雪,卓爾不群。

“怎麽,怕我跟他跑了?”

他現在明明該在應卯,卻這麽快就趕到了這裏,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卓君離隻是笑笑,並不覺得不妥。

他走過來牽起她的手,道:“你既想走走,我陪著你不也一樣嗎?”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不是有情報網,而是有順風耳,不然怎麽什麽話都能聽得見。”她剛剛跟白虹說這話的時候,他明明還遠在車裏,卻還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你說的話,我自然是一個字都不敢落下的。”他笑得更開懷,握著她的手也緊了緊,才道,“三弟今日去梵覺寺剃度,說想見見你。”

“嗯,他見到了。”

不用想也明白,若沒有他的應允,那封信是決計送不進來的。

“薇薇。”

“嗯?”

“你後悔過嗎?”他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樓之薇卻答得很幹脆:“當然。”

不知怎的,說這句話的時候,握著她的手忽然緊了緊,手心似乎也帶著薄汗。

樓之薇卻笑道:“笨蛋,這世上讓我後悔的事情很多,唯獨你,我從沒有過後悔。”

執子之手,此生不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