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大哥……你知道嗎?……我早已經為人娘親……我的孩兒……他叫無憂……再有幾個月,便是他滿五歲的生日了……”

安若溪沒有將手掙出來,任由他握著,輕聲開口道。

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掌,有不能自抑的一僵,薄汗如熾,黏在她肌膚上,轉瞬間,已化為一片冰冷,似凝成了霜,刺進她心底,纏繞成細細碎碎的一縷銳痛。

空氣裏沉默的似凍成了冰,連呼吸都仿佛靜止不動,壓抑的叫人心窒。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

暗啞的嗓音,沉得像是要跌到無邊深淵裏去了一般,聽起來如同生了鏽的鈍刀,刺啦刺啦的磨著皮肉……連亦塵濯黑的眸子,晦暗似夜,將瞳孔深處斂著的身姿,籠罩成一片幢幢陰影,熱切而鬱結:

“不管無憂是端木謹的孩子也好……是淳於焉的孩子也罷……我都不在乎……汐兒……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帶著你們母子遠走高飛……你不是說過……隨心所欲,笑傲江湖……這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嗎?……這些,我都能給你……”

灼灼的目光,化成千絲萬縷,纏在安若溪身上,箍的她一顆心都隱隱生疼。

“連大哥……我知道你一直都待我很好……”

抬眸,安若溪定定的望向麵前的男子,迎著他的視線,柔潤卻堅韌:

“可是……連大哥……我一直都將你當成是我的親大哥一樣……從前是如此……將來也是如此……永遠都不會變……我不希望有別的關係……來破壞我們之間的這種感情……你明白嗎?……”

安若溪知道自己這樣說,或許真的很殘忍……但是,與其給連大哥希望的假象,她寧肯坦白的據實相告……就算一時之間,他不能接受,卻也沒別的辦法了……快刀斬亂麻,拖拖拉拉隻會將他的痛苦,無限度的拉伸……惟有這樣,才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凝在她手背上的大掌,仿似被人拿著巨大的鐵錘,狠狠敲碎了一般,破裂的力量,再也握她不住,如一灘爛泥一樣滑了下去……

男人眼裏,瞬間風暴般卷起的失落與痛楚,在安若溪心上,亦是重重劃了一刀,張了張嘴,踟躕著,想要說些什麽,但她又能說些什麽呢?……既然不能回應他的感情,那再多餘的安危,也終究是蒼白無力,於事無補的……

沉默,利刃一般磨過靜謐的空氣,隱忍的像是暴風雨前夕暗流洶湧的大海,隨時都會掀起滔天的巨浪。

安若溪隻覺一顆心莫名的揪緊。

而連亦塵低啞沉鬱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刺破薄如蟬翼的一線平抑,緩緩開口道:

“說到底……這些都不過是借口而已……汐兒你……不肯接受我……是因為那個淳於焉嗎?……這麽些年來……你終究還是放不下他嗎?……”

又平又硬的話聲,像石頭一樣

毫無縫隙,卻仍舊無法掩藏男人喉底的自嘲與傷懷,如墨的眼眸,似一柄利劍一樣,懸在安若溪的臉龐之上,仿佛要將她生生的剖開,讓那些暗無天日、不為人知的隱秘,都再無躲匿之處,隻能暴露在驕陽下……

這麽些年來,她終究還是放不下他嗎?……眉目一恍,安若溪心口**然一窒……原來,這五年來,她遲遲不肯嫁給謹大哥……原來,她發了神經樣,從靖遠國千裏迢迢的回到淳安國……原來她容忍他一直留在這裏……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隻是因為在她的靈魂最深處,仍舊放不下他……就像是蟄伏在五髒六腑間,太久長的壓抑,非但不能將其磨滅,反而在那裏,生了根,發了芽一樣,茁壯的成長,站成了一棵樹,再也無力拔除……淳於焉三個字,早已融進了她的血液裏,骨髓中,伴隨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同生共死,不舍不棄……忘不掉,丟不低,隻能接受……

女子精致的臉容上,神情幽然而恍惚,像是沉浸在無邊歲月長河裏,不能自拔一般……瀲灩的雙瞳,流光水波一樣輕轉著,忽而痛苦,忽而歡愉,遊離婉轉,絢爛奪目……

她明明離得他這樣近,隻要他輕輕伸出手去,就可以將她捉緊……但她偏偏卻離得她如此之遠,仿佛用盡他餘生的腳步,都再也無法走到她的身邊……就像此時此刻,她澄澈透亮的眸子裏,有萬千光華,卻獨獨映不出他的影子來一樣……她的眼裏,自始至終,都惟有那個男人的存在……

為什麽?為什麽他就站在她的麵前,他還是看不到他?……不,他不甘心……

熾烈的眸子,在這一刹那,陡墮冰窖,冷的錐心刺骨,滲出縷縷的血絲,看起來陰鷙而可怖……連亦塵直直的凝住麵前的女子,仿佛要透過她如水明眸,戳進她的心底,看看他一直想要走到的地方,到底裝著對那個男人怎樣的情愫……

“汐兒……你這樣為他……值得嗎?……難道你忘了嗎?……當初他是怎樣,一次一次的欺騙你,利用你,又一次一次的將你傷的體無完膚?……難道你忘了嗎?……五年之前的那場大火,他是如何將你拋下,帶著別的女人逃出生天的嗎?……難道這些你都忘了嗎?……”

暗啞而激烈的嗓音,掛滿了不能置信的痛楚,狠狠箍在她纖細手臂上的一雙大掌,更是想要生生將她搖碎了一般,仿佛恨不能將住在她心底的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一塊兒扯出來,讓他再也無法蠱惑她……那時候,她會不會多看他一眼呢?……

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像是潑在一團火上的烈油一般,遇風瘋長,燃燒在連亦塵的周身,炙的他全身的骨頭,都似乎劈裏啪啦的作響,那熾烈的熊熊烈火,像是馬上就要衝破胸膛,從內裏那一顆灼熱赤紅的心髒上,爆裂而出,帶著壓抑了太久,再無所遁形的渴求,迫不及待的,毀滅別人的同時,也將自己毀滅……

男人灼

熱滾燙的大掌,像是要嵌進她的皮肉了一般,掐的生疼,他充血的眼眸,此時此刻,聚散開來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陰鷙的像卷著黑風襲來的一支利刃,仿佛隨時都會將阻擋著他前進的障礙,劈骨跺肉一般……記憶中的連大哥,永遠都是溫潤而有禮的,從來不似如今這幅樣子……暴虐的叫人陌生而恐懼……她一定傷的他很深吧?……

人為什麽要這樣?……傷害別人,同時亦被別人傷害……連大哥說得對……淳於焉那樣一個無心無情的人……他一次又一次的將她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九死一生,他對她犯下的那些累累傷痕,罄竹難書,到現在回想起來,結了疤的傷口,仍隱隱作痛……可是,盡管如此,她還是忘不了他……他就像是一瓶吞心蝕骨的毒藥……明知道危險,卻依舊不受控製的沉淪……他對她那樣壞,為什麽她還要被他蠱惑?……是呀,如同被落了蠱,一顆心的跳動,一呼一吸的頻率,都扯線木偶一樣的被那個男人牽動著……逃不開,躲不掉……也許真正的原因,在於她根本不舍得離開吧?……她貪戀他偶然一見的溫柔,她沉溺他輕憐密愛的纏綿;她淪陷他帶給她極致的痛苦與歡愉……

愛情這個東西……當真是全無道理可講……況且,現在的淳於焉……已經不一樣了吧?……他可以為著她擋劍;他可以為了證明他的真心,義無反顧的跳入懸崖,隻求一個與她重新開始的機會;他可以為了尋回她,放下皇城的種種;他亦可以為著她,決口不提無憂的身世……他是愛她的吧?……雖然這份愛,來的有點遲……但終歸還是來了……她相信這一次,他對她的真心……

這一刹那,安若溪突然了然……她對他,從來沒有變過……

“連大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如今的淳於焉……跟以前不一樣了……我相信他是愛我的……”

女子澄若秋水的眼瞳裏,緩緩流淌的俱是對那個男人的癡戀迷惘,一絲一縷,纏繞成繭,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存在……那樣輕淺的一字一句,卻像是淬了劇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全部都割在連亦塵的胸口之處,將內裏一顆砰然跳動的心,生生的撕裂扯碎,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愛……她隻看到那個男人對她的愛……那他這些年來心心念念,執著等待的一切,又算是什麽呢?……

眸光一厲,男人熾烈如火的瞳仁深處,有決絕的浮光,似點燃的烈焰,裹滿焚毀殆盡的執念,一躍而起,再難熄滅……

安若溪聽到他冷冷的,像是從幽深不見天日的地府裏,掙紮而出的聲音,陰鷙而殘戾,痛苦而悲哀,說的是:

“愛嗎?……汐兒……你認為……在他的心底……他費盡手段得來的皇位,還有他的性命……比起你來說……孰輕孰重呢?……若要他重新選擇……他的答案又是什麽呢?……汐兒……我會證明給你看……他不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