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一路由楚尚郡燒來,半月間,雙方已經曆了泯城、洛陵郡、龐城等接連幾場大戰,雙方各有勝負。

白沙鎮雖距戰火仍遠,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也不免人心惶惶,實不知這太平日子,還能夠維持到幾時,更不知這場戰爭,最終的結果會是如何……整座鎮子,都彌散著戰爭的陰影,揮之不去……

一片愁雲慘霧之間,關於這場戰爭的起因,也成為諸人茶餘飯後、津津有味談論的話題……傳言中,那叛軍的首領,原是為了皇宮裏那位據說死而複生的汐妃娘娘……才起的兵,造的反……這旖旎的宮中秘聞,讓壓抑的眾人,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傳的不亦樂乎……到最後,各種版本有之,繪聲繪色,有板有眼,說的幾乎跟親眼所見一樣……有時候,連當事人自己都會懷疑,那些有模有樣的杜撰,或許確有其事……而由此,一頂“紅顏禍水”的大帽子,也由那皇城裏害得君王不早朝的汐妃娘娘,從頭蓋到尾……

另一方麵,這身處風口浪尖的兩個人……淳安國皇帝和他的愛妃沐氏嬌女,卻心照不宣的絕口不提當日的事情……當然,誰也不會料到……他們口口聲聲,嘖嘖稱奇的帝妃,就混在這白沙鎮裏,泯然眾人矣……

戰事越來越嚴峻,就在前日,連亦塵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已攻破寧遠城,一路向東,直朝京畿撲來……

很多時候,安若溪望著那沒事人般的一大一小兩父子,常常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杞人憂天呢?……直到有一次,夜闌人靜的時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轉身間,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抱身畔的男子……床榻之上,還殘留著他未散的氣息,枕邊卻已空**如也……

那一刹那,安若溪陡的嚐到了恐懼的滋味……鞋都忘記了穿,赤足便跳下了床,推門過處,卻見男人一襲青衫,立在院落中央,身姿秀拔,芝蘭玉樹,一張冷峻朗逸的臉容,映著月華如水,卻是依稀可見,眉眼英俊間,隱隱透出的濃厚憂慮……仿佛正在被一件極大的事情困擾著,猶豫而矛盾,掙紮而激**……他一定想的太專注,連她就那麽站在房門開處,靜靜凝視著他,都沒有察覺……

而第二日,男人又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絕口不提這場戰爭,依舊如同之前一樣,陪著無憂做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一切……安若溪也沒有問他的打算……怕一開口,便再無轉圜的餘地……她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這樣的膽怯與自私……隻希望這偷來的片刻安寧,能夠將時間拉的長一點,再長一點……

但這樣自欺欺人式的逃避,總歸也要有麵對的一天……就像現在,窗外天色泛白,又是一夜寒涼……男人發髻如墨,沾染了一夜的風露,像浸在濃厚霧氣裏一樣,油生虛無縹緲的錯覺……遠處的戰爭,若也隻是一場夢,該有多好?……

雙足似墜了千鈞巨石,牽絆住安若溪想要走近男子的腳步,咬在下唇瓣上的利齒,卻帶來一波一波疼痛的清醒,終將心底那激**的複雜與不安,一點點的捋清了……

深吸一口氣,安若溪抬腳,緩緩走至男人的身後……

“今日怎起的這樣早?……”

密雲籠罩下,男人俊朗冷毅的臉容,在望向女子之時,薄涼的唇,輕輕綻開一抹寵溺,似一線灼灼日光,穿透層層烏雲,隔著數萬光年,照亮了整片陰霾……

“淳於焉……”

那光芒刺得安若溪眼睛一酸,喃聲低喚道,細碎的嗓音,鯁在喉間,與千言萬語,交纏在一起,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又從什麽說起。

男人卻仿似能夠知道,她心裏那些矛盾與掙紮,唇間有安撫的淺笑,落進安若溪眸底,平

息著她不知所措的血液翻滾……

“手這樣涼……我們回房吧……”

溫厚粗糲的大掌,將女子柔弱無骨的小手,整個包裹在掌心,灼燙的體溫,由他傳遞給她,十指交纏,凝成一個結,毫無縫隙,緊緊契合,仿佛世間沒有任何的人與事,能夠再阻擋在他與她之間……

他掌心薄繭如刀,磨著安若溪細致滑膩的肌膚,安定而溫暖。

任由他牽著,像一個貪戀著溫暖寵溺的小孩子,安若溪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淳於焉……讓我去找連大哥吧……”

坐定,安若溪終於輕聲開口,唯恐稍遲,心底升騰起來的這一份理智,便會消弭在他的寵溺之下……話出口,才陡覺喉嚨又苦又澀,像剛剛浸在黃連水裏泡過一般,漫出一絲絲的沙啞……

男人覆在她手上的大掌,似乎僵了僵,繼而卻是將她更緊的包裹住,無限濃情厚意,仿佛都隻係於這樣自然而簡單的一個動作……

“傻瓜……兵荒馬亂的……你就算去找他又能怎樣?……”

淳於焉微微一笑,薄唇輕啟,明明吐出來的字眼,微涼似水,一把低沉的嗓音,卻滿溢的俱是款款溫柔。

“事情畢竟是因我而起……或許我能勸服連大哥退兵呢?……”

說到後來,安若溪嗓音漸低,心底一時之間,激**起伏,難以訴清。當日,連亦塵臨走之際,拋下的一句話,言猶在耳,當時以為不過是他的一時之氣,卻沒想事情真的會變成今日的這幅模樣……

男人一笑,深邃如古潭的寒眸,流光星星點點,搖曳的卻不過眼底這一道女子的身影而已。

“哪有這樣容易?……兩國交戰,興起易,結束難……不管連亦塵是為何攪起這場仗的……眼下走到這步……就算他同意退兵,他底下那些一心想要複仇或者漁利之人,斷也不肯的……”

低歎一聲,淳於焉溫聲開口,微涼的指尖,輕輕將女子散在鬢角的碎發,掖在了耳後,一張冷毅俊朗的臉容,即便將事情的嚴峻性,看得如此之透,卻依舊風輕雲淡,漫不經心。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問出這番話的安若溪,心底一時之間,卻不知究竟是怎樣的滋味……平靜、緊張、期待、還是不安?……種種激**,卻全係於麵前的男子……

男人輕輕摩挲在她臉頰上的動作,頓了頓,安若溪的心,隨之一窒,落入那近在咫尺的一雙寒眸裏,能夠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其中的無措模樣……

空氣裏沉靜的像是一池無風的春水,惟有兩人或輕或重的呼吸聲,交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分彼此……

安若溪看到男子輕薄的嘴角,緩緩扯開一抹淺笑,像撥開雲霧,透光而出的一線流輝,璀璨而奪目……那樣神清氣朗的一個男子,當真是好看到叫人心跳……

安若溪隻覺一顆心,似要跳出腔子來了,眼睜睜的望著男人,薄唇開啟,似要說些什麽,但話聲尚未來得及出口,卻聽得有砰砰的敲門聲,突然響徹,將一切未知的答案,生生的截了斷……而與此同時,另一道溫淡的男聲,卻從門外響起,說的是:

“四皇兄……是我……”

聽到這微帶熟悉的一把嗓音,安若溪心頭不由一動,下意識的去看淳於焉的反應,但見他刀削斧砍般的側臉,神情淡淡,瞧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

房門開處,一襲紫色織錦袍的男子,長身玉立,站在門口,一張俊美的臉容上,依稀與淳於焉有兩三分的相像……正是這淳安國的五王爺淳於顯……淳於焉不在皇宮的這段時間

,一直都是由他監國……

安若溪的心,重重一跳。

**

隔著厚實的房門,安若溪一雙眼睛,定定的凝在上麵……那裏,淳於焉與淳於顯兩兄弟,正在裏麵不知說些什麽……

手指不自覺的絞著衣襟,到得發現之時,掌心早已一片汗濕……

安若溪想自嘲一笑,嘴角扯了半天,卻發現依舊僵硬如石,頓在原地,看起來頗有點似笑非笑的意味……

身後有稚子慢悠悠的嗓音,徐徐開口道:

“娘親……你這麽坐立不安的好奇他們說話……不如親耳去聽聽說些什麽……”

安若溪睜大的雙眼,不由跳了跳。

**

躡手躡腳的走到房門之前,還未站定,便聽得屋內淳於顯略為拔高的一把嗓音,仿佛充滿不能置信般的震驚與錯愕,說的是:

“四哥……我叫你一聲四哥……難道你忘了嗎?……為了今日這個位置……你付出了多少?……現在這樣輕而易舉的舍去……就為了一個女子……值得嗎?……”

安若溪的心,重重一跳。

屋內有短暫的沉默,水一般劃過。

心跳砰然,有如擂鼓之間,安若溪聽到男人清冽溫淡的嗓音,徐徐開口,說的是:

“我原也以為……世上種種,沒有比這個位置,更重要的東西……但原來不是……”

男人話聲低沉,平靜若暴風雨過後,一片寧和的夜海,輕淡卻厚重:

“對現在的我來說……安若溪……她比我的性命,還重要……我已經失去了她一次……這一次,我絕對不會選錯……”

平淡的嗓音,仿若說的隻是最尋常不過的一件事而已,就如同心跳、呼吸一般的自然,卻是刻入骨髓的情深意濃,融進血液裏,化在生死間,再也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取代……生命中至重要的東西……原不過“安若溪”三個字而已……

安若溪聽到自己心中,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一點一點的簇成綻在半空的璀璨煙火,巨大的快樂,像是潮水一般,湧上來,似苦似甜,似喜似悲,將她淹沒,全身的骨肉血脈,再也容不下任何的雜念,惟有男人字字如刃,鐫刻在她靈魂最深處,即便此生到此為止,亦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房門開處,四目相對,千言萬語,俱已失卻顏色,這一刹那,他有的,不過是她;她僅有的,也不過是他,再也容不下世間任何的一切……

**

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其實,也並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她所有的,不過是麵前的男人,還有端木無憂那隻拖油瓶罷了……天地之大,去哪裏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陪在她身邊的人兒,是他們兩個就好……

心,從未像此刻這樣的輕鬆……

兩人相視一笑。

房門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被撞開,隔壁李大哥跌跌撞撞的衝進來,滿身血汙,驚慌失措:

“安大嫂……不好了……你家無憂……被一群蒙麵人……給抓走了……”

慘白的紙箋,一個個黑色的字眼,被暗紅鮮血染汙,暈開大片大片的陰影,觸目驚心:

“欲救愛子……明日子時……城外福雙客棧……恭迎淳安國皇帝、汐妃娘娘大駕……”

下麵的落款,輕輕淡淡的六個字:

“楚尚國……連亦塵……”

手中紙箋,重如千鈞,安若溪再也握不住,輕飄飄的墜入地下,心底一片茫然,沁涼的指尖,卻驀地一暖,抬眸,淳於焉寒眸如刀,堅韌似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