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陡然一厲,如出鞘的利劍,射向那麵容清俊、雲淡風輕的男子,連亦塵幹澀的唇瓣,凜冽如刀,一開一合間,將殘酷而決絕的字眼,再無猶豫,盡數拋落:

“若用你的性命來換取汐兒和無憂的安危呢?……淳安國皇帝淳於焉既已薨逝……那你自然不應該再活在這個世上……淳於焉……今日我要你血濺當場、自裁在我的麵前……你也甘心情願嗎?……”

如一記千鈞巨石,陡然由萬丈懸崖砸下,激起驚天駭浪。

“連大哥……”

呼吸一滯,安若溪急切的開口阻止,但隻吐了這三個字,便生生的截住了話頭,後麵的話,卻像是被人狠狠的掐住了喉嚨,如何也說不出來,堵在五髒六腑間,噎的周身的骨頭,都仿似隱隱作痛,千言萬語,翻滾如潮,一時之間,心底百般滋味,瞬時湧了上來,根本辨不清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下意識的望向身畔的男人,觸目所及,卻惟見他冷毅堅韌的側臉,俊美的線條,一如大理石鐫刻而成,紋理細密,無懈可擊,仿若世間沒有任何的風霜雪雨,能夠將他動搖半分……

他亦望著她,深如古潭的寒眸裏,氳著星星點點的浮光,瀲灩開一圈一圈細小的漣漪,卻不會比一顆石子丟進湖裏,**漾的波瀾更甚,尚未來得及追究,便已複歸平靜,快的叫人看不分明……

安若溪隻覺一顆心,像是被人轉瞬間,緊緊揪住,拽於半空之中,提拉的線,細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會斷裂,墜著她跌進萬劫不複的深淵……

連亦塵更是雙目如鷹,緊緊攫住男人不放,像是恨不能釘進他的靈魂深處,將那些幽暗不見天日的隱秘,都毫不留情的揭穿,讓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無所遁形……

“怎麽?……淳於焉……不願意嗎?……”

連亦塵冷冽的話聲,驀然響起,灌滿如風的嘲諷,一字一句的砸到對麵的男人身上。

淳於焉卻仿似對他的譏諷,無動於衷,涼薄的唇瓣間,甚至微微**開一抹淺笑,清冽的嗓音,就在薄唇一開一合間,傾吐而出:

“你說的沒錯……我不願意……”

安若溪聽到自己懸在峭壁上的一顆心,隨著男人口中“我不願意”四個字,轟然沉了下去,一直墜,一直墜,似要墜到那無邊的黑暗與陰冷裏,再也尋不回來了一般……

耳畔卻傳來男人語聲一頓,低沉清雅的嗓音,就在燭火搖曳間,飄進晦暗明滅的空氣裏,一字一句,說的是:

“五年的生離死別……我好不容易才找回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歲月靜好,我盼著有一天,能陪著她走遍大江南北,吃盡天下美食……兒孫繞膝,耄耄老去……若我現在就這樣死了……我舍不得……”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裏,映著眼前女子的身影,一寸一寸,皆早已融進他的骨血之中,像心跳、像呼吸一般的自然,平靜的話音,無波無瀾,就仿佛那是一直鑄刻在他靈魂裏的東西一樣,不需刻意的尋

找,它就在那裏,不偏不倚,沒有甜言蜜語,亦算不得承諾誓言,卻比世間最動聽的情話,還要叫人麵紅心跳……

是的,安若溪隻覺一顆心像是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一般,呼嘯著,澎湃著,如點了一把火,一簇一簇的燒起來,在血液裏,轟然綻開無數璀璨煙火,快活的似白日裏的一場好夢……他還記得她曾經說過,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遊遍大江南北,吃遍天底下的美食……多好……

眉眼相對,四目交投,彼此的眸底,都隻有對方的存在,彷如眼前刀架架身的局麵,從來都不止一曬……她的眼裏,隻有她,他的眼裏,也隻有她……

連亦塵望著麵前的一男一女,如一個局外人一樣,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遠隔天涯……那樣遙不可及的距離,也許窮盡他一生一世,丟仍舊無法走到她的身畔……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胸口一窒,疼痛像被無數的針尖,紮著一般,一下一次的刺進連亦塵的骨髓裏……不,他不相信……

“說到底你還是貪生怕死罷了……你所謂的不舍得……不過是你戀棧人世的借口而已……”

眸色一戾,連亦塵冷冷的打斷空氣裏緩緩流淌的綿綿情愫,射向麵前男人的眼神,有如利刃,似恨不能將其剝筋拆骨,挫骨揚灰一般:

“淳於焉……若你果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對汐兒如此情深意重……那就以死明誌……”

逼迫的話聲,從男人的幹澀的唇瓣間,狂風驟雨一樣席卷而來,聚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裂與泠泠恨惡,刀鋒一樣剮過沉寂的空氣,驚起大片驚濤駭浪……

安若溪望著男子狠戾的眉眼,從前,那樣溫潤的連大哥,如今亦變得叫她如此的陌生……

“我根本不需要他的以死明誌……我相信他……”

澄澈的眸子,在這一刹那,堅硬如石,再無動搖,安若溪一把清冽的嗓音,雖是對著連亦塵而言,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卻自始至終都凝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

“我們已經錯過了五年的世間……現在好不容易尋了回來……生離死別那種痛苦……一次就夠了……現在的我,隻盼著能與這個男人……朝夕相對,天長地久……其他的一切恩恩怨怨,名利紛爭……都不再重要……”

凝在淳於焉薄唇間的輕笑,隨著女子散開的一字一句,越發的加深,似積雪初溶,春花漸次綻放,那樣平和而心滿意足的笑意,襯得他一張俊朗飄逸的臉容,叫人暖透心扉……

安若溪與他相視一笑,什麽話也沒有說,更不需要說,所有的情深意濃,都凝結於兩人眉眼相溶的這一刹那,言語反而蒼白,一切都隻從心而發,不需要任何的修飾,更不需要任何的證明……她所要的,不過是眼前這個男人而已……雖然兜兜轉轉,錯過了五年的時間,但總歸是再一次擁有……

連亦塵望著他們心照不宣的笑著,他們的眼裏,都惟有彼此的存在,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的存在……或許,他連亦塵,從來都什麽也不是……朝夕相對,天長地久……多麽動聽的八個字……隻是,她想要與之一起的那個人,不是他……

這一刹那,連亦塵突然無限心灰意冷……就像是明知道一件事情的結果,卻總歸抱著一線卑微的期待,以為會不一樣……但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後仍是這樣……改變的從來都隻是時間……而非一個人的心……或許,這一次……他真的應該放下……

安若溪望著麵前男子,他熟悉的眉眼,此刻少了先前的殘戾與暴虐,漸漸恢複成以往溫潤的模樣,隻是,他黑濯石的雙瞳深處,仍有影影綽綽的浮光,晦暗明滅,似在做著最後的掙紮,不忍舍去……

“連大哥……”

安若溪輕聲喚道,依稀回到昔年兩人的初遇,彼時,她尚無憂無慮,不知今日當初的一切人與事,竟會變遷至此……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為我做了許多事情……這一次……就當是為我做這最後一件事……放過淳於焉……放我們一家三口離開好不好?……隨心所欲,笑傲江湖……連大哥,你知道,這是我一直以來最想要的生活……這一切,我相信,他都會為我實現……連大哥,你也希望我過的快樂,是不是?……”

連亦塵定定立在原處,女子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無數細小的牛毛針一樣,落進他的心底,有尖銳的疼痛,從四肢百骸漫開來,一絲一絲的揉進身體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之間,炙如火燒,仿佛不能呼吸,像是要生生的撕裂他心口的某處一樣,空了,從今往後,那裏,永遠都會留著一道疤痕,再也複原不了……

連亦塵凝住女子澄若秋水的眼眸,她望著他,點漆的雙瞳深處,聚滿了乞求與信任,就像她一直以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樣,有的僅是朋友、是知己,卻獨獨少了對那個男人的熾烈……連大哥……她從來喚的都是“大哥”……這三個字……或許正是兩人之間最好的關係……他應該心足的吧?……

僵硬的嘴角,微微一笑,卻用盡全身的力氣,斂盡苦澀,連亦塵溫聲開口,說的是:

“汐兒……你說得對……你過得快樂……便是我最大的希望……如果你真的認為,他可以給你想要的幸福……連大哥願意為你實現……”

男子瀲灩的眸底,一片溫潤,似暗夜裏流光瑩然的玉石,映的人一顆心,暖暖的……這才是她熟悉的連大哥……

“連大哥……”

安若溪輕聲喚道,千言萬語,如鯁在喉,能夠說出口的,終不過“謝謝你”三個字而已……

謝謝你……這樣也好……即便得不到她的愛……得到她的感激,也是好的……連亦塵微微一笑,開口道:

“放人……”

那架在脖頸上的利刃,卻絲毫沒有撤下的意願。

尚未鬆懈的空氣,再一次驟然收緊,如長滿弦的弓箭,危險,一觸即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