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柳州城 三月二十八 雨
下著綿綿細雨，街上行人寥寥。
七福壽方鋪裏，卻熱鬧得很。
幾個夥計和姑母傻乎乎站在一旁，看著坐不住的紅裙少女圍著世希走來走去的模樣，各個樂嗬：
見世希坐著喝茶，桃花湊近了問：“這是什麽茶？”
世希回答：“普洱。”
見世希起身去櫃台翻一個大厚本子，桃花又湊到他身邊，問：“這是什麽書？”
世希回答：“賬本。”
見世希提筆沾墨在賬本上寫下一行字，桃花指著其中一個字，問：“這是什麽字？”
世希回答：“榆木的榆。”
桃花人都要貼到他身上，又問：“是什麽意思？”
世希縮筆，草草解釋：“做棺木的木材。”
世希繞開桃花，徑直走入後堂，桃花笑笑地也跟了進去。
兩人進後堂之後，幾個夥計在旁偷笑，姑母也笑得開心，整個老懷安慰。
不一會，後堂兩人一前一後又走了出來。
世希手持油傘，對姑母道：“姑母，雨氣越來越大，我去趟城郊看看那邊場子裏兩口棺木，店裏勞煩您照看下。”
姑母點頭應了。
走到門口，世希撐開傘，桃花跟上，問：“你去哪？”
世希回答：“城郊。”
桃花擠到他傘下：“我也去。”
世希回絕，也不管她說什麽，獨自撐傘走進雨中。
桃花賭氣看著那連人帶傘消失雨中，就是巴望著那邊，眼睛一動不動。
身後幾個人見了，都是笑她的模樣。
姑母上前道：“桃花姑娘，門口冷，進屋吧，世希一會就回來。”
桃花篤定道：“不行，他去哪，我都得跟著。”
說罷，桃花衝進後堂，出來時也拿了把油傘
，二話不說就衝到雨裏追出去。
幾個夥計見了，笑得開心：
“這桃花姑娘可真是對咱們東家癡情啊！”
“一點也不矜持，一見東家就說要嫁給他！”
“寸步不離，像個膏藥似的！”
姑母聽著，麵上也是笑意盈盈。
……
世希出了城郊，來到一片四周圍了柵欄的石棚院子裏，才一回身要關柵欄門，便見一身紅裙的少女在柵欄門外舉著油傘盯著他看。
世希長了口氣，打開柵欄門：“進來吧。”
桃花得他應允，樂嗬嗬地走進來，跟著他進到石棚中，才放下頭頂的傘。
桃花看看自己裙子前後，追來的時候跑急了，還是沾得濕乎乎的。
她拍了拍，又擰了擰，還是不怎麽幹，於是她向棚子裏忙著堆細木條的世希埋怨起來：
“凡人真麻煩。”
聽她這話，堆木條的世希笑了出來。
桃花裙子濕答答，就要往棺木上坐，卻被世希阻止：“你這樣一坐上去，不但裙子難幹，還會沾濕棺木。”
桃花隻得站在原地：“那我坐哪裏？”
世希從旁拿來一條長形矮凳，放在他堆砌的木條堆旁，說：“坐這裏吧。”
桃花於是悶悶地坐到矮凳上。
看著眼前一堆木條，桃花問：“這是做什麽？”
世希在她旁邊低身下來，手裏拿著一個火折子，說：“生火。”
桃花大喜，歡喜道：“這簡單！不用你那東西！”
瞬的，桃花紅袖在木條堆上一拂，木條堆立刻燃起來，火光照得棚內融融暖暖。
世希無奈一笑，轉頭對得意的桃花說：“桃花姑娘，你不是答應我在人間就用人間的規矩處事嗎？”
桃花抱歉地瞧著他笑。
世希也笑了笑，然後起身開始檢查棚子裏的兩具棺木有沒有
受潮。
桃花轉頭看著世希仔細摸著的兩具棺木：一個很大，一個稍微小點；一個棺身刻滿太虛飛鶴，一個刻滿仙鄉鬆柳。
桃花好奇地問：“這兩個是誰的？為什麽放在這裏？”
世希解釋道：“這兩具棺木是為我爹娘合葬準備的，明日晴天吉時，就動土開墳。”
桃花驚訝：“開墳？……我可是已經把你娘墳墓所在告訴你了，你不要再搞錯了啊……”
世希麵帶笑意：“放心。”
桃花又略帶感慨地說：“你爹娘真是好，已經投胎去，還有你一直記掛他們。我葬在山裏九十幾年，都沒人拜祭，做孤魂野鬼。”
世希看她傷感起來，於是在她身旁又低身下來，添添火，扭頭問：“桃花姑娘可有後人？”
桃花仔細回想了一下，也扭頭看著世希，說：“沒有。我是出嫁那天死的，我死後，夫家的人非但不祭拜我，還草草葬我，更作法使我魂魄從此不能超度。”
世希抬眼看著眼中映著火光般光輝和真摯的桃花，語氣淡淡地說：
“及笄姣好年華，卻經曆如此風雨，令人動容惋惜。”
桃花似懂非懂，但看得出他眼中的同情：“你不必可憐我，仙子說我生前作惡，想想我應該是死有餘辜。”
世希看著桃花輕輕搖頭：“桃花姑娘心地善良，個性率直，又通情達理，不會是壞人。”
桃花驚道：“可是我差點掐死你啊！”
世希回答：“我不是好好在這兒麽？”
桃花想想，遲疑道：“這倒是……”
棚外小雨淅瀝，棚內柴火脆響。
桃花又想想，突然轉過身盯著世希：“你既然把我說的這麽好，那就是喜歡我了吧？”
世希聽後，隻是淺笑：“這是兩回事。”
桃花還沒弄明白，世希便又站起轉身去看他的兩具棺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