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燴麵是鄭州的特色美食,不過近些年,越來越多的新式燴麵出現,一個個打出三鮮或者滋補的牌子,表麵看來鄭州燴麵的名氣是越來越大了,可是做為老鄭州人,還是忘不了當年的老式燴麵,可惜做這種老式燴麵的飯店卻一天比一天少了。在鄭州市的西郊,有一家很出名的燴麵館,名叫“四廠燴麵”,他們所做的,正是比較正宗的老式燴麵,經營了二三十年,雖然地址幾經變遷,但生意卻一直很紅火,每天上午十一點左右開始,店內的人就往來不斷,有時,直到深夜,這裏依然是燈火通明。

已經快一點鍾了,這會兒正是飯店裏人最多的時候,飯店門口雖然掛著厚厚的棉布門簾,可是這人流不斷的進進出出,這門簾就好像隻是個擺設罷了,寒風還是一個勁的往裏灌,可飯店裏的食客,卻一個個都吃的滿麵通紅的。

從飯店裏走出一個學者打扮的男人,花白的頭發,梳的油光,身穿一件深藍色的風衣,左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書,右手夾著一支煙,一陣寒風吹來,吹落了煙頭的煙灰,這支煙馬上就要吸完了,他遞到嘴邊兒,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這才把煙頭扔掉,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撕了一半,擦了擦嘴,然後把剩下的半張紙巾疊好了,裝回口袋。他看了看手表,又往路兩邊左右看了看,歎了口氣,把領口的拉鎖又拉緊了些。按往年的天氣,這會兒還不會這麽冷呢,可是今年卻怪了,早早的就冷了起來,這會兒的風,真讓人有點兒三九天的感覺了。他又拿出一支煙,點燃,用力地吸了幾口。

一輛出租車停靠在四廠燴麵館的斜對麵,車裏的司機低著頭,透過車窗往外看了看,然後輕輕的按了兩下喇叭。店門口穿風衣的那個人聽到聲響,低頭往車裏看了看,看了半天,衝車裏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出租車馬上調過車頭來,停在了飯店門口。

車停穩之後,司機伸手把右邊車窗打開:“上車!”

穿風衣的人趕忙把手中沒吸完的煙頭扔掉,彎腰上了車,關上門之後,衝司機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林哥,好多年不見了,沒想到您這麽早就來了。”

上車的人正是高天寶,而開車的自然就是當年他們的老大哥,唐玉林。

自從唐玉林一夥人收手到現在,轉眼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年,在這二十年裏,四人各自開始了新的生活,之間再沒有任何往來。唐玉林在收手之後,一直感覺有種莫名的壓力,常常後悔自己做過的錯事,於是,他多次向希望工程和災區捐款,把盜墓幾年所得的錢,都捐的差不多了。市裏幾家媒體還曾多次報道過唐玉林熱心捐助的事跡。

後來唐玉林工作的電纜廠效益不好,他便主動提出了下崗,和朋友合夥,開起了出租車。幾年後又買了自己的出租車,街裏街坊的有個什麽大事小情,他總是熱心幫忙,出錢出力,用車,更是不在話下,是附近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到了四十多歲,他還是一個人生活,鄰居們很多人都熱心地幫他介紹對象,可是人家不是嫌他沒錢,就是嫌長的一般,年齡又大,又不會說話。每次相親的結果都是不了了之。

一直到了98年,四十三歲的唐玉林和一個叫做林慧的女教師結了婚,那年林慧三十歲。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坐出租車時認識了唐玉林,兩個人當時挺聊的來,之後林慧便常常打電話叫唐玉林的車,久而久之,兩個人便開始單獨約會了。林慧長的很漂亮,個子也挺高,大眼睛,長頭發。和她站在一起,唐玉林就更顯得又矮,又胖,又老了。唐玉林也曾問過林慧為什麽會選擇和他在一起,她總是羞紅了臉說是因為看中了他的人品。

結婚八年來,兩口子一直沒有要孩子,唐玉林雖然一直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可是林慧卻說她挺喜歡兩個人的生活,而且林慧的工作一直都很忙,也沒有時間讓兩個人考慮這件事情。兩個人結婚這麽多年,他一直沒有告訴過林慧,以前自己曾經幹過盜墓的勾當,自然也沒有提起過金麒麟的事情。他們的生活雖然不算富裕,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還算過的不錯。

高天寶和唐玉林是高中同學,也是他們四個人當中最有學問的一個,平時課餘,他就喜歡研究些考古和曆史方麵的東西,也就是因為這一點,當年唐玉林才拉著他入了夥。

收手之後,高天寶回到了工作的大學,上下打點,買通了好多的關係,幾乎花盡了幾年盜墓所分得的錢,終於坐到了曆史係教授的位置。當然,包括他的妻兒也都不知道他曾經做過盜墓的事情。

其實後來,高天寶也很後悔當年盜墓的事情,他一直不向別人提起,一方麵是想隱瞞自己犯下的過失,另一方麵,也是希望自己能早日忘記這段過去,希望餘下的時間,能過一些平淡的生活。

今天是兩個人二十年後的重聚,大家的頭上都增添了不少白發,高天寶一上車,就緊緊的拉住唐玉林的手,打了個招呼便激動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都隻是傻笑著不說話,最後還是高天寶先開了口:“林哥,這麽多年不見,您身體還好嗎?”

“唉,我這身體啊,已經算是不錯了,這不是去年上半年出了個車禍,做了個大手術,不過現在啊,總算還能跑能動的,就是每到陰天下雨,我這腿啊,就疼的厲害。可是這話說回來,咱們以前做過什麽,咱自己心裏最清楚,我想,這也算是報應吧,說實話,現在能留著這條命啊,我就已經知足了。天寶,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兄弟倆單獨找個地方坐坐吧!”

高天寶點了點頭,唐玉林就開著車來到伏牛路口的一家捷濃咖啡館,要了個包間,點了壺花茶,要了盤花生。一坐下,高天寶先遞給唐玉林一支煙,又打著火機幫他點燃,唐玉林笑著吸了一口,把煙拿在手裏看了看:“天寶,你這幾年過的不錯吧,瞧瞧,這都吸上軟中華了?”

“林哥,你就別取笑我了,你還不知道我,向來都是愛個麵子,這不,我這個口袋裏裝著中華,另外一個口袋裏,我自己吸的,還是這個。”說著,從另外一個口袋裏拿出了一盒“紅旗渠”。

“吸來吸去,還是這煙吸著對味兒,不過我平時在學校裏,讓個領導啊,讓個朋友啊,他們還就認這中華!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頂著了。”

兩個人吸著煙,喝著茶,寒暄了一會兒,聊了聊彼此的近況!

“說實話,林哥,這麽多年了,我心裏一直都沒有真正安生過,我真後悔當年有過這麽一段經曆。我總想著,哪天早上一起來,就能把那段過去忘了,可是每當我這一閉上眼啊,那一幕一幕,還是那麽真實。林哥,不怕您笑話,我現在一聽到抓盜墓賊的新聞,我這心裏啊,就……”

唐玉林深深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唉,這過去的事兒啊,不提也罷,你我現在不也過的挺好?你看你,現在都混上教授的頭銜兒了,比哥哥我真的強的太多了!算了,不要想那麽多了,天寶,到了現在咱這年齡,都讓土埋半截子的人了,也沒什麽過高的要求了,隻求能多過上幾天安生的日子也就知足了。”

“誰說不是呢?雖說這些年我一直過的提心吊膽,但不管怎麽說,也算是風平浪靜。我本來也以為,那些事兒都已經過去了,咱兄弟幾個,看來這有生之年,是真的很難相見了。可是最近我發現,有些人還真的是不想讓我們把過去的惡夢忘了啊。”說著,把手裏的書翻開來,把裏麵夾著的一頁報紙遞給了唐玉林。

唐玉林接過報紙,掃了一眼,“你也知道了?昨天我半夜在外麵拉著活兒,也聽廣播裏說這事兒了,天寶,這件事兒,你怎麽看?”

高天寶深吸了一口煙,撓了撓頭:“林哥,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想幹啥,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非要把這陳年舊事給翻出來幹什麽,他這不是非逼著讓咱兄弟們再重新麵對那些痛苦的回憶嗎?”說完,他把眼鏡取了下來,放在桌麵上,雙手用力的搓揉著自己的臉,“不過,這話又說回來,我想了一夜也想不通,他為什麽自己被關起來了,還要把這件事兒給揭出來叱?而且,他把這件事兒說出來對他自己又有什麽好處呢?”

“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兩個人麵對著麵,又沉默了許久,包間裏彌漫著他們吐出來的煙塵。

窗外,伏牛路上,出了個小車禍,車上的兩夥人沒說幾句就打了起來,坐在二樓,隔著窗戶,也能聽見他們的聲音。此時的包間內卻一聲不響,兩個人許久都沒說一句話。

“林哥,其實這次我貿然來找您,除了這件麻煩事兒以外,還有一件事兒想告訴您。”

原來,前兩天,高天寶收到了一封杜國安寄來的信,寫信的日期是在他被捕之前,信裏隻是簡單的和高天寶說了說他近些年的發展,還提到最近生意上有些不順,甚至可能會有牢獄之災。但是信中隻字沒有提過金麒麟的事。

沒想到,收到這封信後沒幾天,杜國安就真的因為生意上的事被捕了,更沒想到的是,他被捕後居然還把這件舊事給公布了出來。這件事發生的這麽蹊蹺,讓高天寶百思不得其解,這才打電話約唐玉林見麵。

唐玉林聽完整件事,隻是點頭,依然一句話也沒說。

又停了兩支煙的功夫,唐玉林才輕咳了幾下:“其實啊,這事兒發生之後,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麽嗎?”

“您是怕亮……”

唐玉林打斷他的話:“沒錯,我就是怕這小子知道這件事兒,我聽說亮子這小子現在混的挺不錯的,還開了家什麽郭氏金融公司,其實你我都很清楚,他背地裏還在做著盜墓的老行當。當年這麒麟的事兒,咱仨沒有告訴他,現在麽一鬧,他肯定會認為咱弟兄三個有意背著他私吞了。這小子一向衝動,我真不知道他這回,又會做出什麽樣的事兒來!”

“郭總,我一直跟著唐玉林他們的車,現在他們在咖啡廳找了個包房坐下了,我就在他們隔壁,兩個人具體說些什麽我聽不到。不過那個麒麟應該還沒有出現,您放心吧,隻要他們一把麒麟拿出來,我馬上就動手,咳,您放心,我自有我的辦法,嗯,好的,沒問題,我會做的很幹淨的,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唐玉林讓服務員又續了一壺茶,轉身給高天寶又倒了一杯:“天寶,這二十年裏,我每次跑車從西流湖附近路過,都會想起,咱兄弟幾個小時候一起在那裏玩兒的情景,有時候,我真的想過,要是當年我沒有帶你們走上那條道兒,現在又會是個什麽情況呢?”

高天寶又抓了一把花生,“我也一樣,其實我都不知道後悔過多少次了,可是這事兒啊,做過終歸是做過,再後悔,也是枉然,唉,要不是這次這事兒,我真的都以為我已經把那麒麟的事兒給忘了呢!”

唐玉林從桌上拿起了自己的那包紅旗渠,抽出一支遞給高天寶:“來,來一根這吧,雖然不是什麽好煙,可是這麽多年,吸這煙吸慣了,吸別的還是吸不慣!”

高天寶伸手接過來順手拿出火機,先幫唐玉林先點上煙,然後才點著自己這支,吸了一口,拿在手裏,看了看:“是呀,這五塊錢的紅旗渠,還是最對味兒!雖然現在咱當年吸的鄭州的彩蝶煙沒有了,可是這黃金葉的牌子還在,不過出了多少種煙,都不是那回事兒,吸著不順,也就這紅旗渠還一直吸著不錯。唉,話說回來,其實還是當年的彩蝶散花吸著順啊。真是歲月不饒人呀,這時間,過的怎麽這麽快呢,轉眼咱兄弟都頭發花白了!”

唐玉林吸完了手裏的這支煙,隨手又抽出一支,讓了讓高天寶,高天寶擺了擺手,他就把煙繼續點著,吸了起來。

“林哥,您的煙癮還是這麽大呀?”

“唉,沒辦法,多少年養成的毛病,特別是有煩心事兒的時候,這煙啊,真的就離不了手。”

高天寶從身邊把拿來的那本書打開來:“林哥,我今天還拿來一樣兒東西,您來看看,這是什麽?”

唐玉林低頭一看,書上麵印著一張圖片和幾行文字,圖片上是一隻金眼玉麒麟,猛的一看,樣子和當年他們盜得的那隻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圖片上這隻麒麟的眼睛是金黃色的,身子的材質是玉石的。

下麵幾行介紹的文字大概意思是說,這隻金眼玉麒麟的名字叫“避水金睛獸”。是公元前23年左右漢哀帝劉欣的隨葬品。後麵的一頁,還講述了一段這件古物背後的故事:漢哀帝在位六年,癡迷鬼神之說,而且他不愛女色,偏愛男寵,他有個最喜歡男妃名叫做董賢,他告訴劉欣,人死之後一定要走的陰間路,分水和火兩條路,陰魂必須要走完其中的一條路,受盡這水深火熱的痛苦之後才能夠投胎轉世。劉欣生性膽小,聽了董賢的話,害怕自己死後要飽受水火之苦,便命人全國上下遍尋高人,最終在一高人的指點之下打造了兩隻祥獸做為陪葬品,以幫助自己度過苦難,這兩隻祥獸分別可避水火,在自己死後陪伴入葬,到時候不管是走水路還是火路,隻要騎著這兩隻祥獸,就可免受水火的折磨。

這隻水獸,就是圖片上這隻避水金睛獸,火獸名為“踏火翔雲獸”,若幹年前被人從哀帝墓穴之中盜走,至今下落不明。

高天寶還告訴唐玉林,他從多方麵的資料中查得,他們手中的那隻金麒麟,便是書中提到的火獸“踏火翔雲獸”,從墓中的壁刻中得知,這隻祥獸,通身由足金打造,身上鑲著七七四十九顆琥珀色的寶石,兩隻眼睛是由兩枚晶瑩通透的紅寶石打造而成。先不說這隻麒麟的由來背景和製作工藝,就單說它身上的這些黃金和寶石,就已價值千萬以上。

高天寶說完這些話,額頭上不覺泛出了點點汗珠,他拿出紙巾擦了擦汗,歎了口氣:“唉,林哥啊,我一查到這玩意兒有這麽大的來頭兒,我還真有些後怕,還好這麽多年來都風平浪靜,這些年來,黑道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打聽這隻麒麟的消息,這次再經國安這麽一鬧,這隻麒麟可就更燙手了!”

其實唐玉林也沒有想到這隻麒麟居然能值這麽多的錢,這會兒聽了高天寶的話,也不由得心跳加速。回想自己這二十年來的平淡生活,再想想這手上燙手的金麒麟,到底應該如何處理,一時間真的不知應該如何決擇。

張子東在捷濃咖啡已經工作三年了,雖然已經二十四歲了,可是每月掙的錢還總是不夠花,平時他工作的時候手腳就總是不太幹淨,常常從廚房偷點兒東西到市場上賣了換錢,這不是,昨天剛從廚房裏偷了兩塊牛肉,今天就買了一盒玉溪煙,正跟幾個新來的服務員炫耀呢,突然有個人在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轉過頭去:“三哥,你怎麽來了?”

唐玉林叫來服務員,又點了一壺新茶,不一會兒一個服務員把茶送到,並為他們麵前的茶杯倒上茶水,腳下一個踉蹌,手中的茶水猛的灑了出來,剛好灑在桌上的那本書上,服務員趕忙上前道歉,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抹布在書上擦拭。

唐玉林擺了擺手,讓服務員離開,這服務員再三道歉,小心翼翼地把擦過的書合好放回了桌上。

服務員出來後,直接進入了隔壁的一間包房。之後笑著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兩張紅紅的鈔票。

服務員出門後,隻聽見包間當中傳來聲音:“郭老板,是我,趙三兒,您現在在哪兒啊?我一會兒去趟書店,去給您找本兒書,我想,您一定會對這書裏的內容很感興趣的。”

趙三把準備好的東西送到郭亮公司樓下的保安處,然後給郭亮打了個電話,轉身就走了。以前郭亮經常交待他,平時沒事兒不要和他見麵,因為郭亮的公司表麵做的是正行生意,黑道上的人,當然是見的越少越好。轉過身來,趙三回頭看了看郭亮的公司大樓,冷冷的哼了一聲,然後騎上自己的摩托車就離開了。

郭亮打開趙三送來的紙包,裏麵包著一本書《漢代文物鑒賞》,書的中間夾了一張紙條。把書翻到這一頁,紙條上寫著:踏火翔雲獸。紙條下麵的圖片上,是一隻金眼玉麒麟,下麵印著幾行小字:避水金睛獸,此物乃漢哀帝劉欣的隨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