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想了想,記起法小藍了。

那個女孩來自一個無依無靠的家庭,卻有著那樣一雙分明的、不沾世故眼睛。說起來,校董會那邊也有人說要關照她來著……

校長先生斟酌了一下,拿起電話撥下一串號碼:“喂,請幫我找一下法小藍老師。”

法小藍最終接受了這個委托。

她猶豫了一陣要不要告訴景馳她將輔導他的事情。一直到某個金色的周五下午,她決定在學校門口等景馳。

這些富家子弟周末絕不會待在學校的,就算像景馳這樣來自國外的,也會在市區有一套小別墅或公寓。

景馳單肩背著包,獨自沿著街道走,他住的公寓並不遠。

“嗨。”

背後傳來一個清甜的嗓音,他下意識地回頭,見法小藍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

法小藍穿著一條藍白相間的連衣裙,對他說:“碼頭今晚有一場畫展,畢加索的,想去看看嗎?”

她的笑容幹淨又燦爛,他想不到任何理由說不。

景馳還是第一次到這個國度,到這個城市,到這個碼頭。所以,他一路上都像是個小孩,被法小藍牽引著往前走。

一聲靠港的汽笛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他越過橋欄杆向下俯視,看見一艘油漆斑駁的輪船正緩緩向岸邊遊去,模樣看起來像是一頭活了上百年的鯨魚。

“看到那裏燈火亮著的地方了嗎?就是那裏了。”

法小藍為他指了一下畫展的具體位置,看他迷茫的目光,她笑了笑,抓住他手指重新指了一下,“在那兒。”

她滿心都是即將看到畫展的欣喜,沒有注意到景馳有點驚喜的神情。

法小藍很高興招待他來看這場畫展,這場展覽隻有三天,隨後這些畫作就要被運回國,今天恰好是最後一天。

除了畢加索的經典作品之外,這裏還展覽了他一些不太為人所知的畫作,這次展覽的目的是為了讓大眾能像畢加索的畫一樣,了解他也是一個立體豐滿的人。

景馳一直沉默地看著這一幅幅無聲的巨作,法小藍突然笑了

,輕聲說:“當初就是這幅畫。我的數學老師給我們詳細解釋了畢加索是怎麽畫出來的,還說‘畢加索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也能畫這樣的作品’。”

她模仿那個數學老師自傲的語氣很好笑,故意瞪著眼睛,一副滑稽的樣子,景馳也不經意間放鬆,忍不住問了句:“他畫出來了?”

法小藍搖頭,繼續笑:“怎麽可能?他倒是畫了一幅抽象派,說是椅子,可我們全沒看出來。他瞪著眼咦了一聲,又說‘哼,我就是一個被數學耽誤的畫家’。”

景馳看得出法小藍很喜歡這個數學老師,她說起他的時候,眼眸閃閃發亮,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眼睛是這樣的,像是一片美麗的星空。

隨後,法小藍又細細講了許多那個數學老師的給他們講世界名畫的故事,不僅畢加索的,達·芬奇的,米開朗基羅和梵高等都有,“他還說,這些畫家都是被畫畫耽誤的數學家,他們的腦袋裏一定有一隻蝴蝶”。

景馳也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可以喋喋不休講那麽久的,久到他以為法小藍大約是愛著那個數學老師。

這麽一想,心底突然像擠了幾滴檸檬汁,酸酸的。

景馳情不自禁地把那個老師想象成禿頂的、鼓眼睛的、總是打著領帶穿著舊西裝的中年男人,隨即又搖搖頭,覺得這樣的男人實在配不上法小藍,又覺得法小藍絕也的確不會看上這樣的男人。

“我想見見這個老師。”

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把這句話講了出來。

法小藍唇邊兩個小小的梨渦又露了出來,像是等待已久。

回去的路上,旁邊的街燈全亮了,倒映在脈脈流動的江水中,景馳和法小藍的倒影也在其中。

微涼的江風撲在臉上,景馳終於從這幸福的眩暈中漸漸冷靜下來,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法小藍,為什麽今天突然帶他看畫展?

認真算起來,他們也隻見過幾麵而已。

景馳腦海中驀然響起母親的叮囑,“你要記住,外麵的世界不像這裏單純安全,像你這樣喜歡胡思亂想的孩子,最

容易被人蒙騙,還記得賈法爾少將嗎?他就是一夜醉酒,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女人的**,才不得不娶了她。”

景馳有點懷疑,法小藍會是打著這樣的算盤?她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麽?

法小藍走在他左手邊,江風吹動她細膩柔軟的發絲,景馳莫名地想要幫她理一理。

“景馳同學,”法小藍叫他時,他的手指剛抬起來一點,便立刻放了回去。

“或許你有點奇怪,我為什麽約你來看畫展。這是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約好的輔導生和輔導老師了,我想早一點讓你知道這件事情。”

景馳愣了一下:“‘輔導生’和‘輔導老師’……是什麽?”

“這是聖蒂斯學院對需要幫助的學生給予的一項特殊照顧,輔導老師會幫助對應的輔導生盡快的適應校園生活,讓他們更加自信……”

法小藍的用詞盡量溫和中性,不過景馳依然聽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啊,是這樣啊,原來如此。不然他還以為法小藍是因為什麽才約他看畫展呢。

“那沒關係,照這樣說,我以前已經有過許多個輔導老師了。”他說,“但他們最後都走了。”

他收回視線,盯著法小藍小羊羔似的溫潤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會讓你失望的。”

法小藍驟然停住腳步。

景馳已經習慣了別人用各種心計靠近,用溫和的語言鼓勵和引導,卻在他屢次達不到目標之後,憤怒地被責問:“為什麽我都對你這樣了你還做不到?!你還要我怎樣?!”

男人是這樣,女人也是這樣,再溫柔的人都會這樣,最後,不是連他的母親都放棄了嗎?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他們怎樣。如果是勉強,那起初就不要開始不是更好?

“你根本想不到我能做得多糟糕。”

景馳繼續往前走,每一步都跨過四塊地磚,“你們用盡渾身力氣,我卻進步不了哪怕半點,反而還會退步。雖然你們一直沒說,但我不妨承認,對,沒錯,我就是笨蛋,無藥可救的那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