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第五年, 六月二十日。

天氣:陰

PM2.5:200

能見度:低

南方基地,中心區集中宿舍。

沈梁用刀片兩三下刮了胡子,動作很隨意,下巴沿著新添的傷痕滲出了一點血。

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 隻是拿起帕子胡亂地擦了擦, 換了把剪刀,哢嚓幾聲剪去了額前過長的頭發。

模糊的鏡麵裏, 沈梁看見了自己死氣沉沉的眼睛。但他並非對未來沒有絲毫期盼, 他有預感, 那個人並沒有徹底離開他的世界。

沈梁注視著鏡子, 卻像是透過鏡子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 他突然神經質地冷笑了聲, 剪刀的刀刃深深刺進了他粗糙的手心, 猩紅鮮血沿著青筋暴起的小臂蜿蜒而下, 一滴一滴, 如雨般滴落在雜亂的地板上。

下午六點, 他從生化區血清研究所出來,整理醫療包準備下班。

其它研究所的研究員也陸續出來, 三三兩兩的, 經過沈梁時不自覺地多看了好幾眼,有人開始猜測他的地位, 但當他轉身,衣襟上赤紅的飛鳥銜環標誌首先昭示了他的身份。

眾人大驚,想上去搭話, 又被他周身低沉陰鬱的氛圍嚇退。

他在走廊等人。

等得無聊了, 又從煙盒裏抽出煙來, 斜斜地咬一截在齒間, 並不點燃。

生化區禁煙。

“沈醫生!我來了!”

庫洛在半個小時之前和他請了假,說想早退一天,他沒問為什麽,直接讓他回去了,反正待在研究所也是浪費時間。

結果庫洛是回去換了身衣服。

一身很整潔的衣服,短白T,藍色背帶褲,胸口有很可愛的印花,是一隻飛躍的小鹿,帆布鞋配著長筒襪,幹淨又明亮。

沈梁將煙別在耳後,挎上醫療包,長腿朝庫洛邁去,在庫洛期待的眼神裏,用纏著紗布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

庫洛背著雙肩包,輕蹦著跟著他往中心廣場的方向走,在某個瞬間,沈梁低頭看,仿佛覺得這個人不該出現在鮮血橫流的末世,而是該生活在正常的社會秩序之中,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受盡寵愛長大,這個年紀,興許正背著書包在校園裏散步。

但庫洛其實是個很優秀的治療係異能者,他的升級進化速度並不比大多數人差,上個月剛剛步入四階,能夠快速對受傷群體進行普傷治療,不留絲毫後遺症。

他在研究所裏也很認真工作,盡管知道可能是毫無意義的項目,也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像一個極端的理想主義者為人類的衛生健康事業甘願獻出一切。

這是個很耀眼的孩子,沈梁知道。

和基地首席指揮官是親密的叔侄關係,待人接物卻從來不自大驕矜,他很善良,經常去外城無償給普通幸存者醫治傷口,發放食物,很受外城小朋友的歡迎。

按理說,這麽好的人,在感情上也不該受挫,他喜歡的人必定能看到他比旁人都好的一麵,接受他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惜他遇到的人是沈梁。

注定給不了他想要的。

步行去中心廣場的那一段路,其實不太長,大概一裏路,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庫洛看著前麵不遠處中心廣場的浮雕,汗濕的手很小心,很緩慢地抬起來,輕輕地搭在了沈梁的小臂上。

沈梁忽然停住了腳步。

“怎、怎麽了!”

庫洛反應很大,像是被踩住了尾巴。

沈梁卻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並不說話。那死水一般沉默的雙眼瞬間洞穿了他的靈魂,庫洛難以控製地抖了抖,臉色刷地白了下來。

“庫洛,我大你十幾歲,你該叫我叔叔。”

“……我、我不在乎。”

沈梁看著他,久違地覺得有些難辦。

這三年,庫洛一直圍在他身邊,喋喋不休也好,公事公辦也罷,終究和旁人不同。中心廣場人來人往,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能不給庫洛體麵。

“沈、沈醫生,我……”

“你是個好孩子,但我老婆臨終時告訴我,如果我再娶就化成厲鬼回來索我的命,雖然我並不信什麽鬼神,但他確實新喪沒幾年,我接著談戀愛,不妥,你說是不是?”

庫洛小鹿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話都讓沈梁說完了,他聽完隻覺得好離譜,卻不知道怎麽反駁。

“你……你什麽時候結的婚?我怎麽都沒聽說過?”

“前幾年吧,他還和我一起來的南方基地,可能水土不服吧,沒幾天就死了。”

庫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梁,他總感覺自己在被騙,否則為什麽談起亡妻,沈梁臉上卻沒有絲毫悲傷,甚至……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甚至還有點諷刺?

太冷血了。

他搭在沈梁小臂上的手慢慢縮了回來,這樣陌生的沈梁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喜歡的沈梁,是實驗室裏可靠的前輩,戰場上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先鋒,他知道沈梁在感情上可能有些淡漠,畢竟他平日裏基本上沒有什麽感情的需要,既不社交,也不戀愛,總是一個人出現在基地裏,他甚至有想過去捂熱沈梁的心,但他沒想到沈梁會這麽冷血。

這個人……真的有心嗎?

庫洛渾渾噩噩地往前走,無心再關注廣場上熱鬧喧囂的晚會。

夏日的傍晚,天氣還有些曛熱,地麵還是燙的,沉悶的陰翳之下,南方基地的中心廣場上擺放著幾十張大小不一的桌子,桌子上鋪著各色的布料,桌布上堆放著糖類、堅果和袋裝麵包,倒滿了一杯杯紅酒。

前段時間,陳與榮帶隊在一家釀酒廠剿滅了一波喪屍潮,那家釀酒廠的機器早已鏽跡斑斑,地庫裏的紅酒成品卻還保存得十分完好。

當時陳與榮高興壞了,連忙和其他隊員把所有紅酒搬進南方基地的儲備庫裏,美滋滋地計劃起一場紅酒宴。

去年,南方基地、北方基地和彌賽亞基地共同投入人力物力打造了一條生產線,想要通過重建基礎製造業解決最基本的生活產品需要,南方基地所處地帶物產相對豐饒,負責主要的原材料收集,彌賽亞基地在兩年內異軍突起,成為能與四大基地抗衡的私人力量,在這條生產線上負責粗加工,而北方基地則負責精加工,成品由三個基地平分。

但實際上,南方基地內部在彌賽亞基地和北方基地建好加工區後,派了幾個高級精神係異能者探查了一番那邊的加工設備和能源供應鏈,不費太多資源複製了他們的經驗。

沈梁就是其中一位。

他對彌賽亞基地和北方基地都很熟悉,彌賽亞基地不提,前世他也去過北方基地當指導研究員,為了躲周銘凱,在那兒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原材料終有耗盡的一天,如果一直處於生產鏈低端,那邊開出清單這邊就巴巴地送上去的話,南方基地遲早被其它基地蠶食。

兵不厭詐。

如今,南方基地已經基本上能做到自給自足,每個月給彌賽亞基地和北方基地的物資,一直維持在最低標準線上,算是為基地和平做出的一點犧牲。

南方基地的居民早已不再忍饑受凍,如今的生活甚至算得上是末世中的中上水平,必要的三餐供應,住有所居,隻要幸存者能為基地做出貢獻,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後勤方,都能在營養劑之外有更多食物的選擇,隻要不遇到中大型喪屍潮,這座基地簡直就是末世中的世外桃源。

今年,首席指揮官開始發布通知,宣布擴建南方基地,集中火力清剿周圍的S級喪屍據點,給聚集在基地城外的其它幸存者更多的生存機會。

南方基地的體量早已今非昔比,新收納的基地成員往往比別的基地成員擁有更強烈的使命感和戰鬥欲,他們不是渴望出人頭地,而隻是希望能為新基地效力。

他們從顛沛流離的喪家之犬變成被尊重的戰士,沒有花費一顆晶核,也沒有失去一個器官,這裏和別的基地不同。

今天,所有南方基地的居民相聚在這裏,沒有穿上防彈衣,沒有帶槍,也沒有持刀,和昔日戰場上、基地裏風塵仆仆的身影不同,傍晚昏暗晦澀的光線裏,所有人的臉上都流淌著一種輕鬆自然的神采。

他們都放鬆了警惕,以至於沒有一個人發現,在中心廣場的中央,那塊巨大的浮雕後麵,潛伏著一個最危險,也最不危險的喪屍。

喪屍皇奧斯汀攀在牆上,骨節分明的十指牢牢地扣著牆頭,身體懸空。晚風中,那懸掛的褲腿**起深重的波紋,裏麵竟像是沒有東西一樣。

他的左眼已經是灰綠色,仔細看的話,能發現其中綠的成分還多一些。他的發色也一直在恢複,如今已經接近純白,隻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黯淡。曾經蓬鬆雪白的大尾巴上結滿了泥垢,無力地垂著,並沒有什麽光澤。

他耷拉著耳朵,在人潮擁擠的廣場中一眼望見了沈梁,今天的他像是精心收拾了一番,胡子刮了,頭發剪了,穿著白大褂,和三年前一樣迷人,又因為時間的流逝,歲月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沉澱下了一種莫名的魅力。

可奧斯汀卻瞬間紅了眼眶。

不知道是誰突然拉起了小提琴,這末世中稀有的浪漫之音,眾人不自覺跳起了舞,不知道誰踩了誰的鞋子,誰又碰到了誰的酒杯。

沈梁被人群擠著,和庫洛擠在了一起。庫洛好像變得有些怕他,但受氣氛感染,還是忍不住搭上了他的肩膀,踮腳輕輕地跳起舞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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