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後, 沈梁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泡芙的身體，終於在最私密的地方找到了注射孔。
那一刻他說不清楚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泡芙昏睡在單人床的中央，穿著淺藍色的襯衫，幹淨, 漂亮, 臉上好不容易有了光采。窗外曛熱的日光透過陰翳和玻璃照在泡芙雪白的肌膚上，在空氣裏折射出誘人的氣氛。
沈梁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跪在床邊, 懊悔和憤怒擊潰了他的理智, 仿佛困獸一樣低低地咆哮起來。泡芙昏昏沉沉中好像聽見了, 卻因為太累, 沒能醒過來, 隻是夢囈, 一遍一遍地喚著沈梁的姓氏。
精神原體注射液標記遵循最高等級優先原則, 孟初和隱瞞了自己的真實等級, 原以為五級精神原體注射液已經足夠了, 沒想到沈梁已經到了五級中期。
更何況，喪屍皇並不是區區精神原體注射液就能控製的。他的左眼——狼王之瞳能在對視中瞬間反殺妄圖控製他的精神係異能者, 沈梁的精神力之所以能好好地待在他身體裏不受反噬, 隻是因為他愛沈梁而已。
孟初和的精神力在被淨化，可是因為時間太短, 沒來得及淨化完。
沈梁回了一趟研究所，回去之前，先把食材處理好, 燉進了鍋裏。
研究所的鋼化玻璃碎了, 是從外麵打破的, 他剛剛居然沒有發現。
監控也壞了, 但玻璃殘渣上留有血跡。
大廳裏的塑化地板上，如果仔細看，其實也還能看出打鬥和手槍墜落槍口磕出來的痕跡，辦公室門口殘留著硝煙餘韻，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沈梁撿起窗邊的一塊碎玻璃，日光的照射下，鋒利的棱角閃爍著惡心的血色，他收集血液樣本，短時間內通過實驗獲取了一份DNA數據。他沒有調用基地的DNA數據庫，而是徑直去了喪屍病毒研究所，拿著上膛的柯爾特|M1911，踹開了研究所的大門。
“孟初和呢？滾出來。”
喪屍病毒研究組負責人從辦公室出來，遠遠地看見沈梁，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請假回臨時居住區域休養了，沈醫生……”
“他的血液樣本，給我一份。”
“什麽？”
“你不是說他受重傷了嗎？回來請假的時候自然會流血，不是嗎？”
負責人推了推眼鏡，臉色也不好看：“假是他的臨時隊友代請的，沈醫生，這個研究員是你特意不要的，怎麽現在又來問東問西，他是北方基地專派——”
沈梁陰沉著臉走出去，沒有再和他多廢一句話。站在生化區域的大樓下，他突然仰頭直直地望著陰翳中高懸刺眼的白日，食指還扣在扳機上，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他沒有去臨時居住區域，而是回了自己的宿舍，因為蹄花湯燉了幾個小時，再耽誤下去就要熬幹了。
他摘下手套，從小碗裏奢侈地抓了一把蔥花，雪豆、黃豆和蹄花燉在一起，揭開鍋蓋時香氣溢滿了整個屋子，鍋裏還咕嘟咕嘟地響著，濃湯翻騰著冒煙，沈梁關了火，盛了兩碗出來用冷水溫著。
泡芙還在睡。
精神原體注射液確實有催眠的副作用，沈梁給他注射完的那幾天，泡芙幾乎是從早睡到晚，隻有沈梁早上離開和三餐的時間會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如今他也睡著，隻是睡得不太安穩，手裏抓著身上的襯衫，眉心輕輕地蹙著。
沈梁坐在床下，伸手撩開泡芙前額的雪發。他冒了點汗，鬢角微潮，長睫時不時發抖，沈梁雙手握住他纖細的手腕，放在唇邊，細細密密地吻著。
夕陽西下，沈梁又缺席了一天的工作。盛出來的湯早已冷了，鍋裏的還有餘溫，沈梁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泡芙的睡顏，度過了末世中最為平凡的一個下午。
他從未花這麽久去注視一個人。
應該說正常人都不會花這麽久去注視一個人。
沈梁不覺得無聊，泡芙把他的目光和心髒都填得很滿，他看著一天的光影在愛人身上留下不同的美感，心想，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末世結束，直到老死就好了。
他破碎的靈魂在這個安靜的角落得到了修補和溫養，他終於有勇氣回想過去的幾天，他給泡芙帶來的痛苦，以及因為他的過失讓泡芙遭遇的災禍，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樣沒用過。哪怕是前幾年，到處尋找泡芙卻徒勞無功的時候他都沒有覺得自己這樣沒用。
如果真的是孟初和，他一定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可是然後呢，泡芙受到的傷害會變少嗎？
他讓他不幸。
他不該恨他，而是該彌補他。
——
泡芙睡醒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沉下來了。暖黃的台燈亮著，沈梁正好從外麵回來，手中的柯爾特|M1911槍膛內少了一顆子彈。
泡芙翻身從**坐起來，睡眼惺忪地走過去要抱，一瞬間他又從沈梁身上聞到了那股難聞的血腥氣，他渾身僵了僵，睡意消失了大半。
“寶貝剛剛醒嗎？餓不餓？我燉了你愛喝的蹄花湯，喝一碗吧，我幫你盛。”
泡芙陡然鬆了一口氣，雙臂纏上沈梁的肩頸，拉下他分開嘴唇討吻。
沈梁很配合地俯了身，把人按在懷裏結結實實地親了一頓，泡芙嘴唇又腫起來，好在沒有咬破皮，否則吃飯就難受了。
“蛋糕。”
“什麽蛋糕？”
“草莓蛋糕。”泡芙咬字清晰，眨了眨圓眼，滿臉期待地盯著沈梁。
這個時間，沈梁夜間作戰任務結束，基本上每次都會把一整天的任務所得拿去換一塊小小的草莓蛋糕，帶著蛋糕盒子回來。
可是今天沒有。
沈梁兩手空空，懷裏隻有彈藥和針劑，一股濃烈的愧意占據了他的肺腑，他垂眸看著泡芙，一時間說不出話。
泡芙摸摸他的腰，又摸進他的外套，發現確實沒有東西之後也不傷心，而是乖乖地靠進他的懷裏軟聲撒嬌：“其實泡芙也沒有那麽喜歡吃草莓蛋糕，吃多了好膩，沈沈燉的蹄花湯最好喝了，我等會兒要喝一大鍋。”
沈梁被他逗笑了：“你喝得下一大鍋嗎？一天到晚的，眼大肚皮小。”
泡芙頭頂的耳朵還是很好摸，毛茸茸的，手感極佳，上麵細碎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一點疤都沒有留下，雪白的毛發依然在繼續生長，淡粉色的耳窩很敏感，碰一碰就會抖耳朵。
泡芙赤著腳，沈梁怕他著涼，把唯一一雙拖鞋讓給了他穿，沈梁的鞋碼很大，泡芙趿拉著拖鞋，仿佛很感興趣似的，一直在房間走來走去，大尾巴翹起來不停地搖晃，走一會兒就停下來看看沈梁，走一會兒又停下來看看沈梁，好像穿著大碼拖鞋走路很厲害，需要沈梁誇獎。
湯熱好了，沈梁把人抱住，不讓他繼續走來走去，按著他到床邊坐著等飯吃。
這間宿舍沒有專門的客廳，也沒有餐桌，以前沈梁一個人住的時候還好，因為他不需要吃飯，每天注射營養劑就好了，每天都是匆匆上班很晚下班，回來抽煙就好，不需要進食。
沈梁在想要不要申請換個宿舍，換個大一點的，有雙人床，有餐桌和大浴缸的宿舍。
但轉念一想，自己平時衝澡就好了，衛生間裏那個浴缸泡芙一個人夠用，偶爾兩人擠擠也沒關係，單人床睡著是窄了一點，但是他覺得很好，他就喜歡和泡芙擠著睡，餐桌他可以單獨去買，花不了多少錢。
末世中，他不想占據太多的生存資源。他知道中心區的大宿舍都是集體住宿，他這間房戶型很小，當時他的情況又和其他人不同，無法接受同住，才被安排到這裏獨居。
吃過飯後，泡芙心血**地說想和沈梁出去散散步，不在基地裏，而是去基地外的原野上。
沈梁問他困不困，他搖頭，漂亮的異瞳裏沒有絲毫睡意。
入夏有段時間了，夜晚溫度也不低，但是今晚吹著風，走在微曛的夜風裏格外愜意。
平坦遼闊的土地上，沈梁牽著泡芙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著。月亮被抹不開的陰影遮擋著，月色微弱，落在泡芙單薄的肩背上，虛虛地浮了一層溫柔皎潔的光，美得近乎失真。
他遵循著本心停下來，捧起泡芙的臉，深深地看了一會兒。泡芙也不吭聲，仰著臉，異瞳中暗光閃爍，仿佛消失了很久的漫天星鬥，在寂靜之地將愛意燃燒成永恒。
風吹起來，沈梁微卷的發輕輕拂動，泡芙在這一刻找回了他眼神中應有的溫柔。和濫情不同，那溫柔裏蘊含著最深沉的滄桑和哀痛，是經曆過世間至苦沉澱下來的最後一絲溫情。
他們沒有接吻，隻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兩人都用了極大的力氣，像是要把對方揉碎，揉進自己的骨血，揉進自己的靈魂，好讓自己變得完整。
“咚。”
“咚。”
“咚。”
心跳的頻率吻合了。
節奏越來越快，似乎要從胸腔裏蹦出來，卻並不蹦得太遠，隻需要短短幾寸，熔鑄到對方的身體裏就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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