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蹚渾水就分手

十二點半,進退維穀的人麵無表情地推開了心岸咖啡廳的大門。

上次一口氣遲到了四十分鍾的楚嘉年竟然一改往日風貌,俞苑苑在他麵前坐下的時候,他已經將麵前的咖啡喝了過半。

楚嘉年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帶暗紋的襯衣,將袖子挽到了手肘處,米色的休閑西褲下麵是一雙Tods的豆豆鞋,整個人靠在咖啡色的皮沙發上,長腿微微蜷起,一隻手虛虛地搭在咖啡杯的把上輕敲,視線透過旁邊的落地窗,不知道落在了何處。心岸咖啡廳因在大學門口,自然少不了學生顧客,不少女生已經將目光在他身上駐足了好一會兒,此刻見到俞苑苑的落座,不由得帶了幾分失望的收回了視線。

遲鈍如俞苑苑當然沒有感覺到那些目光,她也沒有客氣,徑直拿起了菜單,點了拿鐵和一份奶油培根蘑菇意麵做午餐,她和服務員說話的功夫,足夠楚嘉年回過神來,從善如流地接過菜單,點了經典的意式番茄口味意麵。

“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如直說找我有什麽事?”俞苑苑等服務員走開,率先徑直問道。

她今天不如相親那日的刻意打扮,隨意紮了個馬尾,穿著簡單的藍色T恤,拎著一隻裝滿了書的敞口Tote包,短褲更是加長了大白腿的視覺效果,隻是一米六身高少女的長腿再美,在一米八的少年麵前到底少了幾分氣勢。

不過少女很顯然對於自己的身材和外表優勢並不自知,少了那日連衣裙的拘束,少女此時的坐姿雖然說不上是歪歪斜斜,也絕對和俞家家風裏的“恪守禮法、端莊風雅”沾不上邊。而少女的神色更是鎮定中帶著警惕,手指也在不經意地摩挲著放在一邊的包帶,顯然是對他的突然到訪有所提防。

楚嘉年不動聲色地稍微改變了對俞苑苑的印象,心想大約也不是純然的拜金無腦女,慢條斯理道:“想托你找個人。”

俞苑苑挑挑眉,心想果然是無事不來,他這樣直截了當地說了,她反而鬆了口氣,順帶著連坐姿都更加放鬆了一些:“是我們學校的?”

“不一定。”楚嘉年搖搖頭,開始麵不改色地合理改編劇情:“我的初創電子公司正在擴張階段,最近我看上了一個程序員,坐標顯示在傳媒大附近的榮華園小區,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傳媒大的學生,所以想拜托俞小姐打聽一下,通訊工程和相關專業裏,有沒有以手速快著稱的學生……遊戲打得非常好的那種也算。”

初創電子公司 = 剛剛打了兩個賽季的AM戰隊;坐標在傳媒大附近的程序員 = 對麵大漢納命來;手速快莫約可以是國服選手的標誌性象征;最後補充的那一句混雜在前情提要裏麵,並不算突兀。楚嘉年的這段劇情改編可以說是功力深厚,令人歎服。

就算俞苑苑足夠聰明,也無法從他這段敘述中抓住能關聯到自己身上的蛛絲馬跡,更何況她壓根沒往這個方向想——或者說她根本懶得深究楚嘉年的隱含在這段話背後的心思,想了想,點頭應下來:“我試著打聽一下。”

她頓了頓,看楚嘉年似乎沒有別的話要說,於是展開了自己來之前就想好了的話題:“說起來,我這裏也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楚嘉年有點意外,但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示意俞苑苑說下去。

俞苑苑在此之前已經打了無數次的腹稿,說出來的時候也是流暢而毫無磕絆:“是這樣的。想必楚先生很清楚我家裏的情況,俞家上下都還活在萬般皆下品,隻有讀書高的世界裏,我恐怕是唯一的一個特例,所以他們自然並不支持我想做的事情。不妨和你直說,他們同意我考傳媒大學而非華大中文係,我所付出的交換條件就是同意來和你相親。”

“我家人非常看重你,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並不是沉溺於金錢浮華中的人,而應當是對楚家的家風和人品非常讚賞和認同。所以我冒昧來請求楚先生,可否幫我……說服我的家人。請放心,我所想做的,絕非傷天害理之事,隻是家人的觀念不太能接受的職業而已。”

打遊戲當然不傷天害理,但不僅僅是家風古板的俞家接受不了,其實大部分的家長都對於打遊戲這件事情有偏見,這其中包含了輿論導向作用,更有一部分原因是出於人們對於內因和外因的混淆。在家長看來,是遊戲先引誘了孩子,所以遊戲就是原罪。

而事實上,在俞苑苑眼裏,每個人自己對於所喜愛事物的態度才是影響這件事情的關鍵。人貴有自製力,貴有意誌力,因為玩遊戲而影響到生活或學業的那些人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反思,反而怪罪到遊戲身上,這才是本末倒置。

俞苑苑之所以答應相親,並且認可了楚嘉年對她“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傲慢誤解,其實就是希望在她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時候,楚嘉年能夠出於兩人“互幫互助”的表麵友誼,能夠幫她一把。

在俞苑苑看來,這隻不過是舉手之勞,對於楚嘉年自身的利益沒有絲毫的損害,所以楚嘉年於情於理應當都不會拒絕她。

然而接下來,楚嘉年就微微揚起了笑容:“恐怕要讓俞小姐失望了,這件事情牽涉俞家太深,我不太想趟這潭水。”

隻說是“這潭水”,而不說是這潭“渾”水,已經很給俞苑苑和俞家麵子了。

俞苑苑沒想到他竟然拒絕得如此幹脆,甚至沒有問一句她到底想要做什麽,看來是真的絲毫不感興趣,且毫不在意了。

她一直保持著完美微笑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服務員端來了熱氣騰騰的兩盤意麵,放在兩人麵前。蒸騰的熱氣在空調房裏嫋嫋升起,微微氤氳了俞苑苑的麵容。

她滿懷希冀和星光的眸子一點一點地暗淡了下去。

那一刻,楚嘉年竟然難得地感到了一絲不適,隻是他從姿勢到表情都沒有出現任何變化,隻是搭在沙發上的手微微用力,稍微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甚至突然在想,如果她再堅持一下,再求他一下,他也就勉為其難地再考慮一次。

俞苑苑當然注意不到這些細節,她垂下眼睛,盯著麵前的意麵看了幾秒,然後慢慢站位身來,雖然眼中滿是失落,但她的臉上已然恢複了之前的笑容:“既然楚先生不願,不如我們一別兩寬,各走各的路。至於找人的事情,先預祝楚先生如願以償,喜得人才了。”

說完,她拎著包,頭也不回地走了,臨走之前,她還在吧台把這一桌的單買了,這才施施然推開門,消失在了楚嘉年的視線裏。

她那段話的意思,可以說是非常明確了。相親成為表麵男女朋友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兩人就當從未見過,從不認識,至於之前答應下來的幫忙找人這件事,既然兩人不認識,她又為何要幫他?

楚嘉年當然聽懂了,他雖然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但眼前卻突然閃過了少女暗淡下去的眸子,和眼角隱約閃過的一絲水光。

俞苑苑走的很快,R市的5月已經是盛夏氣溫,她這樣行走在陽光下,不一會兒就出了一身的汗。被楚嘉年拒絕幫助的事情實在是出乎她的預料,她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小氣的人。自己之前打好的腹稿剛剛開了個頭就胎死腹中,俞苑苑歎了口氣,走進冷氣彌漫的教學樓,渾身蒸騰的熱氣終於消散,她心頭的怒氣也緩緩降了下來。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怒氣來的有點莫名。

自己為何篤定他會幫忙呢?他們不過是見過一麵的陌生人,這件事情本就是與他無關的,不是嗎?

她剛剛的話說的並不委婉,這應該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了,隻是可惜了那盤香噴噴的奶油培根蘑菇意麵。

——俞苑苑如是想道。

這天晚上,俞苑苑難得地不想直播,甚至幹脆沒有去她的小房子,她在宿舍裏用筆記本登了號,自暴自棄地選了孤兒亞索,隊友的一片問號中,她懷著怒氣,硬生生用亞索打出了【9-1-8】的戰績,在對麵的一片問號中,爆了對麵水晶。

俞苑苑看著自己在風中旋轉跳躍的小亞索,竟然有了一種獨孤求敗的蕭瑟感。

她覺得自己是膨脹了。

為了抑製自己的膨脹心理,俞苑苑第二把拿了提莫打中路,並且告訴自己,如果這樣都能贏,那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自己明天就去AM的基地報道!

提莫,號稱召喚師峽穀裏的提百萬,有道是“團戰可以輸,提莫必須死”,號稱峽穀裏最容易被針對的英雄。

結果俞苑苑有如神助,隨手埋的蘑菇,不管多偏,都總能被對麵踩中。

俞苑苑看著對麵又一次被爆掉的水晶和自己【10-0-6】的戰績,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戳開了和的對話框,輸入了一句話。

【明天下午三點,基地有人嗎?】

小新秒回:【有!約嗎納命爺?】

俞苑苑氣沉丹田,眼帶殺氣地敲打鍵盤:【約!】

此時此刻的俞苑苑,正沉浸在自己要為了夢想,孤身一人對抗家人和世界的英雄主義決絕澎湃心情中,並遐想著自己敲開AM基地的門會看到什麽。

而小新更是歡呼一聲,大聲炫耀著自己約到了納命爺,全AM基地都沉浸在一種類比於“來新中單宛如要過年了”和“萬一納命爺真的是金鏈大漢怎麽辦”矛盾興奮氣氛中,楚嘉年一高興,專門在點宵夜的時候多給小新加了兩個雞腿。

大家都在憧憬著明天的到來,而明天,也的確會即將到來。

今天把分類從【遊戲】改成了【愛情】,蹭蹭上漲的收藏立馬停了下來。

所以這文到底應該是愛情還是遊戲。

我也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