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惆悵的一夜,隨著月色偏西,也就那樣淡淡地過去了。第二天一早,婢子們送來新衣,梳妝打扮後,禮儀訓練就正式開始了。

從宮中最基本的禮儀開始,女官們一樣樣地教我們。其實很多規矩魏紫茵和顏婉如都是懂的,她們生在官宦人家,自小接受的就是這些東西,所以學起來並不費力。倒是我,被這說話、走路、站、跪的種種規矩搞得暈頭轉向,更不用說什麽餐桌禮儀了。

女官裏的簡嬤嬤對我的笨拙頗為無奈,隻站在一邊唉聲歎氣。她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據說以前是服侍在敏德皇太後身邊。簡嬤嬤對我嚴加管教,於是直到太陽落山,我還在被一堆規矩折磨著。我心裏焦急萬分,生怕今日又不能出宮去。可是似乎越著急就越做不好,出宮去的時間就這樣被我錯過了。

此後一連三天,我都沒能出宮去。因為簡嬤嬤說,除非我把規矩都練的標標準準的,否則就不可以走。魏紫茵看在眼裏也替我著急,就利用晚上的時間給我惡補禮儀規矩。於是我終在第四天的時候,得到了簡嬤嬤的肯定。

待我奔出宮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等在裏的那顏賦。顏賦說他每天都在這裏等著,因為顏英辰說我肯定有一天會出宮來,如果沒有人在這裏接我,我一定會著急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聽後心裏一陣酸楚,哥哥,你總是給我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我怎麽忍心離去……

在宮門前長歎一聲,收斂心緒,就讓顏賦送我到沁園去。盡管這一路顏賦快馬加鞭,可是我到沁園的時候,天色還是暗了下來。我跳下馬車,提起裙子就往沁園裏跑。

沁園裏昏暗的光線,讓這院子顯得有些蕭索。我本來是跑著進去的,可是越往裏走腳步就越慢,心裏的不安也越來越盛。走至澈房間近前的時候,我緩緩停住腳步。望著眼前漆黑一片的屋子,我知道,我終究是來晚了。

我久久地站著,看著那扇熟悉的房門,無比地希望澈從裏麵推門出來,可是卻什麽都沒有。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濕了臉頰,澈,我們就這樣別離了嗎?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欣喜地轉過身,卻看到先生沉穩的身影。

“念兒,澈走了。”

我慘淡地一笑,對著先生點點頭,就往後院走去。

手指撫上熟悉的箜篌,心裏一片潮濕,澈,沒能當麵跟你道別,對不起……

“我曾經問你未來的顏色

你指著那片雨後的天

我輕輕微笑仰起臉

發誓要把它印在心裏麵

多年後我曾愛笑的臉頰

偶爾也掛著眼淚一串

可你送我的那片蔚藍

陪伴我從來都不怕孤單

生命完美的答案

無非走過沒有遺憾

有時也寂寞也很失落

心頭風雨經過

隻要天空又成深藍色

所有陰霾就都散了

向遠方的路載滿幸福

伴著淡淡的苦

勇敢的心總讓人羨慕

擦幹模糊的眼睛

又是天晴……”沒有旁人在場,我就隨意哼唱著《天藍》,也不用怕被“古人”們嘲笑我膚淺。

一曲終了,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淚痕。我把頭輕輕靠在箜篌上,想起那日陽光燦爛,澈站在身側緩緩吹奏玉塤的樣子。嘴角重新籠上笑意,澈,下次合奏定教你心服口服。

“小姐。”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一驚,抬頭正好對上朱雀關切的眼神。

“你怎會在這?”我脫口問出。

朱雀淡然一笑,“爺讓我在此等著小姐,把這東西交給您。”說著朱雀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牌交在我手中。

我低頭細細看去,那玉牌玉色翠綠通透,上刻一個“澈”字,蒼勁有力,握在手中,有種微濕溫潤的觸感。

“還請小姐保重身體,爺說……請小姐多多練習廚藝,往後可日日燉與他喝。”

“臨豐澈!”原本的陰霾一掃而空,眼前又浮現他慵懶的笑意和那句“好的讓我想在以後的每一天都能喝到。”

“小姐,若沒有別的吩咐,朱雀就要回去複命了。”

“嗯,你去吧,路上小心。還有,轉告臨豐澈,我顏念卿廚藝已是天下無雙,他日他想吃什麽隻管報來便是,哪來那麽多廢話。”

“是。朱雀一定將話帶到。”說著他便抱拳轉身離去,臉上掛著可惡的笑意。

我在沁園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我讓顏賦把箜篌搬上,以防太子哪天真的想不開跑來與我合奏。又匆匆與先生道了別,這才趕回南正宮。回到啟悅苑,簡嬤嬤已經等在那裏。

簡嬤嬤告訴我們,今天會有尚服局的人過來為我們量製大婚時的喜服。因為過程比較繁複,還要確定一些配飾,所以禮儀規矩學習就暫停一次。

本以為是輕鬆的一天,可是等到尚服局的人來到啟悅苑時,我才知道什麽是痛苦。這一天下來,我幾乎就沒有坐著的時候。衣服試了一套又一套,頭發也是拆了盤,盤了拆,首飾也是換來換去地搭配。要說這個結婚,真是從古至今都那麽麻煩。饒是南原國民風開放,衣服穿的不像粽子,我也是被裹上了一層又一層。

弄到後來我都開始懷疑尚服局“員工”的智商。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能把一套東西都配齊了,然後拿來一試,一次性就可以解決問題。反而要拿來這麽一堆東西,一點點在人身上試,搞得複雜已極。

這一頓窮折騰直到快酉時才結束,我累的是腰酸背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懶得動了。身邊的婢子趕緊到了杯水給我,我端起杯子哧溜哧溜地喝著,然後瞥了一眼端坐在一邊的顏婉如。

說實話,在這方麵,我特別佩服顏婉如。她永遠都是那個高貴的樣子,就算別人都累成驢了,她還是一貴婦。我都懷疑是不是流星現在掉她麵前,她都還是這麽端端正正地坐著。

“卿兒,等會兒用過晚膳,去洗個熱水澡,解解乏吧。”魏紫茵看見我半死不活的樣子,柔聲道。聞言,我打起快要粘在一起的眼睛,對著她點點頭。

顏婉如在一旁斜睨了我們二人一眼,幽幽道:“妹妹怎麽這樣疲憊,這昨晚究竟是去哪兒了?”

“我出宮是陛下準了的,就不用再向姐姐報告了吧?”

“那倒是不用,我就是擔心這大婚在即,妹妹可別出什麽亂子才好。”顏婉如柳眉一挑,盛氣淩人地看著我。

“婉如姐,卿兒做事自是有自己的分寸,還請姐姐不必多掛心了。”魏紫茵放下手中青花瓷杯,抬眼直視顏婉如。

“哼。”顏婉如冷哼一聲,沒再說什麽。我也懶得再同她爭辯,這個笨女人,早晚有她吃虧的一天。

晚上,我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就躺在**把澈送給我的玉牌拿出來把玩。我用手指一遍遍地描著上麵的“澈”字,嘴角勾起一絲溫暖的笑。

“看什麽呢?這麽開心。”魏紫茵明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一轉頭,正好碰上她探究的眼神。

“喏。”我把玉牌遞給魏紫茵,不想瞞她什麽,而且也瞞不住她。

魏紫茵拿著玉牌來回翻看了一下,道:“這玉料上乘,不是俗物。可是你那位朋友的?”

“嗯。”我眯起眼睛點點頭。

“這玉牌看起來像塊令牌,你那朋友貌似來頭可不小呢。敢問我的卿兒妹妹,他是哪家的公子啊?”魏紫茵眼中滿含笑意,我卻不敢接口。

於是我隻好裝作害羞地將頭一低,從魏紫茵手中把玉牌拿回,小聲道:“姐姐就別問了。”

魏紫茵隻當我是被說的不好意思,便也沒再問下去。她用手順了順我的長發,柔柔地說:“卿兒,當真喜歡這個人嗎?”

“沒有,我隻當他是朋友。”這看似解釋的一句話,其實是我的真心話。我確實隻拿澈當朋友,那種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不是說我對澈完全沒有感覺,隻是我對於他們這種身份的人,有種天然的排斥。與皇子、王爺做朋友可以,可若是**人,我想我大概做不到。

“傻丫頭,姐姐希望看到你幸福呢。”魏紫茵頓了一下,“也許你不知道。在魏家,我就像爹的掌上明珠一樣,總被捧著。家裏的幾個妹妹對我,都是又敬又妒,所以我從來沒有一個能說說知心話的人。可是上天也待我不薄,讓我遇到了你。難得你我那麽貼心,我是從心底裏把你當成是我的親妹妹。雖然你我結識的時間不長,但也許這就是緣分。我希望你幸福,不想看著你被家族、權利束縛。如果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那就勇敢去愛,姐姐會支持你,也會盡全力幫你的。”

“姐姐……”聽完魏紫茵一席話,我撐起身子擁住她柔若無骨的肩膀,眼淚從眼角滑落。

魏紫茵輕拍我的背,“我不能做到的事情,就由你來完成了,千萬不要讓姐姐失望啊。”

我用力地點點頭。就如同對待顏英辰一樣,我亦沒有說出要她同走的話。她有著她的信念、她的驕傲與執著,並且我相信,以紫茵姐姐的智慧,在這宮中生活,定也是遊刃有餘的。

深夜,我在**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眠。看著身側魏紫茵熟睡的麵孔,心底一陣心疼。現在,知道我要離開的人隻有顏英辰、魏紫茵和臨豐澈。顏英辰和魏紫茵,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姐姐。兩個人都是受著封建教育長大的人,卻又都在發現我“大膽”的計劃後給予莫大的支持,這是怎樣的一份情嗬。那麽他們二人,是否能在宮廷手足相殘的鬥爭中全身而退呢?這各站一方的我的至親,我又該怎樣保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