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手關上門,魏紫茵這才回過神來。

“卿兒,你回來了。”

“姐姐想什麽呢,這麽出神?”我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沒什麽,隻是一些瑣事罷了。”

我眼珠一轉,笑嘻嘻地看著她,“姐姐莫不是在想漓哥哥?”

魏紫茵聞言臉上一紅,啐道:“你這丫頭,整日沒個正形。我還沒問你今日的情況,你倒審問起我來。”

我神秘一笑,“姐姐可知我今日見到誰了嗎?”

“不是皇後娘娘,還能有誰。”

“我哪有那福氣能見到娘娘。”

“什麽?”魏紫茵一驚,眼中已有些擔憂。

“姐姐別擔心,我沒事,隻是見到了太子殿下。”

魏紫茵聞言嫣然一笑,“怎的你這壞丫頭有那麽大魅力,把兩位殿下都迷得七葷八素的?”

“姐姐莫來取笑我,太子殿下看上的可是你。”我正色道,卻憋著滿眼的笑意。

“又來胡說,看上我怎麽卻單單找了你去?”

“正是對我沒意思,才不怕壞我名聲。我這滿腹委屈還沒處說呢,姐姐倒來怪我。”說著我就擺出一臉苦相,眼看淚水就要流下來。

魏紫茵見狀慌了手腳,忙過來攬住我安慰道:“姐姐怎麽會怪你?妹妹莫要擔心,殿下這樣做必也是有十分的把握,不會壞了妹妹名聲的。”

我看著魏紫茵焦急的麵容,輕輕一笑,“那姐姐可否答應卿兒一件事?”

“你說,姐姐答應你。”

“請姐姐將漓收在心底,太子殿下若對姐姐好,姐姐一定要有所回應,好嗎?”

“卿兒---”

“答應我。”

“好。”

我把頭靠在魏紫茵的肩上,她纖細的手指撫過我的長發,幽幽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這樣做。”

“我想讓姐姐好好地活著。”

“姐姐會的。”魏紫茵頓了一下,又道:“卿兒,我們還能像這樣坐在一起多久?”

“姐姐……”

“我問了傻話,別往心裏去。”魏紫茵攬著我,我清楚地看到她水綠色的裙裾上一滴水漬正漸漸暈開。

我和魏紫茵就這樣久久坐著,直到黃昏。我想我該感激上天,讓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擁有這些深愛著我的人們。可是我又能為他們做些什麽,我隻是一個無名小卒,他們卻每一個都身份顯赫。想著想著,又想到澈。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肩頭那傷口是不是已經好起來了呢?他會不會也偶爾地會想起我……

世界上最無奈的事情之一就是看著時間流走,卻連時間的尾巴都抓不住,這是我在啟悅苑時常感慨的一句話。

二十天的時光就這樣在我的指尖轉瞬而逝。眼看距離大婚隻剩下一個月的時間,我們的禮儀訓練也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我們三人被告知三天後離宮回府,要我們準備一下。

其實也沒什麽可準備的,一切都由內侍和婢子們打點好了,根本不用我們抬手,於是我和魏紫茵就隻剩下離別的惆悵。

我們二人心裏都清楚,這可能是最後的相聚了。我要離開梁城,她要嫁入東宮。也許這一別,就是一生不見。但我和魏紫茵默契地誰都沒有提起這件事,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傍晚的時候,我在房裏靜靜地看著魏紫茵練字,門外卻響起內侍尖細的聲音:“聖---旨---到。”

我和魏紫茵趕忙出門,跪在院中。跪在冰冷的地上,我心裏老大不樂意,也不知道這皇帝又出什麽幺蛾子。

內侍一邊宣讀聖旨,我一邊在心裏琢磨。聽了半天,也不太懂。隻是知道明天有外國使節要來,讓我們三人以太子妃、王妃身份作陪雲雲。至於是什麽外國,要幹什麽,我完全沒有概念,隻能回房問魏紫茵才能明白。我想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的文言文功底太不紮實。隻有拿起書來看的時候,才能看懂,這樣乍一聽,就有點勉強。

房中。

“紫茵姐,那是什麽國家?來做什麽?為什麽讓我們去?”

魏紫茵溫柔一笑,“那是井然國,是我們的附屬國。他們得知太子和漓王要大婚,就前來慶賀。按照他們的禮製,定親的人在婚前是可以相見的,沒有避嫌一說。尤其是王族,一旦定親,其實就相當於已經大婚,是可以會見外國來訪的使節的。因為這次是井然國國君親自來訪,所以皇上為了表示對他們的尊重,就按照他們的禮製來辦。”

“他們的禮製倒是有趣,那定親的兩個人豈不是很高興?”

魏紫茵輕笑出聲,“你這丫頭倒會想。”

“嘿嘿,”我拉過魏紫茵的手,道:“姐姐,今天就早點歇了吧,養好精神明天才能漂漂亮亮地去見太子殿下啊。”

“又來拿我開心,看我不收拾你。”說著,魏紫茵就伸過手來撓我癢癢。我趕忙閃開,抽出手,也去鬧她。這麽一來一回,兩人便鬧做一團。在屋子裏追跑了會兒,我和魏紫茵都累的氣喘籲籲。看著彼此狼狽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

直到我睡著前,嘴角都還掛著笑意。這是入宮以來難得的一個好覺,第二天醒來時覺得整個人都有了光彩。

內侍為我和魏紫茵送來幾套頗為端莊的衣裳和華貴首飾,作為今晚出席宴會的“行頭”。

說實話,這些金光閃耀的東西確實很漂亮。估計是個女人見到都會愛不釋手,可是一想到要把它們全都招呼到身上來,我就發愁。這些可都是真材實料的金銀玉石,戴在腦袋上,還不得壓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我順手拿起一個金玉步搖,略略看去。做工很是精細,同以前我在故宮裏看到的差不了多少。可是看著看著,心裏卻突然飄過一絲不安,讓我沒來由的呼吸一窒,手一抖,步搖滑落在地上。

“卿兒,你怎麽了?”魏紫茵走過來,俯身拾起步搖,有些擔憂地望向我。

我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晃了下神,姐姐不必掛心。”盡管嘴上這樣說,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這突如其來的不安,一時間讓我心神難定。

魏紫茵在我身邊坐下,“卿兒,你不必覺得緊張,隻是一個宴會而已,很快就結束了。”

“嗯。”我點點頭,怕魏紫茵擔心,就沒再說什麽。

這一天我都困擾在一種莫名的情緒中,大半天時間就這麽在不知不覺裏晃了過去。

大約在快三點鍾的時候,我和魏紫茵就開始梳妝打扮,為晚上的宴會做準備。我坐在鏡前,任由婢子擺弄我的頭發,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把各種步搖、簪插在我的發髻中,卻沒有表示任何異議。隻是在她將要把我的臉“刷”成白牆時,拉住了她的手。我堅持自己的底線,不上“牆壁”妝。讓婢子退開,自己動手淡淡地畫了眉,點了唇脂。

妝麵完成後,我左右照照鏡子,發現清麗的妝容配上一頭雍容華貴,顯得怪異無比。無奈,我又從頭上取下些“累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一邊的婢子看我就要把自己“毀於一旦”,趕忙過來製止我。我擺擺手,“不打緊,我喜歡簡單點。”讓婢子退下,我就開始坐在一旁等著魏紫茵上妝。魏紫茵的裝束比較麻煩,我看著她被幾個人靜靜地描來畫去,看到最後我竟撐著腦袋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卿兒妹妹,卿兒妹妹,”魏紫茵輕輕搖晃我,把我從夢境拉回現實,“咱們該走了。”

睡眼惺忪的我聽到“該走了”三個字時,心裏不禁咯噔一下,不詳的預感再次籠上心頭。

皇上今天設宴禦花園,這讓我感覺很浪漫。雖然我知道在這個時候覺得浪漫非常不合時宜,但我也不曉得自己這是怎麽了,一整天腦袋裏都在不停地冒出奇思怪想。

我和魏紫茵先行去了東宮,同太子一起到禦花園。而顏婉如則在啟悅苑等著漓,同他一起去。

當我和魏紫茵、南宮賢三人來到禦花園時,漓和顏婉如早已到了。顏婉如坐在漓的身側,挑釁地看著我,一臉標準的“賤女人”模樣。漓還是那樣波瀾不驚地笑著,深邃的眸子卻自我到了後就再沒從我身上離開過。

不經意對上漓的眼神,我全身一震,不明白漓為什麽最近對我的感情表現的這樣直白?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是一個相當克製的人,不會在眾人麵前這樣毫不避諱。難道是我拒絕了他太多次,才會讓他難以自製地更加想要得到我?還是他有了什麽把握,對太子不再顧忌?畢竟我在名義上還是他的嫂子啊。

我胡亂猜測著,腦子一團亂,加之心情低落,到場後隻是隨著魏紫茵起身、行禮,再起身、行禮,完全沒留意對方是誰。以至於到後來都沒注意皇上和皇後已經到了,井然國國君也已經到了。

待眾人都入席後,皇上就以“領導”的身份講了話,然後又同井然國君互相寒暄一陣,這才開始晚宴。其實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我一句都沒聽進心裏,隻是在琢磨怎麽才能讓漓對我完全死心。他現在這樣是絕對不行的,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出端倪,那麽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退一步說,就算我是杞人憂天,我也不能讓擔心變為現實。

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用最白癡的方法。漓就坐在南宮賢對麵下方,對於我的一舉一動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那個最笨但也管用的方法。

“賢哥哥。”我甜膩膩地對著身邊的南宮賢叫道。南宮賢此時正在跟魏紫茵低聲耳語,魏紫茵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南宮賢詫異地抬起頭看向我,魏紫茵也疑惑地抬起眼看著我。我對著魏紫茵抱歉地一笑,繼而對著南宮賢說:“賢哥哥怎麽隻顧著同姐姐說話,卿兒很無聊啊。”

南宮賢一愣,隨即笑得狡猾:“卿兒,你竟也會這般嗎?”

“賢哥哥覺得奇怪嗎?”

“怎麽會,所謂嬌妻,撒撒嬌也是正常。”說著南宮賢抬手拿出一方帕子撫上我的額頭,溫柔地道:“看你這一頭的汗。”雖然他看著我,可眼角卻有意無意地瞥向漓。

“賢哥哥真好。”我接過帕子,對著南宮賢羞澀地一笑。

我夾起麵前擺的筍絲,親手送到南宮賢嘴邊,“賢哥哥。”南宮賢笑得儒雅,握住我的手小心地將筍絲送入口中。魏紫茵坐在一旁瞧著我反常的舉止,眉頭越鎖越深。我不敢同魏紫茵做任何暗示,隻能由她去誤會。

我偷偷地看向漓,他依舊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麵色冷的像冰。修長的手端著玉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也不顧身邊顏婉如的勸阻。顏婉如看向我的目光如刀,仿佛恨不得將我一刀砍死。逸坐在漓的不遠處,麵露焦急,卻也無可奈何。我在心裏感歎一聲,逸,對不起了。

我收回目光,繼續同南宮賢你儂我儂。南宮賢相當配合我的“胡鬧”,他目色中隱藏的了然之意,讓我我懷疑他已經看出我的目的。可是我不懂,他既然懂我的意思,為何還要配合我。如果漓身敗名裂,與他不是最好的嗎?還是他有別的打算?

就在宴會接近尾聲的時候,對麵的漓已經喝得眼神有些迷離。看著他痛苦的神色,我的心就像被手捏住一樣疼,再也不忍心將戲演下去。南宮賢嘴角始終掛著笑,他看了看我,道:“卿兒,這又是何苦?傷了漓,也傷了你自己。”

“賢哥哥?”

“你偶爾的小任性,我也該包容的不是嗎?”

我和南宮賢的聲音小到隻有我們二人能聽見,此時我也不知我是該對他說謝謝還是說什麽。

南宮賢不再理我,自顧轉過去繼續同魏紫茵說話。我心裏憋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醜,做點事情總被別人看出目的,然後自己還在一邊做的挺賣力。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眾人慢慢散去。漓走在我的前麵,步履微微有些搖晃。逸在一邊扶著他,似乎一直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麽。我越看越難受,一個沒把持住,就快步跟上了漓。這時候身邊的人已經漸漸少了,逸扶著漓走至一個較為僻靜的地方,我忙在後麵跟上去。

站定後,逸突然轉過身,憤怒地看著我,“顏念卿,你究竟想幹什麽?”

“我隻是……”

“逸,不許這樣對她說話。”漓的嗓音微啞,口氣嚴厲地對逸說。

逸氣呼呼地看了我一眼,就轉過身快步離去了。

我和漓現在站的地方應該也是屬於禦花園的一部分,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接著夜色,遠處的人根本看不清我們。我心裏暗自慶幸,幸虧今天是在禦花園設宴,而且來人眾多,又恰有諸多植物,於是逸才能順利地把我和漓帶來這裏。

“漓,對不起……”

“你能不能別再對我說這三個字,我不想聽!”漓轉過身,對著我低吼,眼睛竟已布滿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