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

延禧宮

前兩天剛下了一場大雪,給莊嚴的皇城添了幾分素淨。

淺紫色的宮裝女子倚在貴妃榻上,手裏正繡著一個寶藍色的荷包,黑色繡線細經地描繪成一隻展翅欲飛的雄鷹。

“娘娘,大阿哥來給您請安了。”身穿粉衣的宮女紅霞挑開門簾,笑著對正在繡荷包的惠嬪稟道。

“快,快讓他進來。”惠嬪放下手中的活計,一旁的老嬤嬤立即將她扶起來。

“胤褆給額娘請安。” 胤褆還沒行完禮,就被惠嬪拉了起來。

“行了,行了,我們母子間這麽多禮做什麽。現在身體可好點?幾日前聽說你得了風寒,偏偏你皇阿瑪怕你過了病氣,就這麽讓你在阿哥所靜養,我又什麽都不知道,差點沒把額娘急死。太醫怎麽說?身體可是大安了?以後吃食上有什麽要注意的?還有,好端端的怎麽會染上風寒,可是底下那些奴才侍候得不好?陸方,你說,你怎麽侍候你家主子的?”不等胤褆說話,惠嬪像放鞭炮一樣說個不停,還不時扶著兒子的肩膀上看下看的。

“奴才該死,請娘娘恕罪。” 胤褆的貼身內侍陸方見狀,也不辯解,就這麽直直地跪下來請罪。

“額娘,您不用急。兒子沒事,隻是發了一下熱而已,是底下那些奴才太過大驚小怪,才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您看兒子不是好好的。” 胤褆任由惠嬪打量,笑著安撫她。

“沒事就好。”惠嬪上上下下地觀察完兒子,發現他隻是瘦了些,精神氣還是和以前一樣足,心裏也鬆了大半。然後轉頭盯著還跪在地上的陸方,“你這奴才,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直接將你打發到慎刑司去。”

“是,是。”陸方磕頭磕了好幾下,才敢站起來。這一動,他才發現自已後背的內衫全濕透了。

兩母子聊了些家常,胤褆更是說了些在兆祥所發生的趣聞將惠嬪逗得開心不已。過了好一會,惠嬪撫著衣襟下的小香囊,問道:“胤褆,我聽說,你前幾天又被太子留宿毓慶宮,是嗎?”

氣氛變得有些詭秘,胤褆沉默好一會兒,才答道:“是有這麽回事。”

惠嬪頓時氣不打一處出來,“額娘上次是怎麽跟你說的,難道你都忘了?你是皇長子,論身份,論地位,哪一點比不過那個太子。他也不過就因為他那死去的額娘是皇後而已,憑什麽就這麽壓你一頭……”

“額娘!”胤褆急忙打斷惠嬪的話。一來是因為如果這話被有心人聽到了,惠嬪在康熙那裏絕對討不了好。再說,他也不想聽到他的額娘說這些話。

被兒子這麽一打岔,惠嬪也不再說什麽,隻是深深地呼吸著,等著心口處的那股怒氣慢慢地平複下來。在深宮這麽多年,她自然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得太過明白。但她就是不憤,憑什麽那個女人一進宮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後,自已卻隻是一個不得冊封的庶妃?明明她的兒子是皇長子,卻還要處處低那位二阿哥一頭?論身份,她也是出身世家名門,哪點比不上赫舍裏?結果,赫舍裏的兒子剛滿周歲就被封為太子,她的兒子卻要向他的弟弟下跪問安。

“胤褆,額娘也是為你好。雖然他是皇後嫡出,但是你卻占了一個長字。隻要你得到皇上的重視,將來何愁不能……”惠嬪深知兒子的性格,於是緩和著語氣慢慢地分析給他聽。

“再說了,你以為太子真的是在親近你這個哥哥嗎?他隻是在利用你,好讓你以後不用和他爭位(不得不說,女人的直覺確實很靈)……”惠嬪說到這裏,胤褆猛地抬頭,一臉驚疑地看著她。

“不可能,額娘,胤礽——太子他,他也就隻有五歲……” 胤褆反駁道。

惠嬪心底一歎,都說皇家親情涼薄,怎麽她這兒子對那位太子如此重視?甚至於連她和明珠的告誡也勸不住他。

“胤褆,我是你親額娘,難道還會害你嗎?你要知道,除了他,你可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就算他現在是真的親近你,但是焉知他日後會不會視你為心頭刺?你說他今年隻有五歲,但是你要知道你皇阿瑪八歲就已經登基,十四歲親政,這位太子爺雖說隻有五歲,卻是你皇阿瑪親手教出來的,你真能將他當做普通的五歲孩童來看待?”

胤褆一抿唇,不由得想起平時康熙三天兩頭地誇獎胤礽,還有胤礽所獲得的特殊待遇,在這宮裏絕對是獨一份。小時候,康熙一點也不講究滿人抱孫不抱子的慣例經常抱著胤礽,還會親自教其識字斷文,自已也是他的兒子,卻從來不得皇父親近。

不經意的,一絲絲的嫉妒在胤褆的內心深處開始蔓延。

“胤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隻是你別忘了,他不但是你的弟弟,更是太子。難道你真的甘心對你的弟弟跪下行禮稱奴才嗎?”

胤褆低下頭,不再說話,縮在袖子裏的雙手卻握得死緊。他當然不想,同是皇父的兒子,他怎麽想向自已的弟弟下跪。可是,胤礽——

難道說,那個會對他撒驕,纏著他玩耍的弟弟真的隻是在利用他嗎?

從延禧宮出來後,胤褆一直沒有說過話,跟著的奴才們更是如履薄冰,連氣都不敢大喘一下。

回到阿哥所,不想看到了太子身邊的何玉柱。

何玉柱看見胤褆,忙利索地上前請安道福。

“你不在太子身邊侍候著,來爺這裏做什麽?” 胤褆坐在上座,淡淡地問道,臉上看不出喜惡。

何玉柱心裏一個激靈,這……大阿哥的問話有些不對啊!難道跟主子有了磨擦?可是這些天大阿哥因為身體不適一直待在阿哥所靜養,根本沒機會和太子見麵。怎麽突然間說變臉就變臉。唉,這皇家的人,果然不好相與。

何玉柱一邊感慨,一邊將來意道出:“回大阿哥的話,奴才是奉太子爺之命給大阿哥您送東西過來的。”說完,雙手呈上一個檀木雕刻蓮花浮影的盒子。

陸方連忙接過來遞給胤褆。

胤褆捧著盒子看了好一會,並沒有打開,隻是放在一邊的案幾上,“太子有心了,恕胤褆身體尚未大安,不能親至毓慶宮謝過太子,你就辛苦一下替我轉達對太子的謝意。”

“是,奴才一定會據實回稟太子。”何玉柱臉上不由得僵了一下,但還快就恢複正常。

“太子還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嗎?” 言下之意,沒事就滾吧。

“太子爺隻吩咐了奴才這件事。若大阿哥沒有其他吩咐,奴才鬥膽,先行告退。”何玉柱聰明地聽出其中的意思,很知趣地走人了——他還得向太子報告大阿哥的反常呢!

等到何玉柱走後,胤褆才打開木盒,裏麵裝的是一株千年老參。他看了很久,才慢慢地合起來,遞給陸方,說道:“收好了。”

“是。”陸方小心地拿好盒子,心裏暗暗地咋舌——這老參,在宮裏,除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外,也就隻有在毓慶宮找得到。要知道,當初皇上賞下時,多少後宮嬪妃氣得咬牙不已。

乾清宮

胤礽正看著坐在他麵前一歲多的四阿哥胤禛。

對於這個未來的雍正皇帝,胤礽還是有些好奇心的。四阿哥是佟貴妃身邊的宮女烏雅氏所出,因康熙憐惜佟貴妃進宮多年無子,便在四阿哥出生後直接將他抱給佟貴妃來養。烏雅氏卻因此晉為德嬪,而且於今年內又一次有了身孕。宜嬪前幾天生下了一個男孩,如果這次德嬪誕下的是皇子,那麽按序齒就是六阿哥了,當然,前提是他們可以先活到抓周。

不知道為什麽,康熙也將四阿哥接來乾清宮親自教養啟蒙,所以四阿哥很榮幸地獲得了當年他家二哥的待遇——話還不會說全就得被逼著認字。

胤礽逗弄了小娃娃一會,便向康熙告辭出來了。

“佟貴妃哪……”一句輕輕地呢喃輕輕地散落雪中。

聽完何玉柱的回話後,胤礽倒也不惱,隻是說:“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記住,今天的事不許向任何人說起。”

“是。”聽著主子那平淡無波的語氣,何玉柱卻是抖了抖,馬上行禮退下,不敢再多說一字。看來這件事絕對得爛在肚子裏,剛剛主子說的可是不準向”任何人“說起。

殿裏靜悄悄的,明亮的光線中,胤礽靜靜地看著書。

突然,胤礽扔下手中的書,臉上有些煩躁——可惡,花費了這麽多的心思,結果還是不行。

就在胤礽思考著如何先下手為強地解決胤褆以免日後留下大患時,燈火“啪”的在空氣裏打了個響。驀名的,胤礽想起了那一日胤褆手把手地教導他拉弓射箭的情形,以及——多年來的親密,心裏突然一柔。

罷了,身為皇子,想著那個位置也是理所當然,他又憑什麽要求胤褆不爭不搶地來幫助他呢?畢竟從一開始,他對胤褆根本就是利用和算計。

那個,轉折有些大了。

不過嘛,這也正常,胤礽從一開始對胤褆就是利用和算計,並沒有真的將對方當成自已的大哥來看待。

當然,他額娘和明珠的功勞也不小。畢竟,曆史上的大阿哥非要和太子一爭高下,沒有惠妃從小到大的耳濡目染,打死我都不信。除此之外,胤褆也確實是有爭做皇帝的野心,所以,如果隻是因為一段虛假的兄弟情誼讓他放棄,隻是我這一關就過不去。所以,就讓他們先岔路而行吧。反正,他們已經是有交集的兩條線,就算現在岔開了,以後還是會有**的一點。

所謂不破不立,隻有重新來過,未來才有可能。

PS:不知道這一章會不會炸出潛水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