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離開的一段時間裏,李意都隻是呆在一邊,不說話,五月擔心的走到他旁邊。

身高上的差距,讓五月不得不抬頭看他。

低垂的眼瞼。

“我見到他的時候我三歲。那一年我娘病入膏肓。”過了好久,李意才開口。李意一般很少開口,但是李意一開口,都是一種瀕臨某種極限。

但是用這種低沉,悲傷地語調說的話還是第一次。

五月無從安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所以靜靜的聽著。仿佛這樣就是一種很好的安慰。

接著,他緩緩說道。

他依稀記得那一年,自己和父親的第一次見麵。沒有開心,沒有欣喜,有的隻是無上的悲傷和絕望。

“宋書意,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這麽不知廉恥,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種,你不說,難道要我說出口不成,你偷漢子偷出個野種,你不害燥,我都替你感到羞恥。”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這是你的兒子,是你的親骨肉啊。”

他躲在牆角後麵親眼看著昔日疼愛自己的母親跪倒在地,聲淚俱下,他的心顫動不已,卻沒有辦法阻止。

因為那個男人之自己盼了多年的父親。

“混賬,你究竟還想要怎麽樣,要我認這個野種,除非我死。”

“不,李宏明,意兒他真的是你的骨肉啊。”母親還在苦苦哀求,卻不知道那個男人早已耐不住性子,想要走開。如果不是母親纏著他的腿的手臂,估計他早已經離開這個有些破爛的屋子。

可是假設的事情總歸是假設,不會成真。那個男人最後還是心狠的甩開了母親的手,離開。

走的時候看了他一眼,那樣的眼神裏寫著的是嘲諷和一種恨意。

他不知道,這個隻見了一次麵的男人為什麽要恨自己,這個是自己父親的男人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娘。

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兩歲,很羨慕過年的時候有爹爹陪著的小孩子,於是他問娘:“娘,意兒的爹爹在哪裏?”

娘哭了,一直以來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娘哭了,可是她還是笑

著說:“意兒乖,爹爹隻是生氣了,等他氣兒消了,就會來接我們了,不過意兒要乖乖聽話。”

他信了,做個聽話的乖乖的小孩子。一年,兩年,四年過去了,久到他快忘記了世界上還有這麽一號人的存在。可是他出現了,帶著恨意席卷了他們的世界。

很多年前,他責怪過這個父親,在母親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時候都沒有出現,在自己童年的生活裏麵從來沒有出席。

他隻願自己從來沒有過這個爹,也願意自己的骨子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的烙印。可是,他沒有辦法否認,自己的靈魂總是圍繞著李家的列祖列宗。

“娘,不哭,意兒不要爹爹了。好不好,意隻要娘你一個人,好不好。”他見過娘哭,悲傷的,被病痛折磨的,後悔的,遺憾的,卻從來沒有見過今天這樣的撕心裂肺、歇斯底裏的。

很多時候,他想他是不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麽娘受的傷害是不是就會少一點?可是這種想法終歸是想法,他不會讓這樣的想法付諸實踐。他有娘,就足夠。

他三歲,剛會記事,記得的人隻有自己的母親。他四歲,被母親的病痛嚇到,依然是隻有他一個人。五歲的時候,家裏麵沒有存糧,變賣了母親嫁妝的人也還是隻有他一個。六歲,七歲。他的映象裏再無爹這個人和這個詞。

他望向天空,幹淨明朗的天空高遠遼闊,隻是在遙遠的天邊存積了不少的白雲。明亮溫暖額陽光謝謝的打下來,照在簡陋的,矮矮的黃土牆上,透出褐色的影子。覆蓋了地上生機勃勃的青草和那幾朵凋零的白色的小花。

他蹲下身子,看著那幾朵小的可以忽略的花朵,小,白,殘破。

從這個角落看出去,不遠處的院子和主宅,樓房迭起,零次櫛比,層次之間,丫鬟小廝來來往往的忙個不停。明亮的陽光照下來,金色的琉璃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滿眼都是富貴和大氣,雍和不可靠近。

“李意,你以為你是李家的大少爺啊,你不過是你娘偷漢子偷出來的野種。”

“哈哈,原來李意是個野種啊。”

“野種,野種,滾遠點,不要讓我看見你。”

“滾啊,滾。”

野種,饒是他年紀不大,從那些人的眼裏也知道了這個詞的意味。

突然間想到了那個男人離開時候看著自己的眼神的莫名恨意,原來是野種啊。難怪,也難怪。

不過,至少自己沒有流著他李家的血,和他李家的魂。原來上天待人不會太薄也不會太厚。

他想,也許就這麽一回事,自己和他再無相見的可能。可是卻偏偏忘記了世上還有一種人,叫做窮人。

“掌櫃的,你看一下這對鐲子可以當多少?”他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走近這家當鋪,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狠心偷拿娘的嫁妝。他隻知道,要是再沒有錢,他和娘兩個人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嗬嗬,小兄弟,這副鐲子可不值錢。”

“那就死當。”他咬咬牙,哪怕是會家等著的是娘的責怪和責罵,他也不想看著娘沒日沒夜的做女紅補貼家用。

“李意,你說你是不是又拿了娘的嫁妝?”娘哭著罰他跪下,細嫩的藤條打在身上,疼,可是比不過娘的疼。娘哭,他的心也抑製不住的想流淚,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娘的依靠,是娘一身的寄托,他不能哭,也不會庫。

這是他再一次見到娘哭的傷心欲絕,每打一下,就想是泡在娘的淚水,自己快淹沒在這鹹澀的淚水裏,直到窒息。

“你說,我就是這麽交你的嗎?我叫你偷東西,我叫你做壞事。”

“娘,娘,娘,我沒有做錯,我不想看你拖著有病的身子還要每天的忙個不停。”他哭著說,起身奪過娘手上的藤條,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

“娘,我知道,那是那個男人送你的東西,可是他都不要你不要我們了,我們為什麽還要留著那個男人的東西。”

“他不是我爹,我不是他兒子,不是他不要我們,是我們不要他。”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娘,悲傷是要麽是歇斯底裏,要麽是掩麵流淚,像這樣的不發一言的看著他的樣子,他沒有見過。

她隻是撫著他的眉角,盈盈的淚光徘徊賊眼裏,卻是倔強的不願意留下來一點一滴。

那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什麽叫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