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帶著世俗、卻又有些倔強的淺笑的女子最後還是嫁人了，嫁的新郎不是他。
“我是五月，五月生的。”又是一年五月石榴花開的季節，可是這裏已經沒有了她的笑容。李離還是想問一句：“那麽五月的時候你是不是就回來了？”可是，終究是過去了，他所擁有的也不過是這一段絢爛如煙花般的記憶。
他沒有立場，世俗不允許，她的丈夫也不允許，去靠近這個女子，他有的也僅僅是祝福，在後麵的日子裏，還能夠看到她的笑，聽見他叫自己一聲李離，就已經足夠。
從今往後，她的丈夫叫李意，她永遠是他的大嫂，這樣最好。
李離出生的時候，算命先生就給他算了一命：天生奇骨，是塊經商的料。曾經不受寵的李家二姨娘，一下成為了景城最耀眼的明珠，僅僅是因為她生了個好兒子，能夠給李家賺到錢的好兒子。他並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三歲的時候就看的懂賬簿，七歲的時候就能夠獨自經營一家商鋪。
那一天，本是他八歲的生辰，父親親自從外麵給他帶來了東瀛的夜明珠，他和父親、母親其樂融融的吃著飯的時候，小廝咋父親的耳邊說了幾句，然後就看見父親的臉色變得很不好，但是父親還是忍著沒有發火，陪著他吃完了晚飯。
過了一會兒的時候，父親很快的就走了，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檢查過她的課業。因為好奇，他悄悄尾隨在後跟著父親走到了後麵的院子，院子很破，應該是年久失修的緣故，但是裏麵卻還透著燈光。
他突然聽到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爹，我求求你，你給我娘治病吧，我娘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他靠進窗子去看，然後看見了一個麵目精致的少年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因為補得過多，都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然而爹卻是很生氣的看著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拿出來銀子，像打發叫花子一樣的丟在旁邊。
然後爹說：“這就當作是我對你們娘倆最後的施舍，以後不要再用這樣的借口把我哄過來，就算是死了也好。”
他沒有見過這樣子的爹，有好幾次，他跟在爹的後麵，那些可憐的叫花子上前來乞討，爹從來都是無視尊卑的把手上的銀子放在那些乞丐手上，而從來不會丟在地上要他們去撿。
他問過爹：“爹，為什麽對他們這麽好。”
爹回答：“因為他們是一些可憐的人。”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出來：“意兒，不要撿，娘叫你不要撿，你聽不懂娘說的話嗎？”
意兒？
這個人的名字，他記得他聽到過大院裏麵的人說過。爹的妻子給他生過一個孩子，娶的名字就叫做李意。
他也因為好奇，也跑去問過娘，娘隻是笑著拍拍他的頭，而後什麽都沒有說。
“娘，我們沒有錢了，我們就要這麽一點兒好不好。”李意圍到了病床前，哭著把地上的錢撿到床前。
他的心是沉重的，他的父親原來也不是像他想象中那樣的高大。
“李意，你還好吧。”他走進去，李意蹲在床邊，他上前來站著說話也不合適，隻有頓在李意的身邊：“這是我賺來的錢，你們拿著好不好。”
李意臉上閃過一抹詫異的神色，不過隻是一瞬間，馬上生氣的接過他手裏的銀票扔了出去。
“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們李家的東西。你給我馬上滾。”
李意一定是很痛恨李家，不然用自己剛才給他的銀票的話，不僅僅是能夠支付她他娘的醫藥費，還可以買幾件像樣的衣服，過完這個夏天。
李離走的時候好心的把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壓在了門下，如果李意要出來的話一定會看得見。差不多的年紀，他卻要為母親的醫藥費委身去撿地上的銀子。同樣是姓李的子孫，他過這高高在上的生活，而他卻為了生活苟延殘喘。
他抬起頭。眸子中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那段時間裏，每天從商鋪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李意所在的院子看看壓著的錢是不是還在，他以為這樣一直下去就好。
可是直到有一天。
“喲，你們看看這是哪兒來的乞丐。”李意所在的院子一下子迎來了幾十號的人。
“誰知道呐，偷了這麽多的銀子，還是送官法辦吧。”
相隔這麽久，這還是他第二次見他，相比上一次見麵的時候卻是已經過了半年，他還是穿著上次見麵的那一套衣服，身形卻是消瘦的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如果不是那套衣服，他想他會不會錯過救他的時間，然後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即使是以後他會來奪走了他的一切，他也從來沒有後悔過救過他。
“你們不去做事呆在這兒做什麽？”他雖然年少，卻早在這些下人的眼中樹立了威信。
“少爺，是這樣的。”圍在外麵的一個小廝湊上來解釋，“今天我路過這個院子的時候發現這個小孩偷了不少的銀子。”
“哦，你敢說他的就是偷的？如果我說是我送的如何？”他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個放在門下的銀子都沒有用過，也難得落上了這個口實。
“少爺，這這這……”小廝唯唯諾諾的開口。
“那麽，現在是如何？我都說了他的銀子是我的，怎麽還不放人？”他走近一步，人群識相的讓開一條道。
“李意，你怎麽樣。”他走過去。
李意蜷縮躺在地上，幾滴鮮血掉在地上，染紅了一片。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陰鷙：“誰做的？”
沒有人回答，李離已經拉著李意站了起來，視線掃了眾人一眼
，然後駕著李意離開。
半大的孩子本來就比較弱，何況是比常人消瘦的李意。
“這個孩子本來就體弱，又長時間沒有進食，加之又受到嚴重的外傷，這養起來恐怕是要有一段的時間。”
大夫過來，開了幾副名貴的藥，躺在專門的客房裏麵，慢慢的療養。
等到李意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兩三天，那一天參與的人都已經被解雇出了李家。
李意換了件幹淨的衣服，將自己整理了一下。站在院子的白樺樹下望著一樹的淒涼。
他站在李意的後麵。
這個就是和自己留著相同血液的兄弟。自己還要尊稱他一聲為大哥。明明是相同的年紀，卻要經曆母親離世，有父親卻等同於沒有父親的悲劇。
說到底，他不過是個不夠十歲的孩子。
其實，李意是個不錯的人，至少在他看來，雖然有時候有點冷。不過李意也算得上是個得力的助手。甚至是不需要他交代什麽，他就能夠把所有的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
“少爺，你快回去，老爺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從馬車上摔了下來，現在正在屋裏頭躺著呐。”
李由匆匆跑進鋪子，拉著他就往街上停著的馬車上跑去。
如果，自己沒有離開，是不是兩兄弟的結局都會不一樣？可是很多年後的他想，打從自己一出生就是接著李家大少爺的光芒，沒有他，李意自然不用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自己根本沒有立場。他終究還是會走到和自己對立的一麵。
“我李意發誓，就算是要我入刀山下火鍋，也要與你李文忠斷絕父子關係，從今往後，他李文忠是生是死無與我我李意無關，我李意生死有命也不由你李文忠。”
他擔心的事還是來了，父親終於還是發現了藏在他身邊的李意，摔下馬不過是個幌子，想要騙他回來的幌子。
父親乘著摔下馬的幌子，將李意綁到了宗祠，用了李家最嚴重的家法……鞭刑。他趕過去的時候鞭子無情的打開了他的背，血色染紅了他的半件衣服。
父親對李意從來沒有盡到過一天父親的責任。本來李意就對這個父親沒有感情，母親又因為抑鬱最終死了，這樣的怨，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徹底化解的。
李意沒有哭，也沒有喊，他說隻是喃喃的說著：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可是父親還是後悔了，是真的後悔了，每每夜深的時候，他聽得最多的就是意娘和意兒，可是李意再也不會回來。
“離兒，你告訴我，意兒是不是真的走了。”父親幾乎是一夜白了頭發，他衣不解帶的伺候在他的身邊。父親本來病有些口齒不清，但若不可聞的聲音說的還是李意。
“父親大人，意娘走了，三年前就死了，她的墳就葬在青龍崗上，去年我去過，墳上都長草了。”
父親哭了，像個嬰孩一樣嚶嚶的哭起來。
“意娘，我對不住你啊，我對不住我們的孩子啊。”
他原本以為，他和李意，就算是留著一半的血液，也不會再有相見的可能，父親，就由他照顧吧，李意的情，就讓他李離來還吧，他的一切原本就是李意的。
可是，他還是遇見了李意，不過已經是三年後，李意已經長成了一個翩翩的少年，美則美已，卻是女兒裝的李一。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五月的名字，即使是有重名的，但是那也是別人的事，向來與他無關，他關心的隻有自己的父母以及那個父親想要求的原諒的哥哥。
看到不遠處站著額兩個女子，他知道其中一個應當是個男子，李由的臉上露出笑容，“少爺，你看，這不是大少爺嗎？”
“嗯，看著他就好。”他隨在李意的身後，並沒有被發現。
“這個女人不過是世上最普通的人了，但是難得李意那樣冷情的性子也能奈的了這麽個世俗的女子跟在身邊，倒是難為他了。”李由對著他說道。
他笑了笑，並沒有回答，隻是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李意的方向，似乎是在看著一場好戲。
不過是一下的時間而已，前方的人群已經**起來。白色的衣服混在各中顏色的衣服中間，格外顯眼。她似乎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李離突然一動不動，那樣的眼神他並不是沒有見過。李離還記得李意說出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那句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大有勢不可挽回的氣勢。
“哎呦，今天到叫小爺遇見了個天仙。”
隻是轉瞬的時間，那個他並不看好的女子已經拉著李意跑過了他的眼前，說實話，她的容貌並不算是耀眼，女人他也見過不少，漂亮的、妖豔的，但是沒有一個是像她這樣的。可是女子蹦跑的畫麵還是讓他的腦子一瞬間的空白。
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想，到底是什麽讓他記得了她，那樣的樣貌不是很出色，但是那樣溫暖的笑容還是讓他的心出現了短暫的跳動。
爹生前對他是很好，但是前提是他是個生意方麵的天才，娘對他也很好。但是娘的眼神總像是透過自己看著另外的人。
溫暖，這是他在家外唯一感受到的溫暖。
“娘的，快給我抓住這個小丫頭去。”
他出手，不過是刹那的時間，手上的銅錢打到了追上來的幾個小嘍羅。
他並不是想幫李意什麽，對李意不過是弟弟對哥哥的疼愛而已。隻是，那個女子還是挑起了他的興趣，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每一次都遇見他這樣的好人。
“五月。”他無心關注這個女子的消息
，不管是不是因為好奇。但是靠近李意的人他不得不多留幾個心眼。
“要是我是男的，我也會喜歡上李意。”
看來她並不知道李意的真實身份，把他當作了李意的愛慕者。靠著英雄救美接近李意。
李離還記得自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的笑了，但是他還記得李意當時的臉色並不好，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上一個男人，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是自己的弟弟。他看著這個女人，明明心裏對知道事情的始末好奇得要死，卻偏偏又做出一副有心無膽的神情。
天空飄過來幾朵潔白的雲朵，她就站在邊上笑靨如花。他的心情莫名其妙的飛揚起來，要是一直這樣該多好。他承認，他動心了。僅僅是因為她那張笑臉，可以笑的無拘無束，笑的單純無邪，笑的帶動了他心底最渴望的溫暖。
“但願那個女子是個好人，不會負了大少。”李由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不管是去哪兒，不會埋怨，這個人夠忠心。
“她不是那樣的人。”莫名的相信她，僅僅就是剛才的擦肩而過嗎？他不得而知。
想到這兒，他突然間想到他們之前是不是還有過一麵之緣。
“咦，你們又看見一個小小的紮著辮子的小姑娘嗎，她叫長安。”
他興味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我確實看見了一個小小的紮著辮子的小姑娘，不過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叫做長安。”
“咦，是真的嗎？那你能告訴我她在哪裏嗎？”
那個時候的自己很單純，單純的隻是想逗弄這個女孩子而已。“嗯，那個小女孩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哦，原來是這個孩子。原來自己和她還真的是有過一麵之緣。
其實，他對戚五月這個女人並不怎麽看好，沒權沒勢，要什麽沒有什麽。他實在是想不到要是李意想要回到李家大院，勢必會挑起不少人的不滿意，這樣的一個女人能夠幫助李意什麽？可是當他用這樣的觀點看她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錯了。眼見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你們不要殺我，好不好，我不會告訴王婆的。”
他一個人臨風站在屋頂，看著李意將大夫人派來的人給殺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不知道李意是從何時知道的他的母親之前承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知道李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武功的，當他知道的時候，李意的身手已經不在他之下，他寧願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腥，也不願意她的世界裏看見這肮髒的一麵。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李離就站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的看著，僅僅是看而已，或許這樣的看無關風月，隻是隨了那個人。
他第一次隨著李意的眼光看向這個姑且稱為女孩的人，平凡的根本沒有辦法和他見過的那些漂亮的女孩相比，潑辣不算，倒是有些倔。他不懷疑李意的能力，倒是開始懷疑李意的眼光。
後來，李意回到了大院，漸漸的，他見到這個女子的次數也變少了，不過，偶爾，還是會在作坊的外麵看見她。
她見到自己的次數不多，可是每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都會習慣性的看看一邊，接著又看了看自己。然後搖搖頭，走開。他知道，她一直想見的是李意，可是他不想點破，隻是每一次都是笑過。
他依稀記得那是個晴朗的天氣，天空漂泊著幾朵白雲，可是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他看見的卻是殘忍血腥的一幕。
他負傷躺倒在地上，李意殺紅了眼追著那個女人雇來的高手出了院外，不知所蹤。
“啊……”
是她的尖叫，連帶著盆子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誰沒有過自己陰暗的一麵？
可是這個女人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她沒有跑，隻是嚇的不敢說話，顫抖著走到他的眼前。
“喂，喂，喂。李離，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能死。我娘說過，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像你這樣壞到了家的人一定不會死的，對不對。”
原本以為救他的不是李意就是李由，卻偏偏沒有想到是這個自己一直都不怎麽看好的丫頭。
“為什麽救我。”李離問。
“你要是死了，我找誰要我的那二兩銀子去？”她答。
嗬，李離是誰？怎麽會在乎那區區的二兩銀子？他想笑，她到底是在安慰人還是在詛咒人。可是一笑就會拉動肚子上的傷口。疼得要死。明明自己都不一定跑得出去，卻偏偏還要拖著他這個半死不活的人。
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李離開始注意到了這個女人。這個注定成為自己生命裏不可能的人。
她並不怎麽哭，即便是在作坊那裏受了極大的委屈。倒是經常見到她笑，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可每每和那幾個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露出她真實的一麵，要麽是被段文韜氣的跺腳，要麽是和長安扮氣，不過總是過了幾天就拉下自己的麵子給人家賠罪。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看李意時候的神情，是李意長得太過好看還是她天生的自卑膽怯，他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的就是李意對她不一樣，也就是這樣的不一樣，注定了他比李意晚一步。
可是這樣的笑臉，是李意給帶來的。無論她笑的多麽的燦爛，似乎都與他李離無關。可是他還是耐不住去關心她。照顧她。
後來，李意回到了李家大院。原本以為，李意和這個叫做戚五月的女子不會再有交集，這是上天給他李離最好的機會。
可是萬萬想不到，李意還是違背了家族的意願娶她為妻。
山盟海誓，比翼雙飛。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