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叁卷 杯酒釋情

“……”蘊卿頓了片刻,緩緩伸手接過酒杯,雙臂異常沉重。

涼小小望著滿滿的酒杯,嘴角突然溢出一絲陰冷的笑……

蒼白的菱唇微微顫動,貼上了冰涼的酒杯,酒香躥入鼻息,香魅醉人。薄唇微啟,貝齒輕咬了下唇,似是下定了決心。

怎知突地,電光火石一般,蘊卿手中酒杯突然爆裂,鮮甜的酒水灑在地麵,原本清冽的酒水突然著地變的腥臭烏黑,泡沫汩汩。

涼小小失聲叫出退後一步,瞪大眼睛啞然,他果然是個妖怪!竟知酒中有毒!酒杯未動就自行爆裂!

這是怎樣可怖的妖怪!麵相絕美,柔弱嬌羞,心機全在暗處,防不勝防。涼小小突然自華麗寬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寶石彎刀,原本嬌美的容貌頃刻間扭曲,匕首直衝蘊卿咽喉。

既然暗的不行,她可以來明的。不過一個俘虜罷了,反正已經敗露,她不怕拚個你死我活。

女人可以是最嬌弱的貓咪,也可以是最狠毒的蛇蠍。為了她要得到的,失了少女時代的純真簡單。涼小小的眼中早已沒了一國之母的威嚴與澄澈,浸滿了仇恨和嫉妒。

“謝謝……”一道淚痕在月色下閃爍,蘊卿合了雙眼,他並不知酒杯為何而碎,然王妃之意他自然曉得。或許如此,於他,於眾人,也是種解脫?

生既無歡,死亦無懼,隻是他還沒有找到生身母親,沒有回天都去看一起長大的姐姐們。

沒有回報爵次大王的種種,還沒有……

沒有再見到那個邪冷狠毒奠亓聖將軍——亓官昭,沒有報那羞辱之仇。

原來,他竟真的還有這麽多不舍和不安,可是沒關係了,來生再活一次,他定不要這幅絕美皮囊。

“不必言謝!”涼小小聞言一驚,隻頓了一下,一個箭步衝上去。

唇邊溢出一絲慘淡的笑,蘊卿抬了玉頸,心中釋然。

全道是,一場人生一回夢,待到夢醒,他多想看到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竹影深處一道黑影閃出,波斯彎刀在深夜的月光之中詭異地雪亮,刀尖卻突然定格在蘊卿頸前一寸,涼小小突地一暈,順勢滑入來者懷中。

“你……”並沒有遇到想象中帝痛,蘊卿睜開眼,望著眼前青色蟒袍的亓官昭,驚訝地說不出話。

“我什麽我!你這個蠢蛋!不知方才有多危險嗎!”亓官昭隻是抓好時機,點了涼小小昏睡,讓她趴在石桌上,回頭望著呆立的蘊卿,神色緊張。

如果在以前,他定一掌便將這個女人捏碎。可如今,他沒有,是什麽讓他改變了一點點?

“你怎麽……會來這裏……”美眸圓睜,並沒有接下亓官昭的話。兩軍交戰,勢不兩立,他怎地不顧個人安危夜闖爵次王宮……

“你是真想尋死,還是活脫脫一個白癡!”看他滿臉淡然的樣子,之前為他揪緊的心突然又是一縮,亓官昭雙手緊緊攥著蘊卿纖弱雙肩,劇烈搖晃,似乎想將他從某個幻境中搖醒。

“我知,酒中有毒。”淚痕未幹的他緩緩抬頭,劇烈的晃動讓他眼眶中的淚珠簌簌落下,飛落在地上,悄悄蒸發。

“你知道!你知道還那麽做!”若不是他來得巧,恐怕今後再也見不到他了,是不是會永遠失去他。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沒來由的痛,隻有將他緊緊鎖在自己這裏才心安。

“是,我可以選擇我的路!我就是個掃把星!是我害得兩軍兵戎相見,百姓家破人亡!我難道不該死麽!”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蘊卿大聲喊出自己心中自暴自棄的想法,連他自己都驚訝,原來死,他真的不怕死。

“蘊卿!你這個笨蛋!該死!有人為你一擲千金替你贖身,你卻逃無所蹤杳無音信!有人為尋你發動全兵翻了整個夕州城,你卻跑到爵次棄天從爵!有人為你囚了爵次統領隻為換你回來,你卻不知用意遲不現身!有人為你向爵次發兵隻怕你身陷囹圄受到傷害,你卻兀自尋死不領情意!有人為你夜闖爵次大內王宮,隻為見你一麵知你安好,你卻在這裏大放厥詞說你該死!你是該死!你該死!”

亓官昭滔滔不絕地低聲怒吼,夜涼如水清風之中,深沉的訴說。堅強如他,眸中卻已晶瑩閃爍。他不曾怕過什麽,即便戰場負傷生死未卜,他永遠一笑置之,可是方才他竟是那麽害怕失去他。心中的話完全不受他的控製,全部傾泄而出。他隻是個武將粗人,不懂得如何憐香惜玉如何拐彎抹角,他隻是愛了,難道愛了,有錯嗎?就活該失去嗎?

他那麽用心地去感受,他卻一直想要尋死,想要徹底離開他。他隻是從不曾愛過,亦不知該如何愛。難道艱難地摸索就那麽讓人不可原諒嗎,犯下的錯,就永無彌補的機會了嗎?

他還要一直違背自己的心多久,還要冰冷殘酷地對待他多久?強迫他接受他,縱火燒芸從樓都不是他本意,他隻想,留他在身邊,僅此而已。

他隻是一直不肯服輸,不肯放下尊嚴,不肯承認真的有人可以影響他的續。

他一直那麽強硬、倔強、蠻橫、霸道、拒絕服從,可這一次,他卻輸得徹底,那一縷情意,已經深深駐入心底,以流光飛火的速度改變控製他的思想。

難道還要逃避嗎?他還能撐多久?孤注一擲,卻結結實實敗了一回,把心輸得徹底。

明明看他流淚心就揪得生緊,卻背棄本意更加強硬;明明時刻擔心他的安慰,見到他卻又冷言冷語;明明腦海中一直是他的音容揮之不去,在他麵前卻還要苦苦掩蓋內心的暗湧悸動……

淚已滑出,全然不似往日戰場上英姿颯爽,徒留卸下所有防備後的那一抹脆弱。前幾日戰場之上,他竟舍身救他。再也說不出什麽,隻緊緊將他,擁入懷中,雙手將他牢牢扣在肩頭,緊緊攥著秀美柔順的發。

隻一個擁抱,已畫地為牢。

今生此心,隻鎖一人。

突然被擁入溫熱的懷中,蘊卿心中微微顫動了一下,難道方才那番話,才是他心中真實的想法?他竟為他,做了那麽多事,隻是他不知,還全然把他放在狠毒的角色之上。

衣襟濕潤,抱得生緊,仿佛再讓他透不過氣來,可是突然,他覺得他就像個孩子,卸下一切裝備的孩子,天真,脆弱,甚至不顧其他在他麵前哭泣。

纖細的雙手攬上他健壯的身體,給他一絲安慰。他的真心,他該怎樣才能不去擊碎?誰都會做錯事,就像孩子夜深回家害怕被父母訓斥一樣,撒個小謊,以求無事。他對他做的,是否隻是因為,他在乎。從來,沒有人這樣在乎,他這個身世不明的人。

可是,他能原諒這一切嗎?他不是孩子,也不是隻撒了個小謊,他該原諒嗎?

“白癡,你真的,不想回天都嗎。”涼風拂過,吹醒沉迷之人,亓官昭驚覺失態,緩緩放開懷中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想回去,也不想。他能決定嗎。

“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不勉強,但是我會保證你的安全。”他不是隨口說說,而是下了決心。

“我真的不知道……”蘊卿垂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一片赤誠。

“你可以慢慢想,今日我來,隻為確認你的安全。”幾日來他心中全部是他,再容不下其他,不來見他一麵,難以入睡。

“……”

“兩軍交戰,並非因你,莫要自責。爵次是天都北方的重要威脅,這是國家的事,錯不在你;兵荒馬亂,百姓家破人亡在所難免;日後也不許再說自己是掃把星這種話,如果你是,那麽全天下的人都是!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但是你不能對自己如此輕視。”亓官昭握緊蘊卿的手,提至唇邊,溫熱的氣息吐納,“至少於我,你重要過一切。”

蘊卿驚愕地抬頭,他的轉變是怎樣地突然和,淩駕於一切之上的他,居然說,他重要過一切。

“還有,芸從樓所有人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爵次統領也一樣。隻要你安全,他們都不會怎樣。”

亓官昭說完,向來陰冷的臉上竟浮現出安心的微笑,抬頭望向環廊深暗的另一頭,“出來吧,躲那麽久了。”

蘊卿一驚,走出的正是淩子歸。

深夜無法入眠,所以來看看蘊卿,不想卻突然見到他們相擁的一幕,他緊緊擁著他,他也微微攬著他,是不是已經說明了。他不想知道,卻止不住心底想要留下的。

“不論你是何人,夜闖爵次,死罪難逃。”淩子歸收起平日溫柔的一麵,神威千重,帝王風範盡顯。他從沒懷疑過亓官昭的能力,爵次王宮守衛重重,亓官昭竟能輕鬆找到蘊卿所在。

“今日我來,無意冒犯,隻為一探蘊卿近況;如果閣下也有興趣看看爵次統領的近況,那我天都大門友好敞開。”亓官昭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語氣輕蔑。

“如果將軍答允,自然不會虧待我爵次統領,這點我放心。”

“如此甚好,還有,在蘊卿回到天都之前,你要保證他的安全。”亓官昭望望一旁的蘊卿。

“放肆!你在懷疑我保護他的能力?”

“事實如此,恐怕你還得多費些心思。”亓官昭俾倪攤在石桌上的王妃,地上的毒酒已說明了一切。

“朕當如何,不必外人來教,請回。”淩子歸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不必外人教?那就管好你爵次自己的事,別折騰得滅國了都不知道為什麽!”亓官昭嗤笑一聲,雙臂環胸,語氣挑釁。

“你什麽意思!”淩子歸緊鎖劍眉。

“留意你的王妃和國丈吧。”亓官昭不想多費唇舌,轉身向蘊卿,“北方夜涼,日後夜裏不可傳的如此單薄出來,記住。”

霸道的語氣透著些許溫柔,滲入心底,叫人不得不從。

“亓官昭……”

“不必多言,我會等你,自願回到天都的那一天。”話畢,亓官昭縱身一躍,消失於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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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卿會得到他想要的幸福,我相信。

亓官昭也會慢慢改變,本性並不壞的他,在慢慢學會如何去愛。

——酸好喝的古惑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