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店小二一見陳玄丘回來,馬上就迎上去,笑吟吟地道:“客官您回來啦,可曾尋到尊親?”

陳玄丘頷首道:“尋到了。”

小二一聽,遺憾地道:“哎喲,那客官莫不是要搬去親戚家住了?”

陳玄丘微微搖頭道:“不可,我那親戚家沒有男丁,陳某不便久留,還是要住在這裏的。”

小二大喜,忙殷勤地道:“那客官快回去休息吧。您晚上想吃點什麽酒菜,可以提前吩咐下來,小的給您預備著。一會兒小的再給您送兩桶熱水去,公子一身風塵,沐浴一番,便清爽一點。”

陳玄丘遲疑道:“你這熱水,可另收錢麽?”

咳,以前看小說,不要說修俠之人,就算江湖俠客,也從不為錢發愁。陳玄丘置身其間,才知道就算你是活神仙,出門還是要花錢的。

本來,他都不想住這上房,太貴了些。可是人家掌櫃的一瞧他那仙人之姿,理所當然、地義天經的就給他安排了上房,陳玄丘也不好再推卻,可這一來,囊中就更顯羞澀了。

小二笑嘻嘻地道:“不另收錢,不另收錢。”

陳玄丘甚是歡喜,原來住上房自有住上房的好處,服務這麽好。

陳玄丘欣然點頭道:“既如此,有勞了。”

小二抻著脖子看他走遠,馬上拍了拍手,立時從那廊柱後麵,招牌旁邊、側廂門口還有大堂角落裏,走出五六個女子來。

店小二道:“如何,如何?陳公子是否風姿殊麗,仿若仙人?”

一個紅裳少女激動地道:“啊,太漂亮了,真的是太漂亮了。他剛剛就那麽一扭頭,眼睛輕輕一掃,仿佛就在盯著我看似的。”

另一個少女捂著胸口,氣咻咻地道:“我不行了,我腿都軟了。他剛剛從我旁邊過去,我雖是背對著他,也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啊~~~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好香……”

店小二嗅了嗅鼻子,心道:“她說的香味兒,真不是廚下燉的蹄膀麽?”

店小二拍拍手道:“好了好了,我沒騙你們吧?快快快,給錢了給錢了。一會兒我給陳公子送熱水去,我告訴你們,他住的這上房,可是有三個窟窿能偷窺的,就隻三個位置,十文錢一個,先到先得……”

眾少女馬上踴躍道:“我要我要,給我一個。”

……

陳玄丘回到上房,在桌旁坐下,暗暗思索著接下來的行止。

今日雖然在山裏殺了人,不過看這一方世界裏的官府,管理極為粗放,恐怕隻要不是在這城裏殺人,他們是不會多加理會的,一時倒不用太擔心。

不過自己那指腹為婚的人家搬去了中京,這大雍看來無論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了。就算他不把父親指婚的事兒放在心上,中央之國較之這西陲小國也是繁華百倍的所在。

如果硬要一比,那大雍中京應該如長安、鹹陽一般繁華,而這裏卻如當時的瓊州、苗疆一般落後,否則像鬼王宗那種鬼修,無論如何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大行其道。

隻是要去大雍的話,蒲兒丫頭怎麽辦?還有,要行遠路得有盤纏啊,難不成我去街上支個攤子表演胸口碎大石麽?

陳玄丘突然想起師父傳給他的《造化不死經》,唇角不由抽搐了幾下。那見鬼的《造化不死經》裏居然連烹調和裁衣等技能都有。

在這個時代,但凡有一技之長,就不愁沒飯吃,陳玄丘所學的裁衣烹飪等技能,還是相當高明的。

這一路行來,陳玄丘嚐過人間飯菜,也看過別人衣著,自忖若是由他出手,絕對是大師品級。唔……那就一路走去,做個服裝設計大師或者烹飪大師?

陳玄丘忽然覺得,那本所謂的《造化不死經》沒準就是他師父量體裁衣,專門為他而作的。

蒲兒,對了,這半天沒動靜,那小丫頭在做什麽?

蒲兒境遇悲慘,陳玄丘作為一個現代人,對她悲慘的遭遇是頗為憐憫的。想到這裏,便起身去看。

安排住處的時候,陳玄丘記得聽那小二說過一嘴,蒲兒安排在丁字二號房。門前都有銘牌,陳玄丘一路行去,看到丁字二號房的銘牌,便推開了房門。

房門一開,陳玄丘便是一愣,這也是住房?怎麽大小就如一個雜貨間?

那房子太小也太矮了,陳玄丘要進去還得彎下腰,這明顯就是利用房角旮旯間壁出來的。

屋子沒有窗,除了矮,還非常小,隻擺下一張床便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了。那床也簡單,就是個木頭架子,榻上鋪著一層稻草。

一開門,就有一陣渾濁腐敗的氣息傳來,看來是那稻草太久不換,房間又陰暗潮濕造成的。

蒲兒坐在床邊,雙手托腮,幽幽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房門一開,她先適應了一下視線,這才看清是陳玄丘,趕緊站起來,怯生生地道:“公子。”

陳玄丘蹙眉道:“你住在這樣的地方?”

蒲兒愕然看看四周,突然明白了什麽,趕緊道:“婢子去睡馬廄也沒關係的。”

陳玄丘搖頭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這地方太差了。”

蒲兒訝然道:“不會呀,這裏很好。蒲兒長這麽大,這是睡過的最好的地方了。”

陳玄丘聽了一陣默然。

蒲兒低著頭扯扯身上衣裳,又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這身衣裳,也是人家這輩子穿過的最好的一件,一個補丁都沒有。要不是因為老爺想把人家送去殉老太爺,還穿不上呢。”

陳玄丘歎了口氣,道:“你過來。”

蒲兒趕緊跑到陳玄丘身邊,陳玄丘摸了摸她枯草般幹澀的頭發,柔聲道:“你就睡我那客房外間吧。”

陳玄丘看看小姑娘那菜色的髒兮兮小臉兒,又道:“一會兒小二會送熱水來,你去洗個澡。”

……

這一晚,小二哥很懊惱。

他娘給他相了一門親,聘禮要的並不多,還差二十文就可以下聘了。他本以為今天就能湊足錢,半年後他就能娶媳婦了。結果,還要再攢半年。

這一晚,對住在附近的幾位姑娘來說是有些心煩意亂的。那個好看的男人,穿著衣服都看得人心慌意亂,這要是……哎!怎麽就換了個髒兮兮的小丫頭呢,她有的老娘都有,看她作甚?

做針娘的溪兒不小心紮了手,做廚娘的蘭兒跟掉了魂兒的炒糊了菜,唱曲兒的蓮兒卻得了賞錢。因為聽曲兒的大爺說,她唱的特別好,柔音婉轉悲切,把那幽怨悵然的韻味兒都唱出來了……

這一晚對蒲兒來說,就像一場夢。如果不是因為哥哥剛死,心中悲傷,她會高興的跳起來。

她從來沒有用熱水洗過澡,從來沒用過那香香的,用皂莢、小豆、杏仁磨合而成的澡脂凝膏,洗完了之後皮膚好滑,嗅著香香的。

她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那米麵都是細的、白的,是老爺們才能吃的。菜裏頭居然還有肉,咬一口舌頭都要融化了,原來這就是肉。

還有那柔軟的被褥,幹淨、幹燥,有種陽光的味道,雖然是鋪在並起的長凳上,可這已是她這輩子睡過的最好的床鋪。

她小心翼翼地趴在上邊,像小狗兒似的這裏嗅嗅,那裏摸摸,她真想讓她逝去的爹娘和哥哥知道,她現在過得有多幸福,有多快活。

公子說了,會帶她離開這裏,去傳說中的大雍。據說那裏是中央之國,比這西陲邊荒的清涼州要繁華富庶一百倍,那應該是仙界了吧?隻有仙人才配享受的地方。

蒲兒睡著的時候,那濃濃的滿足感與幸福感,還充溢著她的身心。

陳玄丘睡的很晚,當他躺下時,能聽見外間屋裏蒲兒小貓兒似的細細的呼吸聲。

他在打坐。雖然師父沒有傳他凝煉內丹的修真法門,但身體的整個築基階段,他學的都是最上乘的練體法門。

強健的身體,是修真者的渡厄寶筏。隻有鬼王宗那種下乘小道才不在乎肉身的修煉,而隻專注元神。

要成大道,要渡天劫,道體的作用十分重要,對以武證道的人來說,肉身的作用更是絲毫不遜於元神。

若能成就道體神軀,以肉身成道,那就是成了仙,比起其他仙人來也要強大一倍。陳玄丘的師父恰恰是以武證道的一位大能,他傳授給陳玄丘的功法又豈是等閑。

再加上陳玄丘擁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強大血脈,所以煉體事半功倍。他的容貌固然傳自父母,但他的膚色看起來比精心保養自己的女子們都要白皙晶瑩、潤澤光滑,卻是因為他煉體有成。

冰肌玉骨血如汞,練髓如霜道體成。陳玄丘如今已是“冰肌”大圓滿,內視之下,一身骨骼都在凝實,已經呈現半透明的玉化。他的氣血之旺,若有會望氣的人看他,會覺得他周身上下,便似籠罩著一層永恒不滅的烈焰真火。

夜深了,陳玄丘收功睡下,悠長的氣息漸轉平穩。

夜色中,一縷肉眼幾不可見,但是會叫人汗毛直豎的陰森氣息,悠然飄來,沒入了客棧之中。

陳玄丘隔壁房間,湯維負著雙手正在燈下緩緩踱步。玄陰鬼道門居然敢以邪祟之術害了朝廷命官一家,必須徹底鏟除,那個白桃兒,必須死。

不過,湯公子住在客棧裏,卻是另有打算。他若亮出身份,本地官吏必然奉若上賓,可他卻住在這裏,顯然是不想讓姬國官員知道他來了。

這裏是清涼州的府城,這裏建有奉常院,可是在奉常院轄下,鬼王宗竟如此猖獗?

奉常寺是大雍的神罰執法衙門,普通執法者最厭惡以武犯禁。奉常寺中人,則是厭惡一切修行者,認為他們不事生產、專生是非,對天下毫無益處。所以,以邪術作惡者,必殺之。對其他修行者,奉常寺中人也沒什麽好感。

因此,修真門派大多建在凡人足跡很少涉及的深山大澤之中。可是在清涼常奉常院轄下,鬼王宗這等宗門居然肆無忌憚地混跡於世俗,絲毫不知收斂。湯公子懷疑本地的奉常院主陳力行,隻怕有些問題。

“噫?”

湯公子突然止步,雙目如虛空生電,霍然向虛空望去。

什麽邪祟如此大膽,難道是衝著我來的?

湯公子念頭剛剛一轉,卻覺得那縷陰寒的氣息,倏然鑽進了隔壁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