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漢子跌得七葷八素,掙紮著爬起來,向湖畔望去,就見陳玄丘掌心吐力,碧波炸起,又是一尾肥魚炸暈在水麵上,跟他方才摔倒的英姿大體相仿。

陳玄丘向邋遢漢子笑道:“擾了足下清夢,抱歉了!”

邋遢漢子哼了一聲,揉了揉鼻子,悻悻地從地上站起來。

就見陳玄丘殺魚去鱗去腸,又在清澈的湖水中將魚洗淨,抬手從樹上折下一截樹枝,擼去莖葉,穿好大魚,提著便往回走。

邋遢漢子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陳玄丘生起火來,用幾根樹枝巧妙地搭起一個架子,用藤蘿纏緊,往火上一放,串好的大魚架上去,輕輕旋轉,火力均勻地灑在兩條各有三四斤重的肥美大魚身上立時嗞嗞作響。

邋遢漢子在一旁石上坐下,看他生火烤魚,抻著脖子,看得津津有味兒。

談羲茗已經寫好手記,眼巴巴地看著,饞涎欲滴。此時見最重要的部分都做完了,便躍躍欲試地道:“我來我來,這個我會轉的。”

“好!你轉慢一些,勻速旋轉,讓魚均勻受熱!”

陳玄丘囑咐了一句,便一笑讓開,談羲茗興致勃勃地接手,輕輕轉動樹枝,覺得非常有趣。

陳玄丘瞟了眼邋遢漢子,他正抻著脖子看的入迷。從昨晚至今接觸的情況,可以看出這邋遢漢子不像壞人,而且是個不太願意惹事的江湖人,所以陳玄丘放心地對談羲茗道:“你且烤魚,我去尋些佐料來。”

“好!誒,你可不要走太遠,我姐姐說,外邊有很多壞人的。”

陳玄丘笑道:“好!”

陳玄丘縱身掠去,那邋遢漢子卻不甚服氣地對談羲茗道:“你說世上壞人多便壞人多,為什麽要特意看我一眼。”

談羲茗撇撇嘴道:“一看你就不像好人。”

邋遢漢子氣道:“你哪隻眼睛看我不像好人了?我不像,那小子就像了麽?”

談羲茗登時眉開眼笑:“對啊對啊,玄丘哥哥一看就是大好人。你麽……”

談羲茗上下看他兩眼,搖搖頭,遺憾地歎了口氣。

邋遢漢子冷哼道:“臭丫頭,別仗著有幾分小姿色,就以為天下男人都會打你主意。我告訴你,我是不能好女色的,你放心好了。”

談羲茗訝然道:“你是不好女色,還是不能好女色。”

邋遢漢子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道:“非不好也,是不能也。”

“喔……”

談羲茗是個善良的好姑娘,登時滿臉同情,歉然道:“對不起呀,我不說你了。”

“嗯?她好像誤會了什麽?”邋遢漢子想了想,覺得也沒必要跟她解釋。

邋遢漢子從包袱中拿出一個小包袱,在膝上解開,裏邊有一個大饢,烤色焦黃。

邋遢漢子拿起大饢就啃了一口,一口下去,臉色忽然一僵,抬眼偷瞄談羲茗,見她正全神貫注於烤魚,不曾發現自己的窘境,忙轉過身去,雙手抓著大饢,左右搖晃了幾下,終於把大饢從牙上拔了下來。

邋遢漢子換了個地方,狠狠地再咬一口,然後便雙手拽著大餅,拚命撕扯起來。撕扯半天,最終為了牙齒,還是頹然放棄。

邋遢漢子想了想,往後挪了挪,亮出屁股底下的一片石頭,把饢放上去,又拔出刀來,把刀鋒壓上去,一手握著刀柄,一手按著刀背,開始“嘎悠”起來。

陳玄丘在林中坡上迅速晃了一圈兒,便找了一大捧佐料回來。他在青萍山上長大,從小學過的技藝中就有烹飪一道,自從學會他就成了青萍第一廚,經常要給師兄師姐們做好吃的,這佐料自然認的齊全。

野薑、花椒、野蒜、野蔥、紫蘇、茱萸……

陳玄丘把這些佐料打散了連汁液帶碎葉,輕輕灑在烤魚上邊,從談羲茗手中接過手來,把魚輕輕一轉,火舌燎上去,那漸已烤熟的大魚登時散發出一股比之前要濃鬱數倍的香氣來。

“哇!”談羲茗嗅到香氣,很沒形象地都要流出口水了,她趕緊抿住嘴巴,默默吞咽了一口。

邋遢漢子切下一條饢來,偷偷塞進嘴巴裏,背對著陳玄丘和談羲茗,跟扯牛皮筋兒似的,一邊奮力咀嚼,一邊暗暗牢騷:這店家真是無良啊,麵都是死麵,不曾醒開。這才放了五天,就完全嚼不動了。

陳玄丘瞧他聳著肩膀,跟一隻倉鼠似的,吃得實在有趣,忍不住笑道:“兄台,相逢即是有緣。我這大魚七八斤重,我們兩人也吃不完,不如過來,嚐嚐在下的手藝啊。”

“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邋遢漢子大喜,立即把放了五天的饢往包袱裏胡亂一塞,轉過身來,搬著屁股底下的大石頭就蹭了過來。

“哈哈,在下姓殷名受,‘君子以虛受人’的受。大雍中京人氏,遊曆天下以增長見聞。不知足下是……”一給他好吃的,這邋遢漢子也熱情起來。

陳玄丘微微一訝,沒想到竟在這裏碰上了大雍中京人氏,說不定此去中京,還有借助於他的地方,陳玄丘也更加熱情起來,道:“在下陳玄丘,清涼州青萍人氏。在下不日正要前往中京,見識一下這天下中樞,繁華鼎盛之地。”

“咦?”談羲茗偷偷看了陳玄丘一眼,心花怒放:玄丘哥哥要去我家?果然有緣千裏來相會,他就是我等了十八年的命中人呐!

“咳!玄……陳大哥,魚好了沒有?”陳玄丘聽見驚咦一聲,不禁看來,談羲茗心中一慌,忙掩飾地詢問。

私下裏,她可以對別人喊他玄丘哥哥,那是宣示主權。可當著陳玄丘本人的麵兒,她終究害羞,不太好意思喊出口。

陳玄丘笑道:“好了好了,你嚐嚐好不好吃。”

陳玄丘將一條大魚拿下來,一分兩半,分別遞給談羲茗和殷受。

談羲茗也顧不得燙,胡亂吹了幾下就咬了一口,這一口下去,一雙杏眼登時變成了月牙兒。

那焦脆、鮮香、滑嫩的魚肉、香噴噴的魚皮,再加上諸般新鮮佐料的搭配,味蕾在這一刻得到了融化般的滿足,好~~好好吃啊~~~

談羲茗原本還想在漂亮的玄丘哥哥麵前保持小淑女形象呢,這時那念頭已經完全拋到了九宵雲外。談羲茗吃得“唏唏哈哈”的,可一張小嘴卻是再也停不下來。

殷受見談羲茗吃的這麽香,趕緊也咬了一口,登時齒頰留香,眼淚都快下來了。他的老師說,他將來是要擔當莫大之重任的人,不可不知民間疾苦。一定要苦行入世,磨礪身心,將來才能好賢求治,黜陟幽明。

他信了那老東西的鬼話,這風餐露宿的日子,好苦!已經有多久沒吃過這樣的美味了?不!以前壓根兒就沒吃過,那些珍饈美味都不及這烤魚一口啊!

不對,這就是一條普通的河魚而已,他的手藝也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怎麽可能這麽好吃。一定是因為我已經太久沒吃過好東西,嘴巴裏都淡出鳥兒來的緣故。老師說“飽飫烹宰,饑厭糟糠”,看來還是有道理的。

陳玄丘聽說他是中京人氏,有意攀交,便道:“殷兄應該年長於我吧?遊曆天下幾年了?”

殷受啃著烤魚,含含糊糊地道:“我馬上就年滿十八了,你呢。”

陳玄丘聽得瞿然一驚,談羲茗一根魚刺吐到一半,也停在了嘴巴上。

殷受“唆嚨”一口啃得幹幹淨淨的魚骨,問道:“怎麽了?”

陳玄丘長長地吸了口氣,苦笑道:“小受啊,你這長得……可是著急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