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丘剛剛離開,談羲茗就從廊柱後麵跑了出來,嗔怪地道:“玄丘哥哥要跟人去打架了,你怎麽可以不陪著去呢,真是太不夠朋友了。”

殷受一攤雙手,悻悻地道:“他有任何理由,我都可以去啊。可人家嫌我累贅,我還怎麽開口?你說,我功夫真的很差麽?”

談羲茗翻個白眼兒道:“我又沒見過,我怎麽知道。”

殷受聽了心中忽地一動,這姑娘沒見過我的功夫,那陳玄丘也沒見過啊,他憑什麽說我功夫不高,是個累贅。看他溫潤如玉、斯文儒雅的樣子,又不是那種目無餘子、不可一世的狂妄之輩。

難道,這是他的遁詞?

隻是,現在要追卻已來不及了,殷受轉念又一想,陳玄丘隻是去殺鬼王宗的一個弟子而已。鬼王宗雖然了得,不過這位的陳兄功夫也是不俗,對付一個鬼王弟子,想必手到擒來。

談羲茗乜視著他道:“你在想什麽,莫非真想趕緊逃出清涼州麽?”

殷受笑道:“鬼王宗固然了得,不過我可不怕他們。我就在這客棧住下了,等陳兄回來,咱們一起走。”

談羲茗向他豎了豎大拇指,喜道:“這才夠朋友。”

談羲茗說完轉身就走,殷受愕然道:“你去哪裏?”

談羲茗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我本來是要看看玄丘哥哥回來沒有的,玄丘哥哥既然又出去了,那我就回房了。”

殷受摸了摸頜下的胡須,沉吟地道:“雖然她說的很有道理的樣子,可我為什麽總覺得哪裏不對呢?”

……

湯公子的窗子半掩著,一身翠衫的談羲茗從窗前一閃而過。

湯公子輕輕搖了搖頭:“老師還未回信。不過,怎麽看她也不像是老師允許了才來這裏的,這丫頭孤身在外殊為不妥,萬一有個好歹怎麽辦?不成,我得把她送回去。”

湯公子舉步就要出屋,這時一隻紙鶴突然從開啟的那道窗縫裏飛了進來,湯公子一見紙鶴頓時目光一凝,站住腳步向紙鶴望去。

那紙鶴飛停在空中,一對紙翅輕輕地扇動著,一個年輕男子恭謹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岐州奉常院啟稟少祝大人,西極海叟薑飛熊已經到了岐州,請大人示下。”

“海叟薑飛熊?”湯公子目光頓時一利。

那紙鶴在空中說完了話,便砰地一聲化作了一團火焰,飄飄搖搖的未及落地,便已燒成灰燼。

湯公子沉吟道:“西極海叟這幾年來一直周遊各國,結交各方奇人異士,隱隱然似有所圖,如今他來到姬國,究竟想幹什麽?老師曾囑咐我,要嚴密注意此人動靜。我今既在左近,應該去看個究竟才是。”

湯公子說罷,眉頭又是一皺:“不過,那丫頭怎麽辦?若把她帶去岐州,被姬侯看見,可是諸多不妥。”

……

談羲茗回到房間,在桌邊坐下,開開心心地掏出手劄,摸出炭筆,認真寫道:“姐姐,你妹夫不但人長得漂亮,還特別有愛心呢。一個小女奴被害,他都要去討還公道。你不知道,他說‘天不憐她,我憐。天不殺賊,我殺!’時,我看得心都要化了。”

談羲茗寫完了,咬著筆頭子想了想,陶醉地傻笑起來。

“砰砰砰!”房門叩響了。

談羲茗神色一正,大聲道:“男女授受不親,有什麽事,門外說話。”

談羲茗隻道來的是殷受,心想,瓜田李下的,我得避避嫌疑。若是小節不加注意,一旦玄丘哥哥不高興,我就完蛋了。

門外那人道:“小師妹,是我,湯維。”

談羲茗“啊”地一聲輕呼,一下子跳了起來:“湯師兄?他怎麽來了?是我爹叫他來抓我的麽?”

談羲茗慌慌張張四處要躲,張望一番,也沒發現個可以躲藏的地方,忽然發現桌上還攤著她的手劄,趕緊取過來揣回懷裏,這才揚聲道:“來了來了。”

談羲茗跑過去打開房門,裝出一副又驚又喜的模樣道:“啊,湯師兄,你怎麽在這裏!”

湯公子沉著臉道:“我還要問你呢,不會是老師讓你來的吧?”

“啊,我……嗯……嗬嗬,我跟爹爹嘔氣,隨便出來散散心嘛。”談羲茗的眼睛笑得月牙兒一般。

湯公子冷聲道:“這一散心,就跑到姬國來了?足足好幾千裏的路!你以前離家出走,不都是去親朋友故舊家裏麽?怎麽這一次跑這麽遠,老師豈不擔心。”

談羲茗吐了吐舌頭,幹笑道:“那個……當初決定一觀西海的時候,我也沒想到有這麽遠,嘿嘿,這不是走得不遠太容易被我爹找到麽,我就想讓他著著急。”

湯公子搖頭歎道:“師妹,你已經長大了,不可太任性,要不是師兄發現你,老師不知你下落,該何等焦急?師兄現在要去岐州辦一件要事,不宜帶你同行,你就在這兒住下,哪兒也不許再去了,待師兄辦完事情,就陪你回中京。”

“喔,好吧,反正我也逛悶了,那我在這等你。”談羲茗笑眯眯的,很乖巧。

湯公子展顏道:“好!以前你太刁蠻,自從過了十八歲,越來越懂事了。師兄那邊的事情很緊要,那師兄就先過去了。”

湯公子轉身要走,忽又想起什麽似的站住,從懷中摸出一摞紙鶴,遞給談羲茗,叮囑道:“這是傳訊紙鶴,你帶著,若有緊要事情,就傳訊給我。”

談羲茗歡喜地道:“啊,好啊好啊,就這麽幾張麽,還有沒有?”

湯公子無奈地道:“你要那麽多幹什麽?平素沒事,不要呼喚我。”

談羲茗幹笑道:“就是覺得好玩嘛。我爹以前祭煉紙鶴,都不給我玩。”

湯公子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從懷中摸出一摞,遞給談羲茗:“罷了罷了,都給你,省著點用啊。”

“喔,知道啦師兄,慢走啊師兄,一路順風啊師兄,後會有期啊師兄……”談羲茗招著手,送得興高采烈

湯公子聽得很欣慰:“以前師妹不管對誰,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樣子,性子嗆得狠,這才剛過十八歲,性情就大變樣兒了。當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目送湯公子遠去,談羲茗吐了吐舌頭:“幸好湯師兄不知道我有一個姐姐。不知道以前我是我姐姐,現在我姐姐是我,還以為我還是我,要不然,定然跟我繼續囉嗦的。”

談羲茗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傳訊紙鶴,開心地笑起來:“太好了,回頭我把它送給玄丘哥哥去,以後每次想他的時候,我就用紙鶴給他傳音。”

談羲茗開心片刻,又歪著頭想想:“可我老是想他怎麽辦,一隻紙鶴隻能傳一句話,這點紙鶴也不夠啊?我好笨誒!我該跟湯師兄學學怎麽祭煉紙鶴才對。”

……

月上柳梢,冀州城東,回龍穀。

這裏,是“鬼王宗”在冀州的最重要的分壇。

“鬼王宗”所修諸般秘術畢竟太過聳人聽聞,所以,雖然該宗門與世俗界的聯係十分密切,在清涼州一帶根基深厚,號稱有信眾百萬,可其真正隸屬於內門的分壇,還是設在人煙罕至的山中。

“鬼王宗”三十六座分壇,都是一內一外,一正一輔。單數分壇都是內門分壇,由內門長老和內門弟子組成,而雙數分壇則為外門分壇,由帶藝投靠的外門長老和資質不高的外門弟子組成。

被陳玄丘滅殺的陳長老所統率的第六壇,就是回龍穀秘壇的外圍。回龍穀這座分壇是為“鬼王宗”第五壇。

陳長老太過於托大,信心十足地在蘇家老宅布下必殺之陣,以為可以輕易對付陳玄丘,卻不料陳玄丘一身功法十分高明,竟可以‘以力破法’,而且他身上還有諸般法寶,結果被陳玄丘踏滅分壇,連一道陰魂都未逃出。

所以,這回龍穀第五壇,直到此刻還不知道鬼王宗第六壇已經從世間徹底消失。

山穀中一片靜謐,陳玄丘籍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掩近過來,像一隻耐性十足的山貓,在山門外耐心等候了近一個時辰。

他這份忍耐力,是在山中捕捉野獸,以及被師兄師姐們“追殺”練就的。至於這隱匿的功法,更是可以隔絕其人一切生機和氣息,就算野獸都嗅不到,比龜息功高明百倍。

終於,在月亮掛上枝頭的時候,一輛回龍穀的馬車駛來,陳玄丘一陣煙兒似的飄到了馬車下邊,穩穩地掛在那裏,被馬車帶進了回龍穀,連一道防禦大陣都沒有驚動。

明月掛上枝頭的時候,正在燈下笨拙地繡著荷包的談羲茗突然腦袋一沉,便寂然不動了。

過了片刻,一抹奇異的波動,談羲茗身上一襲黑衫從上到下,波浪湧過似的,迅速由黑變白。然後談羲茗把頭一抬,精神氣質頓時就變了模樣。

原本嬌憨可愛的她,雖然容顏未改,氣質卻變得有些清冷高傲,眼神更是透著一種睥睨的銳利。明月一升,談羲茗便陷入沉睡,換成她的姐姐談月茗出現了。

“咦?妹妹在做女紅?”

談月茗看著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置信:“這丫頭從來都不做女紅的,突然之間做什麽女紅啊,手都要紮成篩子了,這也是我的手啊!”

“咦?不對,我記得我被一個臭男人抓住了!”談月茗一下子跳起來,警惕地四顧,發現自己是在一幢陌生的客房裏,但房中寂靜,並無他人。

談月茗狐疑地自語道:“發生什麽事了?”

談月茗往懷裏一掏,摸出手劄,往桌邊一坐,把燈拉近了些,就在燈下看了起來。

“姐姐,說出來你都不信,我找到你妹夫了!”

嘎?

妹夫!

談月茗呆了一呆,趕緊繼續看下去。

談羲茗記錄得很零碎,大多都是自言自語的大發感慨,滿紙都是花癡味道。

談月茗全看完了才隱約弄明白,妹妹好像被那個害得自己不能被雷劈的臭小子給迷住了。而那小子今晚好像找什麽人尋仇去了。

“這個幼稚的白癡!真是太不叫人省心了!怎麽了呀你就喜歡他,簡直莫名其妙。”談月茗氣憤地看看手中那隻繡了兩隻小鴨子的荷包,不屑地往旁邊一扔。

“我的劍呢?是了,還在山裏。”

談月茗想了想,決然而起:“趕緊去找回我的劍,然後立即離開清涼州,不能讓這傻丫頭繼續跟那男人見麵了。這才一天就讓我妹妹五迷三道兒的,肯定不是好人!”

談月茗說走就走,迅速打起包袱,往肩上斜斜一挎。一推後窗,翻身出去,縱身一躍上了屋頂,便展開身法,迅速向遠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