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 44. 清平 http //www.paomov.com

張起靈走進巷子口的時候,胖子正坐在門前逗弄警長。(

胖子聽到動靜後抬頭見是張起靈來了,抱著黑貓起身跟他打招呼,用一副「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的表情盯著對方道:「喲,張小哥回來了。昨晚小天真的‘鴻門宴’可還好赴?」

其實胖子也沒存什麽別的心思,隻是耍嘴皮子習慣了,每每看見張起靈那上了膠似的的臉就忍不住想打趣。眼下,過完了嘴癮的二師兄正捧著警長的前爪倚在門框上直樂嗬。

張起靈看事素來通透,也不見怪,隻低頭觀察著胖子懷裏晃悠著尾巴的垂眸打盹小家夥不作聲。

這廂大師兄二師兄在門口「相看兩無言」,那廂吳邪正巧也從院內走到了門口。他原本是想招呼胖子到廚房去搭把手,這會兒看見已經到了門前的張起靈,便將人一同迎了進來。

三人來到廚房對著菜櫥開始合計午飯擺什麽菜式好。警長總想往吳邪身邊蹭,但由於吳邪要理整菜,實在騰不出手抱貓,於是黑貓就仍由胖子繼續擱在懷裏揣著。

菜櫃前,三位夥夫剛探討到一半,胖子忽然一拍大腿:「誒!我可想起來了,昨個兒隔巷打鐵老李約我今兒中午喝酒打牌,說好酒管飽。我就說之前總覺得好像忘了點什麽事兒,憋得要命,這下可算是捋順溜了。」

吳邪聞言瞥了他一眼:「敢情您胖爺這尊‘炮神’又要去造福牌友了,那祝你多貢獻給左鄰右舍們幾盤十三幺。」

胖子呸了一聲,驚得懷裏的黑貓又是跟著一抖:「我說天真,我還就發現了,你小子有了撐腰的之後嘴可是越來越刁了。有你這麽擠兌人的嗎?」

吳邪不睬胖子的質問,淡道:「少去混麻將局子,我說的反正你自己心裏有數。(

胖子一隻手撓撓頭:「知道了,這個月就搓今兒一場了,主要還是惦記著去蹭老李家點兒好酒排解排解。你放心,絕對不熬夜!晚上你來查我崗,要是過了九點還沒回家,我繳罰款。」

吳邪在菜盆邊蹲下身,一邊拾掇手裏的油菜葉子一邊啐他:「我又沒吃撐了,誰閑著沒事大半夜的去查你的崗。」

胖子聞言嘿嘿笑了兩下,轉頭又看看一旁的張起靈,道:「也是,要查怎麽也輪不到查我不是。」

張起靈立在吳邪身邊聽著兩人的對話,麵上仍然沒什麽反應,隻伸手從吳邪手邊接過了擇好的那部分青菜浸到了水盆裏。

胖子看著兩人這股子默契勁兒,心下直笑,一個不留神胳膊一收把懷裏的貓勒緊了下。警長「喵嗚」一聲順著他褲腿就躥了下去。

打從進廚房起胖子的「服務」就多有不周,這下警長大人終於不樂意了,邁步來到吳邪身邊,伸出兩隻小白手套扒住吳邪的褲腿兒死活不鬆爪。

胖子看了直搖頭:「倆悶貨,一個比一個愛粘你。果然天下悶子一般(腹)黑。」

這回連張起靈都側目過來了。

胖子一看形勢不妙,忙道:「得,我忽然想起來還得回去備點花生米當下酒菜,要不空著手就去登老李的門實在是有些不大妥當。今兒下午胖爺要痛痛快快喝頓酒,再好好贏他一場。你們倆也趕緊去****做的事情去吧,胖爺就不叨擾了。」

說完俯下腰抱住緊緊扯著吳邪褲腿不肯鬆開的警長,伸手想將它按在吳邪褲子上的白手套挨個掰開。(

又費了半天工夫,胖子終於將黑貓攬起,哼著從鎮上舊戲班子玉姐的段子裏聽來的「平章風月,彈壓江山,別是功名」的小調兒,晃悠著出了門去。

胖子走後,兩人半晌相對無話。

當最後一個菜出鍋時,吳邪才掀開一旁的米鍋蓋子,遲疑著問了張起靈一聲:「小哥,米要盛多少。」

平日裏米飯的量吳邪都是憑手感盛的,又是批量,多點少點也都不計較。不過考慮到今後兩人要住一起了,還是細致點的好。

張起靈看了看飯鏟子,又掃了眼粗瓷碗的口徑:「我自己來。」

吳邪點點頭,將手裏的家夥什兒遞了過去。張起靈盛完了自己的那份將碗放在灶台邊,伸出胳膊又拿過側旁的一隻碗,憑記憶替吳邪盛了大半碗,然後遞到了他手裏。

吳邪看著碗中恰到好處的分量,不由笑了下,轉身兩手並用端起碗筷碟子,往桌邊挪了過去。

張起靈從背後看著吳邪素淨的棉布衣衫,也在心裏淡淡笑了笑。

由於之前幾頓吃得比較豐盛,今天中午的菜式以素菜為主。吳邪之前跟胖子一道去集市上買了新鮮的青菜,於是中午便做了香菇油菜和小白菜燉豆腐湯。將菜擺好後,他又切了點自己灌製的臘腸和醬菜擺在小碟子充當冷拚。

青菜湯配白米飯,再來一小碟自製的香醬菜,素素淨淨又不失滋味。(

吳邪跟張起靈臉對臉坐在桌邊,一人捧著一碗飯。因為今次桌上有湯菜盆子,並肩挨著坐的話總會有一個人夾菜不得勁兒。

兩人各懷心思,相對悶頭扒了半晌米飯,吳邪忽然想起一茬,終於打破安靜冒出一句:「小哥,吃完飯先別忙出去。我有樣東西給你。」。

張起靈捏著竹製筷子點點頭,心裏不由揣測起來。

飯後,張起靈趁吳邪刷碗的工夫先去把進廚房前放在堂屋的點心取了來。吳邪之前以為兜子裏盛著的是張起靈自己買的日用品,這會兒才發現原來是給自己的甜點。

收拾完碗筷後,洗了手接過張起靈遞向自己的點心,吳邪心中的感覺有些微妙。

相似的境遇,卻造就了截然不同的性格。心的底色卻是一致的。

總是不經意間就會為彼此做相仿的事。而他的心意總會在自己發聲之前抵達。

似乎永遠搶不到先機,卻仍然欣慰無比。吳邪一麵想著一麵低頭嚐了一小口點心。凡是與這個人有關的那些,總是那麽容易甜到心間。

希望一會兒自己送的東西他也能夠喜歡。

[不要想多,咳…真不是要送童真什麽的。上一句沒錯字,真沒錯字。正經臉。]

吃過點心,吳邪帶著張起靈來到裏間。張起靈在房門的掛簾側旁站定,吳邪坐在床沿上俯身從床頭抽屜中取出了被收放多時的鎮紙。

淡青色的石料透散出安寂的氣息與張師兄其人頗有幾分相合,而石上古樸的精致紋路更是幾乎與他胸前刺青的麒麟描型別無二致。

吳邪摸了摸手中質地潤澤的鎮紙,垂頭琢磨起說辭。其實他一直都沒想好這次要怎麽開口,之前雖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算表白,卻被張起靈用更為直白的方式搶了先。

所以歸根結底吳小販對於“跟張師兄在一起時主動做戀人之間會做的事”這件事是一點實戰經驗也沒有的(不要想歪),因此他一時半刻還不知該如何做才最是恰當。

想起來,這方鎮紙自己當時可是一直不敢送給他呢。吳邪心說虧得那晚自己還在心疼浪費了老婆本,如今看來卻是一點也沒浪費。

說不定以後真的就他同自己兩個人一起慢慢走了。

吳邪正想得出神,忽見原本站在門邊的人的深藍色衣角已經挨到了身旁。恍然抬眼,見張起靈正專心致誌地看著自己手中那方類似青印的東西。

張起靈伸手從吳邪指間輕輕接過鎮石,端詳了片刻,抬眸問道:「給我的。」

雖是問句,尾調卻是平穩的。眼下的情景不須置疑,而一切其實早在那晚也已看了個隱約。

「嗯。」吳邪點點頭,心中不由一鬆,暗道小哥又替自己解圍了。他想了想,道:「其實逛夜市那時就已經置辦下了,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送給你。」

張起靈聞言剛要接話,卻又見吳邪開口補充道:「以後再有,一定盡快讓你看到。」

與他比肩,什麽光景都是恰如其分的好時辰。吳邪的心思大致如此。

誠然,此情既生,一派天成。縱有妙算覽神機,又何須掐算時日。

張起靈心下會意,知道方才想要說的話已不必繼續了,轉而道:「這是古物。」

他倒不在乎旁的,但這確實是個比尋常古玩更要稀罕的物件。不過對於不知各中奧妙的人,也沒什麽特殊意義。而對於張起靈而言,全部的意義來自於吳邪。

「古物?」吳邪不由一愣。胖子一向好些個古董玩物,自己雖耳濡目染,但也隻是對書畫一類的舊物感興趣。而這一類的物品他是不太接觸的,所以也不怎麽了解。

張起靈點頭:「據雕工和風格來推,應該是明時的章法。」說完他又點了點鎮紙底部:「這有個款子,我曾在導師桌案前見過同款,當是無誤。」

看吳邪的神情,想來也應是在無意間送了自己一份大禮。

下一刻,果然見吳邪奇道:「在哪兒,讓我看看。」

張起靈覆手將鎮石反過,遞給吳邪。吳邪接過端詳,依座底豎長橢圓的款識一字一字地念出聲:「不居山人。」

「這人是誰?」敏而好學的吳小販一臉好奇地抬眼探問。

「明初的隱士,是製作書齋諸物的行家裏手。」張起靈想了想,概括道。他曾聽聞此人巧製諸般,出手即無凡品。隻可惜他早年隱居後便甚少操刀,因此極少得見出自這人手筆的傳世之器,後世之人也多不知其名。

「不居山人…」吳邪不由低低重複了一遍,「這是他的號麽?」

「嗯,隻知道他的號是不居山人。」張起靈如實答道。沒人知道這人的真實姓名,相傳他的齋名是“不居”。張起靈也隻是偶然間從老頭子那裏聽他說起過此人上知千年,下知千年,卻不知是真是假。

「還真是巧了。」吳邪笑道,「這樣稀奇的事情竟也能讓我碰到。」

「真巧。」張起靈也放低了聲音。這年頭外行人能在尋常街市上拾漏已經是罕見的事,偏碰見的還是這樣稀奇且有意味的物件,更見難得。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一切隨緣,來日方長。麒麟不去,此情久存。

真是莫大的緣分。

張起靈思量了下,起身去堂屋將那夜自己買下的紙墨和尋常用的筆硯取了來。出門在外他確實不常帶鎮紙,向來是手邊有什麽能壓穩的就用什麽,有時畫幅較小就直接用硯台蓋抵住。因此不得不說,吳邪這方鎮紙送得恰到好處。

吳邪候了片刻,見他抱著齊卷裹封的新紙掀了門簾進來,知道眼下是要試用了,忙替他將臥房一角的小桌騰了個幹淨。

張起靈走到桌邊站定。此行同樣沒有被隨身帶出門的還有案墊,他於是像往常一樣取用手頭的舊報紙鋪墊。

吳邪見陽光耀眼,在替張起靈將餘角按穩後走到窗前放下了紗簾。而今的墨已不須研磨,他做完這些便立在一旁,認真等著張起靈落筆。

潤筆展宣,傾墨入硯。紙鋪墨就後張起靈取過青石,穩穩地鎮在紙張的一角。

宣平心靜。

張起靈對著素淨如雪的宣紙心神皆寧。自從遇見吳邪後,自己常連選色都不似以往。譬如水墨,墨之“焦濃重淡清”中,他取用“淡”與“清”的時候已然居多。

午後滿溢陽光的雕窗邊,張起靈闔上眼,心心念念的遠山在腦海中漸漸浮現。

胸有成竹抬眼的一刻,筆鋒遊走,清淺的墨灰線條勾勒出橫亙高聳綿延不絕的長白山脈。

屋簷下,小巧玲瓏的雲雀展翼而過,輕盈悅耳的鳥鳴隨清風漫漫劃過。而案前的兩人隻專注於紙筆之間的流轉墨色,誰都沒有心思抬眼。

窗外,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