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波

待眾人到了明慈殿,沈清婉已是跪了大半日了。

這些日子以來,三房的自不必說,大房幾位小姐的作為卻是結結實實落在沈老夫人的眼裏。

沈清宜與沈清寶雖是庶出,那也是沈言玨的親生女兒,雖說人前還算安分,一旦沈老夫人體力不支走了,她們也是懶懶散散,不久便回屋歇著。

而沈清宜與沈清寶和三房庶女沈清宓住在一處,沈清寶與沈清宓亦是聽了不少沈清宜的抱怨,不是跪得太累,便是住的不好。

而沈清婉則是唯一一個默默不語,每日早起就去佛堂,除了用膳便是跪到日落的小輩。

今日也不意外,午膳過後,沈老夫人便去歇息了。

一眾小輩雖說午膳之後還是來了,但沈老夫人畢竟不在,不一會兒幾位夫人姨娘亦是去歇息。

明慈殿便隻剩下了五位小姐。

沈清宜長舒一口氣,捶了捶自己的肩臂,舒展了跪了半天的腿腳。

動靜之大,使得她身邊正在祈福的沈清寶和沈清宓都睜開了眼麵麵相覷。

沈清婉回頭看了一眼,心中不免生出無奈來,便輕聲道:“姐姐若是不適,早些去歇著吧,拜墊乃聖潔之物,隻能跪,不可坐。”

沈清宜聽罷,方才舒緩的麵色登時便難看起來,積攢幾日的怨氣似是有了出口,冷笑了一聲道:“你是高潔,盼著我早早回去,好顯得你孝順嗎?我偏不如你意!”

沈清婉聽這話簡直是莫名其妙,卻依舊懶得與她吵嘴,隻默默閉上眼,雙手合十,跟著女尼輕念經文起來。

沈清宜見沈清婉不言語,更覺自己受了天大的侮辱似的,站起來就要上前和她理論。

三房嫡出的四小姐沈清寒原與沈清婉跪在一處,見狀實是看不下去,便起身來與沈清宜道:“罷了六妹,八妹也是好意,你莫要想多了。若是累了回去歇著,祖母和幾位太太姨娘不也回去了嗎?無妨的。”

沈清宜也是沒想到,原沉默寡言的沈清寒竟也幫沈清婉說起話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回去歇著?那是人歇的地方嗎?”

說著說著怒極反笑道,“是了,你可是嫡出的小姐,自然是一人一個房間,舒適得很。不像我們三個庶女擠一個破屋子!你可別忘了,你爹也不過是個庶出罷了!你又有什麽資格跟我擺嫡女的架勢!”

說著聲音便大了起來,沈清寒更是冷不防被沈清宜推了一把,一個踉蹌便向後倒去。

地上的拜墊絆了沈清寒,更是扭到了腳,登時便疼的嘶出聲來。

其餘三位小姐沒料到這出,即使離沈清寒最近的沈清婉亦是沒能即刻起身扶住,沈清寒便是結結實實摔在了地麵上。

“你怎麽還動手呢!”沈清婉忙上前從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扶起沈清寒到拜墊上,皺著柳眉輕斥沈清宜。

“喲!”沈清宜見狀亦是一副陰陽怪氣,“方才不還說拜墊聖潔不得坐人?怎麽轉眼就扶著四姐去坐著了。合著就你們嫡女聖潔,庶女便不是人了?”

說完便冷笑一聲,狠狠瞪了一眼就轉身離去了。

“四姐沒事吧?”沈清婉柔聲問著。

“疼……”大冷天裏,沈清寒竟也是疼得一頭的汗。

“這可怎麽辦…”跪在後麵的沈清寶和沈清宓亦是急得不行。

沈清婉左右環顧了一下,找到上側的女尼問道:“師父,我四姐扭傷了腳,不知寺中可有大夫能看看的?”

女尼念了句佛道:“臘月裏的,寺中自然是沒有大夫,倒是有幾個女弟子略懂醫術,可以替小姐看看。”

“多謝師父了。”沈清婉合十拜過。

不一會兒,那略懂醫術的女尼便是來了,左右看看道:“小姐的腿無大礙,應隻是扭傷了,扶回去好好歇息幾日就好。若要用藥,可能還是得找大夫才是。”

眾小姐自然是點頭謝過。

沈清寒看著三人焦急的樣子,也緩過來了些許,輕聲安慰道:“都說了無事,宓兒扶我回去歇息就是了。”

沈清婉看了看九小姐沈清宓,見她眼中盡是焦慮惶恐,想是從沒擔過這般事的,便囑咐沈清寶道:“五姐,九妹這麽小個人怕是扶不住,外頭雪地難行,不如你一起去吧。這兒有我就是了。”

沈清寶聽得這話有理,也是點點頭:“那你一個人能行嗎?”

“無妨,”沈清婉笑著搖頭,“這麽多師父都在呢,能有什麽事。”

一場小小風波過去,偌大的明慈殿除了常在的十幾個女尼和外間伺候的丫頭,隻剩下了沈清婉一人還在祈福。

回想著這一月多來,沈清婉雖無以前的任何記憶,卻也已是跌跌撞撞遇到了這麽多事。

下人對她厭惡與害怕,姐妹的疏離和敵意,長輩的溺愛或不言語。

如一局外人,從他人對自己的態度,鏡射出自己曾經十幾年的人生。

沈清婉心中盡是五味陳雜,茫然不知所措。

而那個“從未謀麵”的父親,因也是與母親般寵溺自己的吧。

這些日子,沈夫人對沈清婉說了不少,那個遠在天邊,生死未卜的男人。

沈夫人眼中的擔憂與絕望交織,也隨著一日日過去而越加濃鬱起來。

雖與這個父親“從未謀麵”,但他是自己的天,也是自己母親的天。

這天若塌了,與情與理都該是她的禍事。

沈清婉歎了口氣,抬頭看著煙霧籠罩中的觀音像,輕念道:“菩薩,信女心下茫然,不知所趨,您若有靈,請給信女一些啟示吧。”

滿殿觀音自是沒有回應,倒是殿外的大菩提樹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樹上之人換了個姿勢,繼續穿過殿門縫隙饒有興致看著沈清婉一動不動跪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