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又見灰衣人

霍雲帆和周曉京喜憂參半,喜的是,這老板娘神色有異,想必那家智雲成衣店對這房東家來說,必定有些難言之癮,憂的是,老板娘看起來這樣和氣的人,一提起“智雲”竟然退避三舍,他們想要在這裏套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的難度更增了幾分,香港不是浦江,他們在這裏查案,需要克服的困難必然會更多。更重要的一點是,房東家和卷款逃走的“智雲”成衣店的恩怨,到底跟浦江的那件無名白骨案有沒有關係?

周曉京見霍雲帆臉色凝重,顯是存了心事,纖指地手指輕輕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道:“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不是還有那個女服務員嗎?”

過了一會兒,剛才那個圓圓臉的女孩子果然端了兩杯檸檬水過來了,放在霍雲帆和周曉京麵前,周曉京拿出一塊洋元,作為小費送給那女孩子,霍雲帆心想,帶周曉京出來,有些事確實好辦,他還記得有一次他跟小馮去浦江的西餐廳探案,也是要向人家女服務員打聽線索,特意多給了三倍的小費,結果人家姑娘嚇得當場就給退回來了,後來他們才回過味來,在這種西餐廳常有一些流氓小混混,看上人家端盤子的姑娘,拿錢勾引人家。所以真正清白人家的女孩子,見到小費過於高昂,反而不敢收。

周曉京也是年輕姑娘,給的小費多點,就無所謂了,這位女孩子看看手裏的錢,赧然笑道:“小姐太大方了,這可怎麽好意思!”這家煲仔飯來的多是香港的中下層,很少有像周曉京給這麽多小費的。

周曉京笑道:“不要緊,你隻管收下,我們是外地來香港遊玩的,有些事要跟姑娘打聽打聽——”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隻聽隔壁桌上有人叫道:“沉香,來一份豆豉排骨煲仔飯,一杯西瓜汁!”

沉香!原來這個女孩子就是沉香,剛才那個跟老板娘搭訕的徐二爺,分明對老板娘說的是“你家沉香”,難道這沉香竟是老板娘的女兒?這可不好辦了!那麽他們還要不要問下去,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聽“智雲”的事,會不會反而讓這家人有所警覺?

霍雲帆和周曉京都是反應極快之人,雖然這些念頭彎彎繞繞,但在他們腦子裏,卻隻是一轉瞬間的事。

可是就在他們一愣神兒的工夫,沉香已經轉過身去替他位客人點餐了,霍雲帆看著沉香的背影,他自從接手這件無名白骨案以來,屢遭挫折,卻屢敗屢戰,今天既然查到這兒了,不管前麵有多少困難,他都必須得堅持下去。

霍雲帆向周曉京使個眼色,他的這些複雜繁瑣的想法在周曉京那裏卻是眨眼之間就明白了,周曉京手腕一抖,小半杯檸檬水就灑在了霍雲帆的西褲上,接著,她哎喲一聲:“你看看,出門就帶了一條像樣的褲子,還被淋濕了!”

沉香已經替客人點餐完畢,聽到周曉京的驚呼,連忙轉過身來詢問,又拿了條濕抹布遞給周曉京,周曉京一邊替霍雲帆擦褲子,一邊歎道:“要在香港買條褲子也難,一件件都那樣貴,我記得幾年前這裏還有一家叫‘智雲’的成衣店,倒是物美價廉,可惜現在不知去哪兒了!香港的變化可真快!”

果然,沉香的臉色難看起來,霍雲帆接口道:“可不是嗎,那家店做的衣服好極了,老板也實在,怎麽就不做了呢?”

沉香默默等著周曉京給霍雲帆抹完褲子,在接過抹布轉身要走的一刹那,悄聲在周曉京耳邊說了句:“那家店是被幫會害的!”下一秒鍾,沉香纖細曼妙的身影就消失在大堂的蟹殼青門簾之後了,要不是周曉京耳朵靈敏,幾乎要懷疑沉香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幫會?”霍雲帆一邊拿小木匙子攪動著檸檬水中的冰糖,一邊沉吟道,“幫會在香港可了不得!”

這事周曉京也知道,就連邵媽媽這樣從不出遠門的家庭婦女,都知道香港黑幫厲害,可見幫會的勢力有多麽大!

在香港,寧可得罪達官顯貴,也不得罪幫會,一旦被他們纏上,可就是一輩子噩夢,難道說“智雲”成衣店的老板所謂的卷款逃走隻是假像,而是因為得罪了幫會才被收拾了?如果這樣的話,那倒可以解釋為什麽剛才老板娘一提到“智雲”兩個字就如同聽到緊箍咒似的,那些富商巨賈都害怕得罪幫會,更何況這樣一家小小的賣煲仔飯的館子。

周曉京湊近了霍雲帆的耳邊,吐氣如蘭,說道:“‘智雲’成衣店的破滅是不是隻是因為他們得罪了幫會,跟浦江那件案子沒有什麽關係?我們隻是發現屍骨的身上穿著‘智雲’的衣服,除此之外,並沒發現受害人與‘智雲’成衣店有任何瓜葛呀!那家店那時候生意紅火,附近的人都有可能在那裏做衣服的!”

周曉京說得確實有道理,即使霍雲帆這樣見微知著的人也很難找出理由來反駁,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霍雲帆就是覺得“智雲”成衣店出事跟浦江的那具白骨有一種莫明其妙地聯係,他說不出是為什麽,隻是直覺上認為不尋常——憑他多年做偵探的直覺。

橘子水送來了,霍雲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卻渾然不知是什麽滋味,他不甘心香港之行就這樣無功而返,那具躺在浦江冰冷泥土中的屍骨和黎倩倩年輕隕落的生命,他們的身上必定藏著許多秘密和冤屈,而如果霍雲帆不替他們洗雪,或許他們的冤屈就要永遠石沉大海了。

霍雲帆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橘子水,眼光在飯館裏的食客中間劃來劃去,忽然,他被一個身影攫住了目光——那個中等身材,胳膊細長的男人,雖然他今天隻穿了一件淡黑色福壽如意花紋的拷綢衣褲,但是依然逃不過霍雲帆的眼睛——那個在輪船上穿鐵灰色法蘭絨西裝的男人!

霍雲帆用肘彎輕輕碰了碰周曉京,周曉京一抬頭,也認了出來,那人在船上跟了他們那麽久,身體相貌特征都印在周曉京的腦子裏了。

但是忽然在這裏看到那個人,周曉京竟有點不知所措,她終究做偵探的日子淺,應變能力不及霍雲帆。

“怎麽辦?”周曉京問道。

“打草驚蛇!”霍雲帆冷冷道,他們到香港來這麽久,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線索,總是在他們剛剛覺察到有希望的時候就中斷了,到現在他們都不能確定,他們打聽到的關於“智雲”成衣店的事到底跟他們要查的白骨案有沒有關係,而這個人卻不一樣,他從浦江開始就跟著他們,來頭一定不那麽簡單,哪怕是在香港又怎麽樣?隻要這世上有魑魅魍魎的存在,就是霍雲帆施展拳腳的地方。

“這位兄弟好眼熟啊!咱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霍雲帆毫無懼色,大步流星地朝那個人走過去。

那人一怔之下,也認出了霍雲帆,卻仿佛很害怕的樣子,用手掌下意識地一遮臉,低低道:“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認識你,先生認錯人了吧!”

“是嗎?可是我覺得你像是......”霍雲帆端著一杯橘子水,泰然自若地預備與那個人刀來劍往一番,然而那人不等霍雲帆講完,一轉身,快步走進了後堂。

霍雲帆腦子裏訇然一震,他如此熟門熟路地走進後堂,難道說竟是這房東何家的人?那麽這個人從浦江就跟蹤他和周曉京,他跟無名白骨案有什麽關係,還有“智雲”成衣店的事,除了得罪了幫會,是不是還跟房東家有什麽關聯?而“智雲”成衣店的破滅,跟浦江那具屍骨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些問題如千絲萬緒把霍雲帆裹脅在遍地荊棘的中央,他仿佛找到了無數條線索,又仿佛被這無數條線索綁縛著,勒緊了,寸步難行!

霍雲帆一回頭,周曉京早已看到這一幕,心中所想與霍雲帆大致相同,周曉京摸一摸頭上銀質鏤空寶相花的發夾,用下頦輕輕向後堂一指,霍雲帆會意,卻從前門轉了個彎,走到大街上,由飯館一旁狹窄的夾道子轉到屋後。

霍雲帆有個習慣,但凡到這種地方來查案,都會事先繞著房前屋後轉上一圈,萬一有需要的話,他也不介意去充當一下竊聽器。剛才進來用餐之前,他就發現這座飯館的後堂窗戶麵向後麵的一條小巷,巷子裏並無居民,滿地的雞骨魚刺和青菜葉子,向霍雲帆昭示著這裏隻是附近的人們清晨把垃圾集中於此,等待大車過來拉走的。

現在霍雲帆走進巷子,正是中午,垃圾車早已將垃圾收拾完,而居民們也並不會在這個時間來倒垃圾,所以巷子雖處鬧世,卻靜悄悄地不見一人。

霍雲帆心下暗喜,在心中默默地數著窗戶的數目,走到兩扇並排的深綠槐木窗框底下,左右看了看,確定這就是煲仔飯飯館的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