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昔年情事

周曉京“啪”地一口吐了出來,指著霍雲帆怒目道:“你......你......”

霍雲帆壞壞地笑道:“我知道你不愛吃生薑,可是想在案發現場止吐,生薑是最好的東西。”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掠過之後,果然腸胃之間一片清明,連頭也不暈了,霍雲帆又恢複了紳士的溫文爾雅,笑道:“你要是生氣了,午飯我請你吃奶油蛋糕,在你品嚐甜甜的奶油同時,我在你麵前吃一大塊生薑,好不好?”

周曉京心魂一晃,仿佛一路向後,深深地跌進了記憶的隧道......

埃克塞特大學的春日如陳年醇釀,醉得人迷迷蒙蒙,整個人如浸在溫軟甜香的氣息中,忘乎所以。

那年是愚人節吧,教學樓的紅磚牆上爬滿了碧綠的長春藤,樹木長得葳蕤茂密,斑駁的影子晃啊晃啊,浮過周曉京秀麗如玉的臉龐,映在霍雲帆那雙幽黑如寒星的眸子裏。

“請你吃奶油蛋糕!裏麵加了新鮮的呂宋芒果!”

周曉京最喜歡吃加了水果的蛋糕了,抓起銀匙子就撈了一口在嘴裏,吃到第三口時,忽然一陣熱辣如火的味道充滿在嘴裏,周曉京一口吐了出來。

“你......你......”周曉京辣得說不出話來。

霍雲帆笑道:“今天是愚人節,我尊貴的小姐!”

周曉京撈起一把奶油,凶殘地抹在他的臉上。霍雲帆卻笑得更加爽朗,道:“好了,周小姐要是還不解氣,就再多抹些,用奶油作護膚品,可是奢侈得很哪!”

周曉京停下手,道:“想要我消氣也行,你在我麵前吃一大塊生薑!”

誰知霍雲帆立刻就從餘下的蛋糕中挑出幾塊還沒被周曉京吃到的生薑,一口一口吃了下去,看得周曉京覺得自己的胃裏跟著了火似的。

霍雲帆卻忽然正色道:“曉京,人生就像這個搞怪的蛋糕,有甜有辣,這一生剩下的日子裏,所有的苦辣,我都會替你吃下去,隻留下甜的給你!還有......”霍雲帆說到這裏,手指碰了碰裝在達克綸西褲口袋裏的東西,心想,這種話不好在愚人節說的,還是等明天,對,明天再給她一個驚喜!

周曉京還以為霍雲帆一口氣作了這麽多表白,不好意思再說出更柔情的話,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想說什麽,我全都知道,我已經消氣了,不怪你啦!”

“曉京,幫我看一下這條裙子怎麽回事?”程曦辰在自習室外麵喊她。

“我先去一下。”

“好。”霍雲帆笑盈盈地望著周曉京曼妙的背影,悄悄從口袋裏拿出一隻蒙了紅色天鵝絨的盒子,打開,是一隻璀璨晶瑩的D——Colour鑽戒。

可是第二天,那份璀璨晶瑩終究還是沒能送達,他已經沒有機會表白。

周曉京悵然歎了口氣,默默走進去,大概因為剛剛發生過凶案,屋裏很悶,悶得周曉京眼前發黑。

宋士傑走過來,問道:“周師妹,詢問兩個傭人之前,要不要先看一下現場?”

宋士傑對誰都是這麽客氣,周曉京笑道:“好,就照學長說的辦吧!”

為了甩掉那些積在胸口的鬱氣,周曉京全身心地去勘察現場。

喬安琪剛剛結婚,這個家還處處透著喜氣,紅木柚木的西式圓台,桌腿上生著爪子,爪子踏在圓球上,椅背上還搭著她昨晚在“江畔明珠”穿過的那條紫色電光綢長裙,雕有洋式雲頭整套的十二隻椅子,沙發扶手上搭著白累絲的小托子,梳妝台上紅綠絲網絡著銀粉缸,銀漱盂,銀花瓶,裏麵滿滿盛著喜果。帳簷上垂下五彩攢金繞絨花球和如意粽子。

客廳和臥室被翻動過,梳妝台和衣櫃裏的珠寶和鈔票也不見了,但是屋子裏有很明顯地清洗過的痕跡,除了沙發一側的幾塊血跡之外,幾乎被擦得幹幹淨淨。周曉京指著那幾塊血跡道:“凶手顯然不是想擦洗血跡,而且想要消除自己留下的痕跡,要做出謀財害命的假像,再結合剛才我們發現的其他線索,已經完全可以確定是熟人作案,而且凶手的企圖決不是錢財。”

宋士傑點頭表示同意,又對正在望著喬安琪的結婚照出神的霍雲帆道:“雲帆,你看看這幾個鞋印是怎麽回事?”

霍雲帆頭都不抬地說道:“屋子都清洗幹淨了,幾個鞋印卻赫然留在這兒,擺明就是給別人看的,這是凶手留的假線索。”

宋士傑道:“我也這麽以為。”

周曉京道:“不過即使是假線索,也不一定沒有價值,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缺的犯罪,真與假總是相聯的,假線索裏往往可能隱藏著真相。”

宋士傑道:“不錯,周師妹說得有理。”

周曉京道:“那麽麻煩學長找個經驗豐富的警員來研究一下這些足印吧!”

警務公所的人過了一會兒,給出了初步的結果,“足印的鞋碼是6號,每個足印足跡邊緣完整清晰,實邊與虛邊區別不大或銜接處不明顯,在掌外緣外側有迫痕反映,是非常典型的大腳穿小鞋的足跡特征。”

霍雲帆道:“屋子裏沒留下凶器,凶手又是特意換了鞋來的,很明顯早有預謀!”

周曉京見霍雲帆半天坐著不動,問道:“你翻來覆去瞧喬安琪這本相簿子做什麽?是不是覺得美人香消玉殞,在這兒哀悼惋惜啊!”

很好,周曉京肯揶揄他,這是個好現象!

霍雲帆合起相簿子,笑道:“我隻是覺得這本相簿子有點怪——你看!”

周曉京接過來,翻了翻,又合上,說道:“喬安琪是紅歌女,按理說這樣的人,相片應當少不了,可是這上麵隻有兩三張生活照,她和陳敬夫的合影,除了茶幾上擺的這張結婚照,竟沒有其它的照片了!”

霍雲帆點點頭,指著一張空白處說道:“你看這裏,周圍的紙都變黃了,中間這塊長方形的部分卻還是白的,明顯有人剛剛把照片取出來。這相簿子裏的照片原來應當不少,不過都被人取走了。”

怪象疊現!照片是喬安琪夫婦的哪一位取走的嗎?難道她們暗地裏有矛盾?還是凶手取走的呢,凶手要取走照片幹嘛?

說話的工夫,給喬安琪做飯的孫媽媽已經被帶進來了。

孫媽媽五十開外的年紀,瘦瘦小小的身材,白淨麵皮,可惜皺紋甚多,小小的臉盤子上滿溢著滄桑,她穿著藍竹布罩褂,一式的窄腳褲,走到宋士傑麵前,先點頭哈腰地叫了幾聲“長官”,霍雲帆叫她做下,孫媽媽不敢坐,屢次相讓之後,才斜簽著在沙發的一角坐了下來,臉上卻還是誠惶誠恐。

霍雲帆輕咳一聲,對周曉京點點頭,周曉京明白這是要讓她打頭陣呢,因為孫媽媽是女人,讓女人來審問女人,或許會有一些不一樣的發現,霍雲帆這是真心要培養她做個出色的偵探啊!

周曉京第一次真刀真槍地去訊問別人,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她深深地呼吸幾次,想了想,問道:“孫媽媽,您是怎麽來這家作事的,做了多久了?以前是做什麽的!”

孫媽媽老老實實地道:“我以前在浦江鄉下的一個鄉紳那裏做保姆,後來那家人要舉家遷到廣東去,我家裏人都在這邊,當然不好跟去,後來經過好幾個人,才介紹到陳家來做保姆,這家裏已經有一個小大姐了,我來了隻是一日三餐給老爺太太做做飯,做完就可以回家去,倒也不累。到今天才做了不到兩個月。”

孫媽媽一臉的失落,喬安琪一死,她這份工作眼看也要黃了,現在年輕人找事都不容易,更何況她。

周曉京也有點失落,這個孫媽媽才做了兩個月,對喬安琪的事知道的隻怕就有限,又問道:“那麽來說說你家老爺太太都是什麽樣的人吧!盡量說得詳細一點。”

孫媽媽道:“老爺是銀行職員,每天早出晚歸,我見到他的時候很少,說話就更少了,老爺倒是個和善人,也從不挑下人毛病的人,不過太太麽,就有點——”孫媽媽頓了一頓,道,“按理說人都去了,我不該多說,太太這個人,心眼小得很,老爺應酬回來得晚些,她也要拽著問個不停,其實自己還不是歌女,天天打扮得妖妖條條地出去,還總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來找她老爺不跟她計較,也就罷了。”

周曉京眼睛一亮,問道:“怎麽喬安琪結婚後還有男人來找她嗎?是什麽樣的人?”

孫媽媽猛然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立刻往回找補:“我......我是說......太太結婚前的事,也是耳朵裏刮了那麽一陣風,多半是我聽錯了!”

周曉京知道她不欲多說,反正對於喬安琪的感情問題,她們還會去派人調查,孫媽媽不想說,多半也問不出來,就接著問別的:“那麽你家老爺對太太去歌女這件事,沒有反對過嗎?有沒有想要她洗手不幹的意思呢?”

孫媽媽憤憤道:“太太是浦江的紅人,老爺隻是一般職員,要是不在夜總會做了,老爺一個人哪負擔得起她的開銷,唉!要我說,這種女人就是禍水,哪個男人沾上了都要倒黴的!”

周曉京問:“陳家和喬家的親戚你都見過誰?”

孫媽媽道:“這事兒說來也奇怪呢,我來的時候,老爺太太剛辦完婚禮,一時沒有親戚上門,也就罷了,可是他們平日也從不談起各自的家裏人,倒有些奇怪。”

周曉京問:“他們不曾談起,你有沒有聽說過什麽?”

孫媽媽道:“太太的父母早就過世了,聽榴寶說,她家裏還有個妹妹,可是不知為了什麽事,好像太太的妹妹得罪了老爺,太太的妹妹一直不上門,連電話信件都沒有。”

周曉京又問道:“你最後一次見到喬安琪是什麽時候?”

孫媽媽道:“昨天傍晚,我給太太做了飯,還開了一瓶酒,太太說沒有事了,就讓我先回去,那時大約是五點多鍾吧——哦,我做的飯菜還在桌上呢!”

周曉京看了一眼圍著大紅桌披的餐桌,果然杯盤狼藉,還沒有收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