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

新康鎮外的義莊內,看守義莊多年的烏更夫一邊聽著門外傳來的誦經之聲,一邊不著痕跡的搖了搖頭。

“難得這年頭還有如此忠孝之人,那位後生已經誦念了半個時辰了吧?”

明顯看到了烏更夫的搖頭,在一旁棲息的張書生不禁生出了淡淡的好奇心。

張書生並不是亦莊的看守人員,他隻是打算上京趕考、正好借住在這裏的趕路書生。

盡管“借住義莊”的說法有些聳人聽聞,但比起冒著被山賊打劫、被虎狼啃食的風險,和死人暫居一屋倒也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事情。

當然了,現在的“義莊”嚴格意義上來說還不是後人所理解的那種“義莊”。

真正義莊的誕生還得往後推百年,是範仲淹為了安置那些沒有田產的同族之人而設的義屋,在之後才逐漸演變成了真正的義莊。

兩者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都屬於半個慈善機構、並且可以用於停放先人或者無名者的屍身。

“死者並非那位後生的宗族親屬。”

眼看張書生似乎誤會了什麽,烏更夫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糾正了一下對方的某些錯誤認知。

“而且他誦念的是蘊含念力的往生咒,一般用於超度怨念頗深的亡魂。”

聞言,張書生先是一愣,隨即便像意識到了什麽一樣忽然打了個寒戰,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了。

“你這糟老頭子,別嚇我呀!”

…………………………………………………………………………………………………………

“塵歸塵,土歸土吧!”

輕輕的吐出一口濁氣,第一次給人超度的裴文德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逐漸從那種莫名的狀態中徹底清醒過來。

要說這輩子由於靈祐禪師的原因,裴文德固然沒有正兒八經的學過佛、修過佛,但一般的佛家經典還是耳濡目染的會背上幾段的。

可是裴文德從來不知道念經還有額外的特殊效果,可以讓念經的人進入類似於“冥想”一樣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裴文德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晰,記憶力也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加強。

得益於此,就連十幾年前,靈祐禪師誦念“往生咒”時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段語音,裴文德都可以清楚的回憶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對死者有什麽作用,但這已經是我能夠做到的所有事情了。”

恭敬的朝著馬拯的屍身行了個禮,自覺已經仁至義盡的裴文德沒有再過多的停留,徑直朝著義莊外走去。

而就在裴文德轉身離去的時候,在他看不到的另一個維度上。

一黑、一白兩尊散發著莊嚴之氣的陰神站在了馬拯的屍身前,目光緊盯著裴文德的背影,直至他徹底消失在視野的盲區為止。

“癡愚緩頓,聾呆無知,故樂脫倫也。”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脫彼倫類也。”

許久之後,身材消瘦、麵目慘白的白無常才突然露出笑容,眼神中毫不掩飾對裴文德的欣賞。

沒有進行任何的修行基礎,卻能以念力誦讀往生咒。

明知道倀鬼的所作所為,卻仍然願意超度這隻墮入地獄中的惡鬼。

看是癡傻呆愚行為的背後,是裴文德內心深處那抹善意的表現,亦是其能夠以往生咒超度惡鬼了原因。

這樣的人物就好比在淵的潛龍,隻要能夠繼續保持這種善念,開慧明悟之日便是其騰飛九天、由蛇化龍之時。

“大智若愚,大奸若忠,善惡尚未可知。”

與自家兄弟秉持著截然不同的觀點,麵目凶煞的黑無常見識過太多人間善惡了。

因此,他更加清楚現在的善良並不意味著以後的善良。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也遠沒有白無常說的那麽簡單。

尤其是裴文德這種大器晚成、注定被因果纏身的人物。

他到時候究竟是循善渡劫、至性至善,還是化作惡龍、為禍一方,都還是個未知之數。

“佛陀亦有怒目之時,善惡之分於你我而言未免太過拘泥了。”

沒有再反駁自家兄弟的說辭,黑無常隻是麵無表情的扔出自己的枷鎖,然後從馬拯的屍身上拘出它僅剩的一縷魂魄。

“因緣好斷、善惡難分。”

“馬拯,你的時辰到了!”

…………………………………………………………………………………………………………

“老丈,它們走了嗎?”

通過義莊的門縫,張書生一邊小心翼翼窺探著裴文德之前所站的位置,一邊向坐在後麵的烏更夫小聲的問道。

“書生,豈不聞‘子不語怪力亂神’?”

輕輕敲打了一下自己的竹梆,烏更夫雙目微閉的低喃道。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各行其道,互不幹涉。”

聽到烏更夫這麽說,張書生頓時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反駁道。

“書生我隻是一介凡人,還沒達到聖人的境界。”

說到這,張書生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緩聲說道。

“書生我甚至連剛剛那位少年的境界都沒達到,還是一個正在苦逐功名利祿的庸人。”

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苦笑,張書生十年寒窗、隻為今朝,無論是自身的努力還是家裏的期望,都讓他不可能如聖人那般灑脫。

“倒是老丈你,不管從哪方麵來看都不像是一個普通的更夫?”

這是張書生觀察了幾天才得到的結論。

畢竟一般的更夫可不敢住在義莊裏,身上更不可能有那些重刑犯、死囚才有的刺青墨刑。

“天煞孤星、孑然一身,老夫也就這條賤命還稍微有點用處罷了。”

不由的停下了自己手中的竹梆,烏更夫斜目撇了張書生一眼,繼續用那種沒有任何語氣起伏的聲音說道。

“書生,我建議你今晚還是不要繼續住義莊了。”

“這裏陰氣太重、煞氣未消,非福緣深重者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