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合意 (第一更,求月票)

龍泰生聽見薛玉娘的慘叫聲從門內一道道傳出來,心裏更急,此時根本就分不出心思來理會別的事,便聽了司徒盈袖的話,拱手道:“那就勞煩小哥兒和郎中在這裏幫我看一下,我馬上回來!”說著拂袖就走。

司徒盈袖忙點點頭,順勢接手掌管這院子。

她將丹桂叫到院子角落的茶花圃旁邊,雙手抱在胸前,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

這個丫鬟,她從來沒有聽說過。

在京城的時候,薛玉娘也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她有個丫鬟叫丹桂。

這到底是這一世多出來的,還是早就處置了,所以龍家日後搬到京城的時候,就沒人提到這個丫鬟了……

司徒盈袖便問她:“你跟著你們大奶奶多久了?”

丹桂咳出一口血,用手捂住胸口道:“奴婢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鬟。”

原來跟寶桂是一樣的人。

司徒盈袖心裏一動:“你跟寶桂是一起長大的?”

丹桂點點頭,“奴婢跟寶桂小時候一起做了大奶奶的丫鬟,後來長大了,又一起做了大奶奶的陪嫁丫鬟。”

“那你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要害你們家大奶奶?”

“奴婢沒有!”丹桂抬起頭,怒視著司徒盈袖,“大奶奶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麽會做這種絕人後嗣、喪盡天良的事!”

能說出這樣的話,司徒盈袖相信她應該跟此事無關。

況且,這件事的唯一受益者,並不是丹桂,而是寶桂。

雖然也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一次是丹桂下手,但被薛玉娘後來查出來了,處置了丹桂,後來寶桂就撿了便宜了。

“可是,那包藥確實是有問題。”司徒盈袖抱著胳膊圍著幾本茶花轉著圈地看,眉頭皺得緊緊的,“你讓我如何相信你?剛才的藥是你親手拿出來給婆子煎的。”

婆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子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換兩包藥進去。

“有什麽問題?”丹桂不解,“除了大奶奶和奴婢,確實沒有旁人碰過那藥。”

“那藥本身沒有問題。但是,量太多。”司徒盈袖攤了攤手,簡直就像是把幾包藥包在一起的感覺。

丹桂聽了,倒是眼眉跳了跳。遲疑著道:“……這個,奴婢曾經見大奶奶將從同仁堂買來的藥重新打包。”

“重新打包?”

“對。”丹桂點點頭。“不信您去問大奶奶,看看她有沒有這樣做過。”

查了半天,原來是薛玉娘自己做的?!

司徒盈袖不僅撫額。——難道是薛玉娘自己作死?

她不信,她心裏有個小聲音悄聲說: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到底是怎樣的,她確實也想不明白了。

一會兒的功夫,龍泰生已經買了藥回來。給司徒盈袖和郎中看過了,親手在廊下煎藥。

到月上三竿的時候。一碗催生藥端了進去。

沒有多久,產房裏傳來薛玉娘的一聲慘叫,再沒過多久,就傳來了嬰兒清脆的啼哭聲。

穩婆從屋裏出來,對站在門外焦急等候的龍泰生笑道:“恭喜龍大爺!大奶奶給您生了個大胖小子!”

龍泰生大喜,顧不得產房汙穢,一下子衝了進去。

薛玉娘滿頭是汗,看見龍泰生進來,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羞怯地道:“官人快出去,我這裏髒死了……”

“沒事沒事,我不嫌髒。”龍泰生欣喜若狂地握了握薛玉娘的手,又去看自己剛出生的兒子,笑得傻乎乎地。

穩婆這才將龍泰生趕了出去,自己和另外龍家的婆子一起給薛玉娘料理幹淨。

司徒盈袖在回廊下鬆了一口氣。

兒子總算是生了,薛玉娘的身子這一次應該不會被“絕育”了。

但是謎團始終在她腦子回旋不去。

她想了想,將丹桂叫起來,對她低聲道:“你去屋裏看看你們大奶奶,順便把這件事跟她說一聲,就說,先前的藥,藥量太大,已經是讓人絕育的毒藥,問她為何要跟自己過不去……”

丹桂點點頭,這也是她洗清自己的機會。

來到產房,丹桂看見薛玉娘抱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很有精神。

“恭喜大奶奶喜得麟兒。”丹桂福了一福。

薛玉娘抬頭,見是丹桂,有些意外,問道:“怎麽是你啊?寶桂呢?”

她還不知道寶桂被謝東籬留下了。

丹桂低聲道:“寶桂被欽差大人叫去了。”頓了頓,就把司徒盈袖剛才的問話說了一遍。

薛玉娘隻忙著生孩子,渾然不知外麵居然發生了這樣大的事。

聽丹桂說完,她背後冷汗淋淋,腦子裏發出嗡嗡的聲音,差一點沒有暈過去。

“你……你說的是真的?”薛玉娘的臉上一下子失去血色,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好了。

“如有半句虛言,叫奴婢不得好死。”丹桂跪了下來,指天鄭重發誓,又說:“這件事跟奴婢也有關係。因這藥是從奴婢手裏拿出來的,大爺和旁人都認為是奴婢害大奶奶,但是奴婢的為人,大奶奶是最清楚的。大奶奶曾經讓奴婢做大爺的通房,奴婢死也不肯,又怎會做這種事?再說欽差大人的小廝還在外頭候著,不信您可以叫他進來說話。”

薛玉娘剛生完孩子,照例不應該見外男。

但是這件事實在太過重大,不管哪個女人突然知道自己有可能被折騰得絕育,都不會忍得下來。

“給我拿扇屏風過來擋著,把那位小哥叫進來說話!”薛玉娘幹脆利落地吩咐道。

丹桂點點頭,起身出去替薛玉娘傳話。

司徒盈袖被叫了進來,隔著屏風對薛玉娘作了個揖。

“這位小哥,你剛才說的話,可是真的?”薛玉娘惴惴不安地問道。

司徒盈袖點點頭。“小可正想知道,大奶奶您為什麽想不開,要把這些藥重新打包包在一起。這樣一包,良藥都變毒藥了。”

薛玉娘臉色遽變,過了許久,才輕聲道:“我聽人說,藥要起作用快。需要份量足。不如將幾包包在一起。這樣煎出的藥,藥性更強。”

“當然強,強得您這輩子都不會再生孩子了。”司徒盈袖冷笑。“藥這種東西,都是要按份量的,不然藥房的人要用藥星子做什麽?直接拿大麻袋裝了不是更省事?”又問薛玉娘,“您到底是聽誰說的?這樣說的人。不會是一點藥理都不懂的人。您可千萬要小心。”

薛玉娘現在才明白自己是被人坑了,但是她沒有說是誰。隻是輕聲道:“這位小哥兒的救命之恩,玉娘記在心裏。以後若有機會,一定重重報答小哥兒。”

司徒盈袖麵上一緩,在心裏暗道。上一世,你已經報答過我了,這一世。是我來報答你……

“這位小哥兒,我聽說。我的丫鬟寶桂,被欽差大人留下來了,我想問問,因何事要留下她?我這裏剛生了孩子,缺人照顧……”薛玉娘又慢慢說道。

司徒盈袖訝然抬頭,隔著那扇繡了一百個小童的百子嬉圖屏風看去,恨不得透過那扇屏風,看清薛玉娘到底在想什麽!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念著寶桂?!

這丫鬟到底有什麽好?

難道真的是自己先入為主,錯怪她了?

司徒盈袖怔忡半天,才喃喃地道:“……大奶奶,寶桂……寶桂……這丫鬟您千萬要小心……”說完又覺得自己太唐突了,人家主仆從小到大的情份,自己又沒有抓到寶桂的錯處,卻在這裏說寶桂的不是,也算不得光明磊落。

她正遲疑間,沒看見屏風後麵薛玉娘驚訝的雙眸。

這個小哥怎麽知道寶桂有問題?!

薛玉娘對誰都沒有說過,寶桂這個丫鬟,確實懂藥理,而且,那把幾個藥包包在一起的主意,就是她提的,而且讓自己親手包在一起,說擔心這藥過了別人的手,會出岔子。

薛玉娘那時候根本一點都沒有懷疑過,就信了她的話,將這些催生藥包重新打包包在一起,將藥櫃的鑰匙又給了丹桂拿著。

這樣一想,寶桂的心機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隻隨口說了幾句話,就把責任完全推得幹幹淨淨。

縱然鬧出來,也是丹桂給她背黑鍋。

若不是正好遇到欽差大人的小廝精於辨藥,一聞就知道藥的份量有問題,她這個悶虧,就這樣不明不白吃了下去……

而且這不是一般的悶虧,這是關係到自己一輩子的大事!

孩子難產而死,自己被絕育……

嗬嗬,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對不起寶桂這丫鬟,她要使出這樣的手段!

薛玉娘閉了閉眼,聲音裏帶了絲哽咽,“這位小哥的心意,我心領了。我理會得,寶桂……還是交給我吧……”

這樣說,司徒盈袖才放下心來。

看來,薛玉娘已經覺察到了,寶桂在這件事裏,確實起了主要作用。

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

“龍大奶奶您多保重,好好帶孩子、坐月子,以後再給龍大爺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司徒盈袖高高興興作別。

“承您吉言。”薛玉娘陰沉的心裏升起一絲陽光,她抿嘴含笑,對外麵揚聲道:“丹桂!拿大賞封兒給這位小哥兒!不,拿雙封兒!”

丹桂在門外脆生生應了一聲,趕緊拿了兩個早就備好的賞封兒出來,塞到司徒盈袖手裏。

司徒盈袖也不推辭,笑著謝過,回祥雲閣去了。

……

回到謝東籬住的祥雲閣,司徒盈袖還是很興奮。

已經是半夜時分了,謝東籬依然坐在祥雲閣的堂上。

見她進來,才放下手中書本,冷然道:“……還知道回來?”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忙堆起笑臉,“大人還沒有睡啊?”

想起薛玉娘的請托。又道:“大人,龍大奶奶說要寶桂回去,我就做了主,將她派人送回龍大奶奶那邊了。”

謝東籬“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司徒盈袖坐到他下首,一隻手無意識摳弄著紅木官椅扶手上的雕花,很有要傾訴的欲|望。但天這麽晚了。不知道能說給誰聽。

就在她惋惜的時候,一向不愛管閑事的謝東籬居然開口問道:“那邊的事情怎樣了?聽說出了點簍子?”

司徒盈袖大喜,忙絮絮叨叨將整件事說了一遍。說完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大人,您說龍大奶奶會明白是誰做的嗎?”一副恨不得替薛玉娘做主的樣子。

謝東籬端起身邊八仙桌上的茶盞,在手中轉了一圈。

本來他很看不上這些婆婆媽媽的後宅事務。

在他眼裏,這些女人無非是為了一個男人的寵幸爭來鬥去。簡直是愚不可及。

但是眼角的餘光瞥見司徒盈袖一臉擔心的樣子,居然鬼使神差地勸起她來:“其實你不用為龍大奶奶擔心太過。去了一個寶桂。也許還有秋桂、香桂。如果她自己立不起來,以後難免還是會重蹈覆轍。你不用太在意,幫她也隻能幫到這裏。”

司徒盈袖若有所思地垂了頭,摩挲著裙上掛著羊脂玉佩。

“再說。龍大奶奶未必不知道如何懲戒寶桂。不信你明兒再看。”謝東籬淡淡說道,將手上的茶盞放了下來。

司徒盈袖默然不語。

她上一世是純粹的生意人,看多了人與人之間利益為先。

真正交好的朋友隻有幾個人。除了沈遇樂,還有這個沒受過她好處。卻熱心出頭,幫她催婚,待她如大姐姐一樣的薛玉娘。

上一世她沒能還她催婚之情,這一世總算是趕上了。

這樣一想,她也釋然了,起身站起來,伸個懶腰,笑道:“累了一晚上,肚子好餓。”

謝東籬也站了起來,往裏屋走去,一邊道:“耳房有點心,吃完就在落地罩後麵的碧紗櫥裏歇息。”

“是,大人!”司徒盈袖忙響亮地應了一聲,去耳房吃東西去了。

阿順皺著眉頭,抱著鋪蓋行李在謝東籬的床前打地鋪。

司徒晨磊睡在暖閣的羅漢**,早就打起小呼嚕了。

司徒家的丫鬟婆子都在隔間的地上打地鋪。

裏屋臥房和暖閣之間隔著落地罩,落地罩後麵有個小小的空地兒,放著一個蒙著紗罩的碧紗櫥。

碧紗櫥裏鋪了兩層褥子,一個秋香色合歡枕,還有一床繡著紫丁香的薄紗袷被。

司徒盈袖也沒有寬衣,合衣倒在**,拉開被子就睡了過去。

不過睡到半夜,她耳朵裏聽見裏屋的聲音有些不對勁,猛然醒了過來。

碧紗櫥裏好些有些熱。

她推開被子坐了起來,凝神又聽了一會兒,發現聲音是從裏屋那張拔步床裏傳出來的。

司徒盈袖從落地罩後麵走過來,手裏掌了一盞胭脂紅的浣紗燈,掀開那張拔步床的帳簾看了看。

隻見謝東籬緊閉雙眸,滿臉通紅,額間大顆大顆的汗珠涔涔而下,像是發了高熱。

司徒盈袖一驚,忙放下手中的燈,伸手想去試一試謝東籬額間的溫度,但是手剛伸出去,就想起謝東籬因自己而起的怪癖,忙縮回手,四下看了看。

阿順在地上睡得鼾聲四起,竟然一點都沒有醒過來。

司徒盈袖走過去使勁兒推他,沒好氣地道:“你怎麽當差的?大人病成這個樣子,你還睡得著?”

阿順卻睡得跟死豬一樣,怎麽推也推不醒。

這可怎麽辦?

司徒盈袖咬了咬唇,不知所措地站在謝東籬床邊。

“水……給我水……”謝東籬抬眼看見是司徒盈袖站在床邊,眼神一凝,低聲喚道。

“來了。”司徒盈袖忙去倒了水過來,但是看著謝東籬,不敢上前托著他喝水。

謝東籬撐著床板坐了起來,探頭要喝。

司徒盈袖忙用帕子裹著手,舉杯過去,小心翼翼不讓謝東籬碰到自己的手指。

謝東籬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從枕頭下麵的袋子裏摸了個藥瓶出來,倒出一粒藥丸吃了,深吸一口氣,道:“阿順醒不過來,就要勞煩你了。”

“應該的。”司徒盈袖忙點頭,看著謝東籬又躺下睡了,自己坐在他床邊的腳踏板上看著他,隻看了一會兒,困勁兒上來,腦袋雞啄米一樣地點,後來實在支撐不住,就趴在他床邊睡了。

謝東籬等她睡了,才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她趴在自己床邊的側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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