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沈詠潔攤了攤手,道:“皇後娘娘明鑒,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哪裏人。不過……”她指了指地上的雕花箱籠,“這個箱籠裏有她全部身份證明。——謝大人,這就要靠您和刑部、大理寺來判定她到底是哪裏人了。”

張氏和夏凡麵麵相覷,心裏都是一驚。

真沒有想到。

當初他們為了將身份造的逼真,打通金陵城那邊的官員,給張氏造了全套的身份文件,沒想到如今作繭自縛,成了張氏不是北齊人的鐵證了!

夏凡目光不善地盯著皇後齊雪筠,麵色一分分淡了下去。

齊雪筠回過頭,一點都不忌憚,反而微揚了下頜,毫不畏懼地道:“夏督主,你不能公私不分,為了救你姘頭的性命,就用我們北齊錦衣衛當幌子。——你同意,你問過我皇兄同意嗎?”

夏凡不能當著東元人的麵,對齊雪筠無禮,隻好垂了頭,慢慢放開張氏的手。

張氏的心一下子慌亂起來,“大人!”她的手伸了過去。

如果她北齊間者的身份不能承認,她就是東元人,那就是妥妥的通敵叛國了……

不管哪個國家,叛國者都沒有好下場。

夏凡麵無表情,往劉斐那邊走了幾步,也不回頭,隻歎息道:“我盡力了。”

這是又否認了張氏是北齊錦衣衛的人,從側麵承認皇後齊雪筠的話是對的,證明他剛才這麽說,真的是為了私情……

但是在場的很多人都知道,張氏其實是司徒健仁的填房。

如果不是沈詠潔又活著回來了,她就是正室妻子……

這樣的人。居然跟北齊督主有私情?

東元國第一皇商頭上的帽子真是綠油油的。

沈大丞相臉上的神情不比夏凡好看。

他陰沉著臉望著張氏,心裏一陣陣後怕。

他們這麽多人,查了那麽久,居然都沒有查出張氏的真正身份?!

當初司徒健仁一力要娶張氏這個窮寡婦做填房,他們這些人開始是不允許的,但是架不住司徒健仁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娶張氏就恨不得不活了。再加上他們查了很久。也沒有查到破綻,終於相信張氏就是一個生得無比美貌的窮寡婦而已。

自古陋室出明娟。

這樣美貌的女子出生寒門,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樣想著。沈大丞相又讚賞地看了自己的女兒沈詠潔一眼。

若不是她十年後病愈歸來,他們恐怕到最後才會發現,自己自以為的底牌,早就在敵人掌握之中了……

沈詠潔也在感慨。不過她是在感謝自己的女兒司徒盈袖。

若不是司徒盈袖將張氏的種種可疑之處告訴她,並且告訴她張氏居然有功夫這種不符合她原來身份的技能。沈詠潔也不會將這盤死棋走活了。

收拾張氏,沈詠潔相信,若是自己不回來,司徒盈袖自己也會做。但是沈詠潔還是覺得,張氏畢竟在名份是是盈袖的繼母,與其盈袖出手。以後被人詬病一輩子,還不如自己出手。

最多被別人說成妒婦。總比盈袖一輩子被人說“不孝”、“忤逆”要好。

很多事情,就算別人畏懼你位高權重,不會在你麵前說,但是別人心裏真正怎麽想,你防得住嗎?

萬一有一天,他們變得無權無勢,到時候這些事情都會被翻出來做文章……

“不管張氏是哪國人,在我東元國的國土上犯法,就要接受東元國律法的懲處。當然,若她是北齊錦衣衛的間者,我們倒是可以拿來商談商談。——夏督主,您認為呢?”謝東籬麵色沉靜地問著夏凡,又意味深長地道:“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張氏是為了北齊身陷囹圄,你們北齊想救她出去也行,拿你們北齊最南麵跟東元國接壤的慈陽州來換就行。”

北齊的慈陽州跟東元國的興州接壤,是兩國的最前線,都在那裏布了重兵防守。

夏凡聽了,冷冷哼了一聲,道:“國土大事,怎麽能為了一個婦人就喪權辱國?——謝副相,若是我抓了你的夫人,讓你用東元國的興州來換,你肯不肯?”

“無緣無故,你抓我夫人做什麽?我還沒成親呢。再說,就算成親了,我夫人又不去北齊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更不會做間者,怎麽會得罪貴國?如果你還是要抓我夫人,那就是故意要跟我過不去?——這種羞辱,是男人都不能忍。”謝東籬的話像刀子一樣戳了夏凡的心窩子,他指著夏凡,淡定而決然地道:“我可以說,你敢抓,我就敢把你北齊掀翻了!大家都別想過!”

夏凡胸口大慟,情緒激動,氣血翻湧,居然哇地一聲吐了一口血出來。

他為了他的“大業”,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留在東元國司徒健仁身邊十年!

到了現在,他居然也不能承認她的身份,甚至眼睜睜要看著她被東元國折磨致死……

謝東籬說的話,是他這一輩子不能承受之痛!

沈詠潔讚賞地看了謝東籬一眼。

這刀實在插得太準了,沈詠潔忍不住跟著補刀:“嘖嘖,夏督主,你為了北齊,連自己的夫人都能舍去,實在是蠻拚的。你這樣拚命,北齊皇帝好像還要治你的罪,是吧?不如這樣,你留在我們東元國,我爹可以向陛下請命,不僅保你一世榮華,還重新把張氏明媒正娶嫁給你,你願意嗎?”

夏凡再也忍不住,大吼一聲,往後仰天倒了下去,暈倒在劉斐腳邊。

劉斐心頭震驚不已,忙將夏凡扶了起來,冷著臉對謝東籬和沈詠潔道:“兩位慎言!我北齊督主,是不會被你們東元國利誘的!”說著,扶著暈迷的夏凡回迎賓館,一邊大聲道:“整裝!馬上出發!回北齊!”

謝東籬在他身後揚聲道:“劉大人。回去跟你們皇帝說,我們不追究你們這些北齊間者在東元國造的孽,同樣,我們北麵興州的五百裏,是不會割讓的。”

劉斐的腳步頓了頓,沒有說話,頭也不回地半扶半抱著夏凡回去了。

謝東籬轉身吩咐道:“張氏通敵叛國。罪不可赦。關入白塔大獄,擇日審案!”

皇後齊雪筠沒有再說話,但是她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目光越來越晦澀,她盯著夏凡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把目光移到麵如土色,已經趴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的張氏麵上。

“回宮。”齊雪筠哼了一聲,毅然轉身。往自己的轎子裏行去。

等她上了轎,沈詠潔才回到自己的轎子裏。

隻見司徒盈袖端端正正地坐在轎子裏,臉上居然一點血色都沒有,如同冬日的白雪。看得沈詠潔心疼起來。

“怎麽了?嚇到了?”沈詠潔拍拍她的手,“娘是為你好。這些事情,你一定要麵對。不能逃避。再說,對於張氏的異樣。沒有你,我們怎麽也不可能發現。或者等發現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司徒盈袖朝沈詠潔笑了笑,搖頭道:“我不怕。我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很是感慨而已。”

剛才謝東籬的話,字字句句都聽在她心裏。

特別是謝東籬說,要將張氏關入白塔大獄的時候,司徒盈袖心裏隻浮出兩個字:報應!

上一世,張氏在從江南進京城的半路上,就弄死了她弟弟,後來她又無辜被關入白塔大獄,最後跳塔慘死,張氏肯定難辭其咎!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靠在沈詠潔肩頭,輕聲道:“娘,爹那邊,您要怎麽辦?”

沈詠潔唇角勾了勾,泛起一個譏嘲的微笑。

怎麽辦?

那要看他怎麽辦了。

……

沒過多久,一千北齊禁軍簇擁著劉斐、夏凡和四皇子,從迎賓館出來,往北城門行去。

謝東籬和沈友行站在北城門的城樓上,看著黑壓壓的北齊禁軍魚貫而出,和城外的九千北齊禁軍匯合。

大家很快拔營起鍋,翻身上馬,趕著三輛大車,迅速而有序地離開了東元國的京城,往北麵行去。

東元國的長興侯慕容辰帶著東元國的軍士,跟著在他們後麵沉默相隨,一直要護送他們回北齊,然後去北麵興州將他兒子慕容長青換回來。

“終於走了。”沈友行拿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是一陣陣後怕。

元宏帝知道張氏的真實身份之後,也是大發雷霆,一腳將禦案踹翻了,將好幾個太監命人脫下去亂棍打死……

沈友行也沒有討到好,被元宏帝罰俸三年,降了一級,和另外四個副相同一級了。

……

司徒府的角門前,沈詠潔和司徒盈袖下了轎,一起走了進去。

她們回到內院,司徒晨磊迎了上來:“娘,姐姐,你們出去怎麽不帶我去?”

沈詠潔笑著道:“你的功課做完了嗎?”

“做完了。”司徒晨磊高高興興把自己寫的文章給沈詠潔看,還有謝東籬給他布置的算術。

“文章給我看看,算術給你姐姐看。”沈詠潔摸摸他的頭,“去玩吧,不要整天待在屋子裏。”

司徒晨磊點點頭,拿著自己的小弓箭出去演習騎射去了。

司徒盈袖回到自己的至貴堂,才知道自己的爹司徒健仁帶著呂大掌櫃去了內務府,說是明天才會回來。

她的一顆心暫時放下了。

吃了晚飯,她從浴房沐浴出來,正坐在妝台前梳頭,就聽見耳邊傳來了師父那熟悉的笛聲。

她心裏一動。

師父終於來了!

她已經有好多天沒有見過師父了,就連定親這樣的大事,師父都沒有露麵,司徒盈袖心裏不是不難過的。

但是隻要師父一來,她所有的抱怨再一次煙消雲散了。

司徒盈袖回頭一看,果不其然,自己房裏值夜的人已經睡得打呼嚕了。

她微笑著起身,去屏風後麵換上自己那身特製的水靠,又在外麵罩上一件深紫色窄袖貼身短襦,下麵穿著撒腳褲,卻又套上羊皮小靴子,將褲腳塞到靴子裏,整個人顯得利索許多。

吹熄房裏的蠟燭,司徒盈袖悄然起身,穿門越戶,從後堂下了台階,來到至貴堂的後院。

師父這一次沒有在港灣邊上的臥牛石上等著她,而是坐在她後院的藤蘿架下的石桌旁。

見她出來了,師父抬起頭,臉上的銀色麵具在月輝下很是明亮。

雖然隔著麵具,司徒盈袖卻能感覺到師父今夜的目光格外專注和溫柔,不同於以前若有若無的自矜和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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