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大婚 (第一更,求月票)

這姑娘,固執又認死理,特別在對待她娘親和弟弟的問題上,一步也不肯行差踏錯……

謝東籬在心中輕歎一聲,將盈袖抱著放入大紅花轎,隔著大紅蓋頭,對她輕聲道:“坐穩了,這花轎要繞京城整整一周,時候長著呢,你若累了,就在花轎裏歇息一會兒,等到了,我自然喚你起來。”

盈袖雖然滿心地忐忑不安,也被謝東籬的話逗笑了。

在花轎裏睡覺,他也太看得起她了。——她有那麽沒心沒肺嗎?!沒看她就快愁死了!

盈袖在大紅蓋頭後扯了扯嘴角,低聲道:“知道了,我不累,你快出去吧,一直在花轎裏麵像什麽樣子?”

謝東籬微微笑了笑,眉目間光華流轉,光潔如玉的額頭上甚至有一道小小的火焰型印記一閃而逝。

謝東籬拿過來一旁放著的薄絨毯,給她搭在膝蓋上,然後退了出來。

“起轎!”隨著喜婆一聲唱喊,吹鼓手們齊齊吹打起來。

一整套喜盈門、朝天樂吹得喜氣洋洋,聽得圍觀的群眾們心情都好了起來。

這才是做喜事的樣子啊!

大家紛紛讚歎,對著騎在馬上溫潤如玉、軒然清華的新郎官指指點點,眾口一詞誇盈袖命好,能嫁得如此佳婿,這一輩子都值了。

盈袖在花轎裏聽見,一邊心裏美滋滋地,有種與有榮焉的興奮和歡喜,一邊又有良辰易逝。紅顏易老的感歎,越美好的東西,似乎都越留不住。

大紅花轎被抬了起來。往北行去。

盈袖出嫁的忠貞國夫人府,在東城坊區,她要嫁進的謝家,在西城坊區。

謝家準備的迎親路線,本來是直接從東城坊區經過東西向的永安大街,去往西城坊區的謝府。

但是謝東籬回來之後,臨時決定要繞京城一周。就改成從東城坊區出發,往北經順城街到北城門,再通過南北向朱雀大街。直到南城門,然後轉到望仙門西大街,一路往西,最後拐到含光門北大街往北走。到謝家門口為止。行程整整多了兩倍路還不止。

謝家大哥、二哥,還有大嫂、二嫂雖然覺得臨時改路有些麻煩,但是既然謝東籬堅持,而且這樣做,對於女方也是莫大的臉麵,特別是在沈詠潔和小磊都病重不能送嫁的情況下,更能補償盈袖一二,便還是答應了。一大早就專門派人領著去把整條路線都疏通了,還借了四門兵馬司的人灑水洗道。都是為了今天的大婚。

眾所周知,盈袖是元親王的嫡長女,雖然她已經自請貶為庶民,但是她依然是元宏帝的孫女。

元宏帝也早早頒下聖旨,讓六部五司協同,方便謝家大婚儀式。

皇帝都這樣說了,誰還敢不給行方便呢?

自然謝家怎麽說,他們就怎麽做了。

盈袖心神不寧地坐在花轎裏,兩手絞著手上的大紅羅帕,簡直快要絞成一團亂麻。

她的下唇被自己幾乎咬得要出血了。

對方幕後之人那出神入化的手段,無所不在的蠱,讓她一點點輕舉妄動都不敢。

不敢說,不敢動,甚至不敢寫,就連對謝東籬稍稍露出來暗示的話,都隻敢暗示得非常隱晦,一點線索都不透,生怕一個閃失,惹惱對方翻臉,讓自己好不容易得回來的娘親和弟弟又葬送了……

而且,後來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就算她能避開對方耳目,將這件事說與謝東籬聽,如果謝東籬根本沒有辦法幫她,那該怎麽辦?

謝東籬這人心高氣傲,但是他再能幹,又怎麽能對付蠱這種東西呢?他又不是師父……

連他都束手無策的話,不是徒增他的煩惱?這讓他們日後如何相處?

日後娘親和小磊無論是不是會回來,他們之間的嫌隙是生定了。

思來想去,盈袖決定把這一切都自己扛下來。

讓謝東籬恨她絕情反複,總比讓他見了她就覺得矮一截要好……

盈袖想得太入神,沒提防花轎裏麵慢慢騰起一陣薄薄的霧氣,隔絕了外間的窺探,也隔絕了盈袖的五感。

可惜盈袖蓋著大紅蓋頭,看不見這一切。

……

昏昏沉沉中,她隻覺得一眨眼間,自己來到謝家,往謝家的喜堂行去。

鋪天蓋地的大紅色喜綢將謝家的中堂妝點得美輪美奐,大紅織金的桌布、掛簾,連地上的地衣都是大紅金絲緞鋪就的。

她頭上蒙著大紅蓋頭,牽著大紅喜綢的一端,在喜婆的攙扶下,跨過門檻,往屋裏行去。

喜綢的一端在她手裏,另一端,在他手裏。

他牽引著她,要去拜堂成親。

紅色地衣兩邊的通道上站著許多賓客,歡笑聲不絕於耳,在她耳邊回響。

“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

“新娘子的嫁衣好漂亮!”

“新娘子的鞋上有一顆南海寶珠!”

“什麽一顆?那是一對!成雙成對懂不懂!”

“新郎官好俊啊!”

“喂!眼睛看哪裏?人家已經有主了!有主了!”

咦,這道聲音好像是沈遇樂的聲音?

盈袖在大紅蓋頭下笑了笑,跟著謝東籬來到堂上站定,心裏不禁砰砰直跳。

“……一拜高堂!”司儀的聲音高高響起,壓住了喜堂內的喧囂。

盈袖心裏迷迷糊糊,下意識要往前叩拜,但是心裏又覺得有什麽事,讓她無法拜下去。

正著急間,有人大喊一聲:“慢!”

盈袖腦子裏咯噔一聲響,暗道來了!她就在等這個!

盈袖唰地一下掀開大紅蓋頭。黑得發亮的璀璨杏眸從大紅蓋頭下剛一露出來,神光離合,把眾人看愣了。

謝東籬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並沒有說話。

一個穿著奇怪衣裳的女子順著她剛剛走過的大紅地衣走了上來。

那女子麵容前像是隔著一層紗,朦朦朧朧看不清楚,但是她看得見對方大致的的樣子。

頭上戴著銀白色百花齊放素銀花冠,那花冠大的將她整個腦袋都蓋住了,身上穿著翠綠地鑲黑邊蜀錦高領對襟緊身半臂,露出白嫩嫩的胳膊。胳膊上還套著黃澄澄的赤金臂釧。手腕上數個細棱絞絲金鐲子困在一起,卻不覺得累贅。

寶藍地金花妝緞流仙裙,隻將將蓋住膝蓋。下麵露出一雙白嫩的小腿,赤著腳,腳踝上戴著金鈴,走在大紅地衣上。步步生蓮。儀態萬方,那金鈴聲由遠及近,明明細碎輕靈,卻壓住了屋外震天的喜樂吹鼓聲。

她就這樣向她和謝東籬走了過來。

喜堂上頓時死一般地沉寂,所有人都看著他們三個人。

“元大小姐,你答應我的事,不會忘了吧?”她盯著盈袖說道,聲音很是粗噶。跟她的打扮很不相同。

盈袖使勁兒瞪大眼睛,看著她的麵容。卻怎麽也看不清。

那女子這時候已經走到盈袖麵前,見盈袖瞪大的雙眸,那女子伸出一隻手掌,遞到她麵前,道:“元大小姐,你真的連娘親和弟弟都不要了,隻圖自己快活嗎?”

隻見那女子白嫩的手掌突然變得如同鏡子一樣!

她從那鏡子裏,看見自己的娘親抱著弟弟,蜷縮在一個黑暗的洞穴一樣的地方,大雪已經飄落,他們身上卻沒有任何禦寒的衣物。

她仿佛還聽見弟弟小磊喃喃地道:“娘……我冷……我餓……姐姐……我冷……我餓……”

盈袖隻聽見自己尖叫一聲,捂著耳朵大聲道:“我……我……我要悔婚!謝東籬!我不嫁給你!我永遠不要嫁給你!”

那女子得意地點點頭,縮回手,道:“好,你跟我走,我就信你。”說著,轉身就走。

盈袖忙跟了上去,不敢回頭看謝東籬。

謝東籬沒有說話,卻迅速伸手拉住她,對她搖了搖頭。

盈袖回過頭,正好看見謝東籬的雙眸。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眸子裏能盛滿那麽多的情緒、心事、關切和掛念,統統欲說還休。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由自主淚流滿麵,但是想到自己剛才看見的娘親和弟弟的景象,還咬牙狠心地將謝東籬的手指一個個掰開,道:“謝副相,你另娶貴女吧!我配不上你!”

謝東籬的手一鬆,回手捂住胸口,噗地一聲吐出一口血,正好染在她大紅錦霞緙絲柔緞的新娘禮服上。

那血居然比最紅的錦緞還要紅豔。

盈袖眼睜睜看見謝東籬在她麵前倒下,人事不省地躺在了地上。

“東籬!東籬!”盈袖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他,“你怎麽了?怎麽了?”她驚慌失措地去摸他的脈搏,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脈搏!

“你氣死了自己的夫君!”

“你在喜堂上讓自己的夫君吐血而亡!”

“沒見過你這樣毫無廉恥、出爾反爾的女子!真是丟盡天下女子的臉!”

前來觀禮的人群突然圍了過來,一個個對她痛罵指責,恨不得拿棍子將她趕出去!

“不!不!我沒有!我沒有!你們快去找太醫啊!快去找太醫啊!快去救救他!”到了這個關頭,盈袖反而哭不出來了,她睜大眼睛,看向那些指責她的人群,但是那些人都是一張張空白的麵容。

盈袖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一下子暈倒在謝東籬身邊。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如同在海裏遊泳,波浪載沉載浮,不知要將她帶向何處。

模模糊糊間,她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那裏四周都是黑的,但是卻又有很多星光閃爍,像是滿天滿地的螢火蟲。

有兩個人站在鋪天蓋地的螢火蟲中間說話。

螢火蟲雖多,光線卻並不亮。

她隻能隱隱約約看見那男子穿著大紅喜服。長發披肩,頭束大紅喜帶,背對著她。——正是謝東籬的背影!

“東籬!你還活著!”盈袖欣喜萬分地奔了過去。可是她發現無論怎樣跑,都無法靠近對麵的人。

謝東籬對麵站著的,正是剛剛在喜堂上出現的那個奇怪女子。

“她心裏有事,不對你說。對你這樣,你還要娶她?在她娘親和弟弟之間,她選擇了娘和弟弟,放棄了你。你還要跟她成親?跟一個根本不把你放在心裏的人成親?”那女子激動地質問謝東籬。

謝東籬點頭,道:“是,我們都看得出來她有心事。她這樣做有原因的。你有沒有想過。她寧願這樣做,也不願跟我說,是什麽原因?”

“是什麽原因?”

“因為我不是她最信任的人。她的苦惱、煩悶和難過,隻能留在心裏……”

“這就是她的錯!她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你!”那女子舉起雙手大叫。還跺了跺腳。

“不。這不是她的錯,這是我的錯。是我讓她覺得不夠強大,無法完全信任,所以她無法開口。我明白她的心思。她為了她在乎的人,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哪怕是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我不怪她,我隻心疼她。”謝東籬溫和地道。

那女子被這話激怒了,惱道:“這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其實真正的原因。就是她心裏沒你!她配不上你!這個世上沒有人配得上你!隻有我能夠千秋萬載陪著你!——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我們的人一直在找你!——你……你真的忘了我嗎?師父?”

盈袖聽到這裏。不可遏製地尖叫起來。

謝東籬冷漠地道:“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頓了頓,又道:“我隻有一個徒弟,你不是她。”說著袍袖一拂,一陣勁風拂過,滿天星光立刻消失了。

……

“東籬!東籬!”盈袖一下子跳了起來,腦袋在轎頂上狠狠撞了一下,砸了個包。

她摸著頭上的包,把剛才的噩夢頓時忘了後麵一半,隻記得自己當堂悔婚,謝東籬吐血不治身亡的情形。

“袖袖,到了。——你怎麽了?沒事了……沒事了……”謝東籬正好掀開轎簾,看見盈袖抱著腦袋叫痛,頭上的大紅蓋頭早就落在地上,頭上的珠冠東倒西歪,臉上現出薄薄的汗珠,氣喘籲籲,似乎剛剛繞京城跑了一圈一樣。

盈袖怔怔地看著謝東籬,一把抓住他的手,心裏百感交集。

看見他還活著,真好!

等下她如果真的要悔婚,他會不會真的和她的夢一樣……

謝東籬伸出手,輕輕揉著盈袖的頭頂,摸到那個包,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盈袖瞪了他一眼。

謝東籬馬上將手從那個包那裏移開,給盈袖扶正腦袋上的珠冠,從地上撿起大紅蓋頭,給盈袖蓋在頭上,再把喜綢的一端塞在她手裏,溫和地道:“跟我走,沒事的。”

他捏了捏盈袖的手,“等下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信我。我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你一家都會沒事。”

盈袖抿了抿唇,閉著眼跟他下了大紅喜轎。

“起樂!”

謝家門口的吹鼓手也敲敲打打奏起了花好月圓百年好合的喜樂。

盈袖睜開眼睛,看見腳下的大紅金絲緞地衣,心裏一動,跟她夢裏見過的一模一樣!

她記得跨過門檻的時候,那門檻下方的地衣上還有一小塊金絲起線的地方。

到了過門檻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往那個地方看過去,正好看見了那塊金絲起線的地方,頓時愣住了,她停下腳步。

“怎麽了?快走吧!謝五夫人,馬上就要到了!”喜婆在旁邊殷勤說道。

盈袖定了定神,快步追上前麵的謝東籬。

來到布置成喜堂的謝家中堂門口。

盈袖心裏掀起滔天巨浪。

“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

“新娘子的嫁衣好漂亮!”

“新娘子的鞋上有一顆南海寶珠!”

“什麽一顆?那是一對!成雙成對懂不懂!”

“新郎官好俊啊!”

“喂!眼睛看哪裏?人家已經有主了!有主了!”

咦,這道聲音好像是沈遇樂的聲音?

咦?這些話她好些在夢裏都聽過一遍!

盈袖猛地抬起頭,雙手哆嗦著,要掀開自己的大紅蓋頭。

就在這時,撲通!

前麵傳來一道重重的響聲。

“五弟!五弟!你怎麽了?!”坐在上首的謝家大哥和二哥驚恐地看見自己的弟弟突然口吐鮮血,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喜堂上頓時安靜下來。

“五爺暈過去了!”一個前來賀喜的太醫衝了上前,給謝東籬診了診脈。

盈袖剛剛掀開自己的大紅蓋頭,也愣住了。

納尼?

她還沒有說出悔婚的話,謝東籬怎麽已經吐血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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