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石狐子與淨水一道, 抵達礦井南邊的華柯山莊;同時, 雀門白宮工師穿過北邊的小岩陰嶺, 謁見郡守與冶令。禁錫令已下達半月, 今日,郡衙官兵又查封西邊青柯山莊的一家冶鐵作坊, 因抓了人去, 所以目前井下和倉庫都沒有異動, 估計郡衙也是老套路, 想逼青柯山莊交錢了事,隻不知這回,如何發展。”

木蓮一五一十對文澤道。

二人站在柯山山頂, 俯瞰雄偉壯觀,井巷密布, 工棚連綿不絕的銅綠山礦址。

深處群山腹地的銅綠山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無數的產業。地表, 冶署的豎煉爐和碎石機占地龐大, 約是整片礦原的七成, 而鄭氏等人的三成產業同樣不安靜, 光爐基下的風溝便縱橫四裏開外,日夜吹吐著炭火。外圍, 各類衍生工廠星羅棋布,西北有太公堖,東北有小岩陰山, 相較以西南製造農具、建築工具與武器而聞名的華柯、青柯幾處山莊,文氏盟下的各類飾品作坊,諸如劍飾、瓶壺、鍾鼎等等,也絲毫不顯遜色。

這僅是地上景象,而在地下,平巷和盲井中無時不刻奔湧著數以萬計的工人。

以至金石之氣升騰,遠觀,五色斑斕。

文澤深吸一口氣,麵露微笑,似是又嗅到了千古良機。木蓮卻沒意識到這,繼續匯報著各坊的生產情況——自從他的先生把秦鬱騙去龍泉劍池論劍,引得江漢平原人人瘋求美劍,他們就全力以赴開始生產精美的劍飾,打算憑此大賺一筆

“先生,藍田已有玉珌共八千件、玉劍首萬件、琉璃劍珥八百對……”

“不再說這。”文澤突然把笛子打在手心,“錫戰橫空飛來,何必還論劍。”

“先生的意思是……不等小師叔和左宗主論劍就把存貨賣出麽。”木蓮道。

文澤道:“貢品雖動不得,但凡商品,除了藍田,你得把這兒、郢都、雲夢澤的存貨全部換為黃金,盟中若有人問,你什麽也不要說。”

木蓮道:“弟子不太明白,難道先生也想攪入錫金的這趟渾水麽?這很危險。”

“要是你都明白,我還做什麽先生。”

木蓮悶悶道:“那我辦事就是。”

語罷,木蓮要走。

“唉,回來。”文澤擋回弟子,往西邊落日之下的青柯山莊指去,意味深長道,“北有刁雀,南有蠻蛇,這次的事情會捅破天,其中機遇遠比論劍來得重要,我們自然不必跟著瞎參與,但要做的是積蓄池水,這樣,待南北持平時,才能出麵做那個最終決定孰輕孰重的籌碼。”

木蓮似懂非懂,發出一聲僵硬的明白了,麵朝文澤躬身退下,清倉換黃金去。

※※※※※※※※

銅綠山之南,華柯山。

山林蒼翠,蟬鳴聒噪。

石狐子與淨水一路同行,偶然發現,淨水的腰間掛著七種魚鎖,造型各異。

為緩解初次見麵的緊張氣氛,石狐子與淨水打了一個賭,賭他隻用一枚細針,七日之內,能將七種魚鎖全部解開。淨水笑了笑,有些不屑,隨手搓下一個丟給石狐子:“你先解這第一環再說。”石狐子卻意外發現,這鎖與秦鬱的龍鱗榫異曲同工,都是講究各麵受力的平衡,他把針卡在關鍵的位置,一紮,鎖就開了。

一開,兩邊關係緩和不少。

石狐子聽淨水所說,自知離危險越來越近,是要於郡守的眼皮底下買入鄭氏開采的白錫,然後在西南人跡罕至的山坳裏,轉入華柯、青柯等等幾處山莊,再往南邊各支線運送,而白錫一旦造為武器,就不容易被查出來,也才算是安全。

為此,石狐子做的第一件事是,讓荼子領路,帶桃花衛一起把銅綠山東西南北探查了一遍,最終選擇西南兩山莊之間交匯的太公堖作為營地,布置紮寨。

之後,才隨淨水去華柯山莊。

山莊的道路蜿蜒,林木茂盛,園地裏種植著楚人喜歡的蘭草,空氣很清新。

莊主姓馮,本地冶鐵世家。

是日,石狐子剛到,還未及歇下馬,卻看見一群坐在堂前哭泣的婦人與老幼。

“馮莊主,救一救青柯莊!”

石狐子問荼子:“怎麽回事?”

“青柯山莊又被抓了一戶。”荼子唉道,“這回不知怎麽了,交錢也不頂用。”

一群人原本求著馮莊主,卻在看見淨水出現時,忽然都跪到了淨水的衣袍下。

“淨水師父,救一救青柯莊!”

石狐子正琢磨,一襲青衣的馮莊主露了麵,見到淨水,躬身行揖,態度親切。

“淨水,候你多時,可算來了。”

“途中經過鄂城,謝了秦先生,稍有耽擱。”淨水笑道,“不多說,咱下井。”

如是老友問飯否。

原來銅綠山礦井四通八達,莊內就有與之暗連的密道,二人交情也在井下締結,那次,淨水親來挑選劍材,突遇平巷坍塌,盲井中馮氏百餘口被困,淨水毅然深入險境,敲礦山聽虛實,重架木框架做支護,一尺尺鑿出通道,救活所有人。

“馮莊主。”

在淨水的介紹下,石狐子與馮莊主相識。馮莊主生得一副好麵相,天庭飽滿,下巴圓潤,笑容明亮爽朗:“你是那個願意為咱們運錫的秦人?”石狐子隻是點了點頭,不想馮莊主的寬厚手掌已經拍住自己的肩膀。石狐子卻開:“不敢當。”

“淨水師父,我聽先生說了,你是來組織罷工的。”石狐子道,“願聞其詳。”

“剛被趕出師門,石冶監,怎麽還如此精神?”淨水笑了聲,伸手拉動屏風。

石狐子把劍鞘卡在道中。

“淨水師父,眼下不是吵嘴的時候,你若想合作,必須讓我知道所有的情勢,隻有我們互通有無,這樣,他們查下來,我才不至於做出錯誤決斷。”石狐子道。

“井下可沒山莊的風景。”馮莊主道。

“我豈為風景而來!”石狐子抵了劍,跟著淨水和馮莊主走入那條狹小密道。

※※※※※※※※

礦井之下,以地為天。

走進豎井木籠,石狐子往下看,一片幽森暗綠色光芒,隻聽轟隆,木軲轆轉動,繩子伸放,石狐子眼前,淨水的臉,馮莊主的臉,漸漸被黑暗吞噬,當他再往上看,白色天光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巷內的火炬發出的點點橙黃的斑點。

豎井深達十餘丈,有下中上三層,每層之間連接的平麵稱為平巷,再加上平巷周圍還有許多不通地麵的深入地底的盲井,銅綠山的地麵下,儼然是另一座城。

石狐子不是沒有下過礦井,隻是先前垣郡、鹹陽和上郡,都無法與此地相比。

銅綠山是他見過的最大的礦。

雖然平巷長達數十丈,通風卻足以使工人生活,不僅風溝與排水溝交錯布置,上下分明,且所有的礦車都能井然有序沿軌道推行,至豎井口有木軲轆升降接送。

石狐子剛剛適應黑暗,朝平巷踏出步伐,一陣濃烈的硫磺氣味伴著汗酸撲鼻而來,吆喝此起彼伏,鐵鎬叮當,工人赤身**,隻圍遮羞布作業,汗流浹背。

先到的是一座銅礦,與白錫礦和鐵礦不同,銅綠會泛出如孔雀羽毛般的光澤,之後是鐵礦,紅褐色的礦石與火炬的顏色融為一體,最後,才是棕紅的白錫礦石。

所經之處,冶官不會阻撓他們,工人則是很熱情地朝他們打招呼,笑得大聲。

更多時候,大家都隻剩牙齒是白的。

“誒,去不去仲井,那裏新來了一批娃娃工,淨水師父,你得教他們幾招哇!”

“淨水師父,季井又加工時了!等這陣子禁錫令風頭過去,你要幫咱鬧一鬧!”

“馮莊主,你定是去馮井,方才來了幾個雀門的工師!也問白錫什麽價格呢!”

石狐子觀察著一切,從馮莊主和淨水的口中,從他親眼所見的場景中,一點一點了解銅綠山深藏的秘密——這裏是楚國財富源泉之一,也是罪惡源泉之一

每年從這裏煉出的金屬,先被冶令分去部分,再被郡守分去部分,最後,入上官大夫囊中的多達五成,然而,這些部分不會拿到地麵稱量,也不用入賬,它們從服役工人的身上榨出,然後被冶署作為廢銅渣運走,再由鄭氏等共分利益的冶商銷贓,從而形成一個閉合的環鏈。

如果沒有淨水及其弟子按期指導這些工人如何合理利用斧、鑿、鋤、鑽等工具,那麽即使發生事故也不會有人管,工人還會因為生產量減少而受罰,而正是因為淨水知道冶官也害怕把事情捅破,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進入礦井,組織活動。

抵達馮井之後,平巷漸漸寬闊。

石狐子終得以歇一口氣。

“受不了了?”淨水摘下水袋丟過去。

“不,其實隻要是礦,大多有這些問題,隻是沒想到,這裏……”石狐子道。

淨水走到角落,從一架廢棄的礦車中摸出幾罐子石頭。石狐子聞了一下:“火石。”研磨火石,可以得到磷粉,至於為何要現在使用,石狐子卻百思不得其解。

“瞧好了,石冶監。”馮莊主道。

淨水卷起袖子和褲腿,蹲下身,把磷粉間歇性散入翻滾灼熱氣浪的風溝之中。

“會燒起來的!”石狐子道。

淨水回過臉,笑了笑。

下個瞬間,風溝之中驟然閃爍綠色火焰,似種子勃發,藤蔓順氣流湧向遠方。

綠光刺眼,石狐子下意識遮擋。

一陣子之後,磷粉燃盡,石狐子聽見平巷四麵八方傳腳步聲,雜亂卻又活潑。

“石冶監,這就是我們聯絡暗樁的信號,綠火流過各井,不再如此耀眼,隻從正挖礦的人的腳底下竄過,有心的看得見,無心的就當是上麵爐子飄的炭屑。”

淨水道。

石狐子道:“你們真敢想。”

工人陸續而來。

第一個是華柯山莊的,叫馮得,還算穿得得體,後麵來的清一色隻穿下裳。

“淨水師父,這次你說,鬧哪個井,怎麽個鬧法!馮得的這條命本就是你的!”

淨水道:“方才說哪個井加了工時?”

“季井!”工人開懷大笑。

“那就季井!這次禁錫令,郡守不僅把礦裏那些除了供武庫和貿易以外的錫金全部以平價賣給雀門,還不讓其餘冶商賣,這就是要逼死我,不行,這過分了。”

石狐子漸漸聽出頭緒,便也不再摻和,他從礦石上捏出一點泥土,吃進嘴裏。

又腥又鹹,汗裏有血。

忽然,石狐子聽到一聲大笑。

“這是哪個!喜歡吃土!”

石狐子轉過身,馮得立時住嘴。石狐子的目光中有一種獨特的閱曆過生死的氣度,嚇得其餘人停止哄笑。“馮工師,各位工師,我叫石狐子。”石狐子道。

“以為是娃娃工,看來不像。”馮得一鎬子插進地裏,“你這人,一定殺過人。”

石狐子笑了笑。

布置完罷工事項,淨水和馮莊主回到山莊,與石狐子一起去喝了頓橘子酒。

淨水醉中說,若這些礦井之下的工匠不曾看到過地麵之上的曙光,那麽,他們永遠都認為,自己所付出的血汗是理所應當的,自己生來活該挨冶官的鞭子,隻有先刺破他們思想的禁錮,才有可能遏製住貪官汙吏無休無止的盤剝。

※※※※※※※※

從礦井出來,石狐子覺得自己經曆的世界和從前截然不同,一下子深了許多。

他又親自去見了鄭舵主幾回,私下確認過屬於自己的那枚貝殼安然無恙,方才騰出手,把自己的山寨搭成半座軍營,待莆監等人來訪問時,已經頗有規模。

接連一個月,石狐子在山坳販錫,都仍然能感受來自地下鐵鎬鑿礦石的震動。

六月上旬,仲井升降軲轆損壞。

中旬,季井漏水。

下旬,馮井風道堵塞。

罷工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拍打銅綠山。

七月,風聲漸緊。

上旬,雀門工師下井協助排查。

中旬,冶令下井。

下旬,郡守下井。

罷工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猶如一道銅牆鐵壁擋住禁錫令朝南擴散。

石狐子的心情隨之澎湃,然而這一切,隨著八月初一個人的到來,戛然而止。

秋季,上官大夫巡視銅綠山。

十五月圓,石狐子正送荼子出門,山路上迎麵而來一架氣宇軒昂的雙轅馬車。

荼子從後山跑了。

石狐子不知對方的來意,也僅僅隻認得車後那麵大旗上繡著的“上官”二字。

上官被石狐子請入堂中。

石狐子道:“聽聞上官大夫在貴府,每日要換三套衣裳,現在這是第幾套?”

“粗魯!”佐吏道。

“桃氏師門人才輩出。”上官大夫道,“姒相師溫潤如玉,石冶監性情如火。”

石狐子架起腿,手肘架在木幾之上:“上官,我不與你談判,你隻需要知道,秦人向楚人買錫,自古有之,跟你無關,即使你十二分不順眼,那也無權過問。”

“雙十之年而已,好大的口氣。”上官大夫站著等候一陣,開口道,“然而銅綠山畢竟是楚國的冶鑄重地,老夫得盡忠職守,既然石冶監一口否認與龍泉劍池的瓜葛,那,老夫再無顧慮,可依律懲治謀逆工黨。”

石狐子拍案送客,不想,一枚魚鎖連同一根纖長的斷指突然被放在自己麵前。

“什麽。”

上官大夫道:“想聽聽怎麽回事麽。”

變化來得太快,隻叫人應接不暇。

石狐子看著魚鎖,一點點攥緊拳頭。

骨節作響。

罷工初得成效,官吏無從查起,淨水已經做得天衣無縫,馮井卻還是出了事。

上官大夫親至,性質大不同。

冶令沒有裝聾作啞,在淨水第三次下馮井為新工匠傳授手藝之時,冶令派人通報了郡守和上官大夫。彼時,官兵下來捉人,早有前井工人從風溝連續放磷粉預警,然而,淨水立刻就意識到,這次官府決意要撕破臉,自己無論如何逃不掉,所以,為了不暴露各井之間的通訊手段,麵對官兵的長劍,淨水束手就擒,臨走之前還大笑著問那幾位手生的工人,有沒有記住轆轤和鐵鉤怎麽運送礦石。

淨水被抓去,嚴刑拷打不交代同黨,罪名一夜之間就判下來了——聚眾謀逆

“石冶監,此事現在隻有郡守和冶令知道,罪名也還可以商榷,畢竟工人鬧事時有發生,老夫也不是不能摁住,這就看你了。”上官大夫走到石狐子麵前。

石狐子抬起眼:“我如何換人。”

佐吏躬身鋪了一層軟氈。上官大夫提袍而坐下,說道:“世人皆知河水濁,江水清,可自古以來,河水泛濫得治,江水泛濫也得治,你雖是一個外人,也算劃過很遠的舟,應當知道兩岸住過幾戶幾家,你把買錫的都供出來,我放人。”

石狐子道:“你要我拿士兵換將軍,可是,失去了士兵的將軍又有何顏麵?!”

“那是你考慮的問題。”上官道。

“出去。”石狐子用殘存的理智支撐著自己的話語,“你沒有資格與我談判。”

“好,我給你三日時間。”上官神情平靜,不笑也不怒,在佐吏簇擁中離去。

徹夜,石狐子一個人在林中,瘋了似的劈著林木,仿佛每片葉子都是一隻蠍。

他根本不相信上官,心知名單和賬冊絕對不能交出去,偏偏是上官親自走進了他的營帳,逼他做這個決定,以至於,無論他救或不救,都將有人要責難於他。

他成了殺害淨水的罪人。

“陰險小人!”

石狐子咬牙切齒。

他決定不救淨水,保其根係。

徹夜,數十人聽聞消息,求石狐子供出自己,換回淨水的性命。次日天明,石狐子收起劍走回太公堖,見居所的籬笆之外排起一條長隊。桃花衛道,都是來為淨水捐軀的,驅趕沒用,許多人為吸引官兵注意,喊啞了嗓子,就堵在外麵。

石狐子道:“那就讓他們等著,我相信,如果淨水師父知道,也是同樣選擇。”

在無盡的自責中,石狐子熬過了頭夜,不料,第二日的解脫卻讓他猝不及防。

滂沱大雨,天空一道驚雷。

荼子的腳步濺開汙濁泥水。

“石冶監,淨水師父他……”

石狐子道:“怎了。”

“獄中自盡!”

石狐子一怔。

石狐子的腦海中,淨水在馮井之中的音容笑貌仍在流動,那口潔白的牙齒,刹那間就已成為骸骨的一部分。清晨,淨水要一支筆和一張絹帛,欲供出門下暗樁,獄卒不敢怠慢,立即去尋絹帛,回來之時,隻聽廊道盡頭傳來一聲快意叫喊。

“祖師在上,弟子淨水今日殉道!”

淨水吞了一塊紅信石。

“淨水師父……”

石狐子隻做了半個時辰的噩夢,醒過神,提起劍,從密道一路衝回馮井之中。

他知急變易生亂,作為唯一旁觀者,他不能讓眾人一時的憤怒衝垮整條大堤。

石狐子趕到,看見一張張烏黑的臉龐在爐火之中憤然,亮石與馮家人綁了井下冶官,集合數百人,衝開倉庫,分配鐵鎬,正要把磷粉往平巷的風溝裏傾倒。

“石冶監,這不怨你!”

石狐子道:“你們做什麽?”

亮石高呼道:“先毀了礦,再殺了郡守,我們要讓朝廷和上官大夫知道,銅綠山是底線,如果他們繼續為壓榨工人血汗而剿滅我們,今日就是往後的例子。”

“現在誰都不許動!”

石狐子一步跳到風溝裏,鏟回磷粉。

灼燙的炭屑立刻撲得他身上衣裳燒開孔洞,露出結實的被燒得通紅的體膚。

眾人驚駭,這才稍顯冷靜。

“這事若發生在礦井之下,那就鐵定是謀反,即使上國柱也救不了我們。”石狐子攜著一身磷火,讓馮得搭了把手,躍回平巷地麵,“請各位聽我一言。”

“難道忍氣吞聲不成。”亮石道。

“不忍。”石狐子拍了拍破損的衣袖,尋一處盲井,私下說道,“馮工師,請你讓大家稍安勿躁,繼續鑿井挖礦,亮石師父,麻煩你在山莊召集五十個身手敏捷的人,我讓桃花衛把控小岩陰山的信道,然後與你同去襲擊柯山腳下倉庫。”

石狐子想把洪水引到倉庫,物資損毀,要查一塊查,要爛一塊爛,郡守冶令難逃其咎,相比之下,工人光腳不怕穿鞋,不被抓萬幸,被抓也不至於毫無屏障。

一通話說下來,條理清晰,道理簡單,亮石漸漸從失去知己的憤怒中緩過來。

亮石道:“石冶監,若非是你攔著,我們險些釀大禍,今夜就按照你說的辦。”

夏夜,柯山以北,一座座土倉矗立在如瀑傾瀉的雨勢之中,守衛來回巡遊。

突然,附近的哨樓卻似著了火,樓前冒出滾滾濃煙,樓頂噴射紅光,守衛長見勢不對,立刻喝令隊伍前去支援。

之後,幾十道冰涼的劍光悄無聲息地逼近土倉。“唔!唔唔!”所剩不多的守衛被身後的繩套勒住脖頸,頭上套住麻袋,五花大綁,扔進山邊陰溝。

石狐子調虎離山,先拿下哨樓,點燃磷粉,後用一枚細針打開了倉庫大門。

亮石組織山莊之人開始毀錫。

石狐子也知道來不及運走,就順土塊爬到倉頂,往呈放著整整齊齊的白錫錠子的場裏灑下成袋的灰錫粉。

灰錫,從風口飄向每個角落。

“這個渾人!”亮石笑罵道。

頃刻,天崩地裂,成石的白錫裂出皺紋,碎為粉末,噴射出令人窒息的粉霧。

“亮石師父,還是我有先見之明,爬的高!”石狐子高枕在倉頂的橫梁上,翹著腿,咧嘴笑道,“回去,不必洗衣裳。”

臨走之時,石狐子踩到倉門的破鎖,不自禁又紅了眼眶,拾起放回衣袖之中。

※※※※※※※※

天明,郡守和冶令聞訊趕至,麵對的是空無一人的倉庫以及毀於一旦的白錫。

“什麽!豈有此理!”

上官也終於無暇更衣。

爛了。

全爛了。

上官以為殺死淨水隻會激起工人鬧礦,從而為他向王上提出的清繳匪幫的諫言加一枚權環,不料,這群人非但沒有如他所願的暴動,反而是繞到十餘裏之外的柯山倉庫,用偷襲的方式,徹底毀掉了他所有的構想。

成功之路變得曲折。

“來人,取筆墨。”

上官抓過麵前的竹簡,扔掉,又鋪好了白帛,用他那涓涓細字落下自罪之詞。損失這批白錫,意味著年末再也瞞不過地方武庫,銅綠山的冶治徹底要見光,既如此,必須先行請罪。

“還沒結束,沒有……”上官自語道,“王啊,臣隻是貪而已,但,臣忠心。”

秋季末,王命傳至銅綠山,因案情重大,由上國柱令尹介入,速平息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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