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曼的巡航船在原地繞了兩圈後,終於找到正確的航向,朝著黑澤大陸的“聖地”駛去。

船上的所有人,除了尤利斯,都是歡呼雀躍的。

反抗聯盟在與奧神帝國對峙多時後,終於被它們輕而易舉地抓到了能夠深入敵腹的機會。在這“五月節”的儀式中,傲慢的各國國王都不會讓海軍隨行,畢竟苔爾冰原擁有著整片大陸最安全的防禦結界,隻有能夠使用“焚世之火”的最虔誠的奧神信徒才能通行無阻。但他們恰恰碰到了這位“貴族老爺”,隻要這艘船能夠順利停泊在冰原碼頭,雖然隻有三十人,但他們有信心讓伽曼皇帝的狗頭落在早就準備好的裹屍袋裏。

艾絲珀也很是滿意,至少在食物方麵。

她終於不用像在海神姑姑那裏一樣,再吃那些又硬又鹹的海鮮。雖然船上的三餐沒有爹爹親手做的好吃,但起碼有肉和水果,大胡子水手還會每天給她送上小布丁,甜食是孩子的最愛,就連艾絲珀也無法拒絕。

除此之外,這些水手肚子裏裝著還許多有趣的故事,這可比爹爹從前給她講的那些魔王和小王子的故事要歡快很多。從前聽完故事,她總是哭著睡覺的,可是現在,她卻能夠在水手們粗獷的笑聲中進入夢鄉。

哦對了,Papa會時不時和那個鑲著金牙的家夥聊天,每聊一次,她都能看到Papa臉上的戒備淡去一點點。雖然嘴上不說,但艾絲珀卻知道,這是Papa對這群人信任的象征。

如果這船臭烘烘的人能讓Papa開心,那麽艾絲珀也會開心。

這艘滿載著希望與快樂的伽曼帆船,就這樣在平靜的紅海上安全地行駛著,就連水手們都感歎,沒有風浪的海麵屬實多年未見。

“冰,我看到冰了!”閑極無聊,舉著望遠鏡的偷看遠處海鳥打架的一隻眼大副忽然喊道。

話一說出口,坐在甲板上、躲在船艙裏偷懶的其他水手們也都紛紛冒頭,一窩蜂地用到了船首處,每個人都翹起了腳尖,伸長了脖子望向遠處弧形的海平麵。

“是……是聖域,呃,我們要朝拜!”

常常給艾絲珀做布丁的大胡子喊了一聲。眾人像是被提醒了一樣,互相掃了幾下,這才慢悠悠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地板,假裝行著叩拜禮。

帆船飛速前行,更多的人也都看見了那座頭頂冰雪的奇妙拱形建築,“讚美奧神”的稱頌聲這下終於不情不願地變成了蚊子般的嗡嗡聲。

船長單膝跪倒,回過頭去,疑惑地看向那扇緊閉的客艙大門。

尤利斯聽到那聲“是聖域”的呼喊時,正用銀質餐叉紮著一塊烤乳豬的肉送進嘴裏,他慢慢地將那滿溢焦香的嫩肉嚼碎、咽下,擦幹淨艾絲珀嘴角掛著的草莓醬,又用餐布點了點嘴角,這才抱著女兒走出餐廳,看向不遠處那恢弘建築。

這是他頭一次正視聖域。

奧東破滅時,他渾渾噩噩的被人從商船上抬下來,清醒過後已經躺在了神殿的禱告室;而在他接受聖庭任務,從苔爾冰原離開時,他也沒有再回望神殿,隻為激勵自己圓滿完成任務,回報自己的信仰。

但現在。

尤利斯看向那座由剔透冰磚砌成的城堡,那座融合了無數工匠的審美、裝點著數不清的珍珠與寶石,以最完美的圓詮釋教義、以最嚴苛的戒律規製信徒的神殿,胸腔裏的心髒卻像是死了,再無波瀾。

掌心托起一朵猩紅刺藤玫,此時此刻他已無需隱藏身份,在眾水手驚疑的注視下,魔焰組成的刺藤玫迅速升空,籠罩著聖域的那層透明結界在焰火炙烤下無聲融化,苔爾冰原永恒的風雪怒號,瞬間灌滿所有人的雙耳,帆船立刻劇烈搖晃起來。

然而在眾人生出恐懼情緒之前,尤利斯雙手揚起,輕輕下按,風浪就已無聲平息,帆船在他的催動下平穩靠岸,苔爾冰原如一隻沉默的冰巨人,猙獰地將船吞進自己的巨口之中。

駁船的港口整齊停放著七條帆船,華美精致,船首各自雕刻著家族紋樣,一眼就能看清到底來自哪個國家。船隻明顯停放多日,吃水線的位置已經結出厚厚的冰。就連艙頂,也蒙著雪。

“這裏……”詭異的靜寂中,船長呼出一口氣,或許連他也不曾察覺,自己的聲音竟然摻雜著一絲顫抖。

苔爾冰原的港口並不像眾人想象中的熱鬧,除去木棧道被刻意鏟出一條兩人並行的小路,處處都蓋著深到膝蓋的冰雪。

可是這條小路,也僅僅向前延伸數十米,隨即完全消失在茫茫白雪下。

“這裏曾經被一場風雪侵襲。”尤利斯接著說道,“魔法的風雪。”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連眾人的呼吸都因此而變得短而淺。常年在刀尖上跳舞的士兵對於死亡的氣息格外敏感,因此就算隔著幾千米外,他們也能聞見那座神聖建築中散發著的腐爛氣息。

水手們裹足不前,齊刷刷看向大副,大副看向船長,船長則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走在隊伍最前的“貴族老爺”。

船長似乎已經意識到尤利斯的身份同樣是偽裝,但在這樣詭異的環境下,顯然並不合適去質疑一個身懷魔法的陌生人的身份。

“或許你該留下,我們先去看看……”船長命人放下跳板,正要跳上碼頭,一柄銀白色長劍卻釘在了他靴子尖前的甲板上。

鑲嵌著紅寶石的劍柄微微震顫,在這隻剩風雪的寂靜中發出悅耳的輕鳴。

“你們應該回去。”尤利斯直接說道,“這已經不是普通人類能處理的問題。

隱瞞身份已經沒有意義,早在踏上這片土地時,尤利斯就聞到了冷風送來的血腥氣味,以及地獄亡靈的腐臭,他沒必要將無辜的人類牽扯進即將發生的神族與惡魔的戰鬥。

尤利斯沒給聯盟士兵猶豫的時間,輕盈躍到碼頭上,身隱沒於風雪之中,隻有艾絲珀清脆的童聲,從那怒吼的冰霧中飄**著飛來。

“大胡子們——下次見!”

前一秒還釘在腳前麵的長劍,在下一刻無聲消失,船長抬起頭,看向茫茫白霧中那襲若隱若現的黑色鬥篷。

“就——就走了?”大副在原地摸起了自己的眼罩,後知後覺地感歎道,“這個家夥……他一定早就知道我們想把他綁做人質,卻還裝作不知道,反而借用咱們的船來到聖域。他的魔法……他是魔法師嗎?”

“我曾見過這柄劍。”船長盯著甲板上的劍痕,喃喃道,“鬥篷,還有小姑娘他讓我想起……”

“頭兒,他是奧東的尤利斯。”大胡子突然叫道。

“奧東的尤利斯。”船長低聲重複。

尤利斯猜得沒錯,這個被眾水手稱為“船長”的壯年男人的確是反抗聯盟的首領亞伯·瓦登。

在托特被尤利斯殺死的當天,整片紅海都因那股驟然消失的魔力而翻湧不停,巨大的海浪拍上岸邊,將絕大多數死城廢墟摧毀。

與此同時,籠罩在黑澤大陸上空那久揮不散的白色光芒終於淡去,亞伯敏銳地察覺托特出事了。而那些因奧神之光侵染下,整日昏昏沉沉的百姓則突然醒了過來,卻在看到那些曾經被自己喚為丈夫、妻子的骷髏骨架後,徹底陷入混亂。

亞伯便在這短短一個月內,收編了不少六國士兵以及流亡的百姓。但奧神帝國某些冥頑不靈的老頑固卻仍舊堅信托特與拉沸爾·布萊克並未出事,再加上奧神信仰雖然不如托特活著時那般堅定,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依舊有許多人願意為維護奧神榮光而戰鬥,聯盟與帝國陷入詭異的僵持中。

亞伯就是在“五月節”結束的最後一個禮拜,決定率領部下去苔爾冰原探探情況。

那供奉著奧神的神殿雖然進不去,但是在冰原周遭打量一番也不吃虧——亞伯當初是這樣想的,卻沒料到竟然碰上了能夠破解托特封印的尤利斯。

早在將這位“貴族”救起後,亞伯就覺著這位年輕人身上並沒用伽曼貴族驕奢**逸之氣,雖然他的演技很好,言語也像極了貴族的傲慢,但年輕人舉止間的優雅與克製,卻和他粗鄙的言談完全不搭——這片大陸早就沒有真正的貴族,連年的戰火像一鍋剛燒開的滾油,潑在每個人身上,將他們澆成了隻會吱哇亂叫的猴子。

如果是那個年輕人,那麽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可是……

“他消失了四年,為什麽選在這個時間突然出現?”亞伯不解道。

“頭兒。”一隻眼的大副彈了彈劍柄,“尤利斯也是奧神教的幫凶,他既然出來了,那我們不如就把他們一鍋端了,一個月前海上出了那麽大動靜,而現在這苔爾冰原也一片死寂,奧神教內部一定發生了什麽,這是個好機會……”

“他不一定是偽神的幫凶。”亞伯看向冰原深處。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尤利斯的腳印就已經被暴雪覆蓋住,他們這群曾經的伽曼士兵雖然熬過了屍山血海,卻不一定能扛過這麽猛烈的風雪。

正如尤利斯所說,這並非人類能夠麵對的。

“實在不行,我們可以走到一半再回來。”大胡子說道,“連那小姑娘都不怕,我們卻在這裏猶豫不決,倒顯得咱們像個慫包。”

亞伯的目光掃過剩下的士兵。

“同意!追上他。”

“就差一步,殺了那個混蛋,該回家抱老婆去了!”

青壯年們抄起長劍,同時喊道。

亞伯長歎一聲,揮劍斬斷接駁繩,扔給大副:“係在腰上,綁緊點兒,兄弟們誰都不能走散,一起把那狗皇帝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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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乞巧,不用熬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