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吟遊詩人眉頭一動,“這個稱呼,在伽曼帝國可不常見了。”

“而且這位遊魂先生穿著禮服,生前應該是位貴族,能夠得到貴族的效忠……”

尤利斯剛想辯解,吟遊詩人卻阻止了他:

“你不需要緊張,我隻是個吟遊詩人,在我麵前發生的趣事越多,我創作的素材才會更多。所以雖然你十分可疑,我卻不會舉報你。”

“隻是奉勸一句,你的謊話還需要再高明些。”

“三個月前攝政王用大炮轟開了奧東白鴿城堡的大門,奧東的子民自那以後就沒頭蒼蠅似的向其他王國逃竄。”

說到這裏,吟遊詩人搖了搖頭,他壓低聲音,向尤利斯站立的地方稍稍湊近了一些:

“這位朋友,你該不會也是其中之一,想借著觀看比賽的機會,與這位遊魂一同刺殺國王吧?”

尤利斯的心髒在吟遊詩人提到“奧東王國”時猛烈跳動起來。

他向後退了半步。

吟遊詩人卻像是沒感覺到似的,把胳膊架到了尤利斯肩頭:

“你應該知道,奧東的臣民因為太過固執,被國王全貶為奴隸。如果你真是從那裏逃出來的,我勸你現在就溜出城。你瞧,例行盤查的士兵又來了,他們可不會放過你這樣可疑的人物。”

尤利斯深吸幾口氣。

奧東、奴隸,這些字眼烙鐵似的灼燒著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一股涼意鑽進手心。

是索帝裏亞,他握住了他的手。

在這樣的安慰下,尤利斯終於找回鎮定,順著吟遊詩人手指的方向,往門口看去。

持槍的士兵不耐煩地大吼著,檢查每個酒客的腰牌或身份證明。看見背著包裹的,還拆開背包仔細翻檢,以免有心懷不軌的人把殺傷力過強的武器帶進城內,行刺國王。

“多謝你的關心。”尤利斯忽然開口,撩起鬥篷露出進城的腰牌。

這是托特神使交給他的身份銘牌,能夠在黑澤大陸的所有國家通行無阻。

尤利斯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嚇得吟遊詩人哆嗦了一下。

但是吟遊詩人看著鬥篷少年露出那雙潔白光滑的手,從錢包裏摸出二十枚金幣後,又似乎忘了恐懼。

“我希望你能收下……”

還沒等對方說明這金幣是為了什麽,吟遊詩人就將其一把抓過,揣進了懷裏。

他的指尖在兜帽少年的掌心滑過,隻覺得如果不是指根處那幾個薄繭,這隻手比他摸過的少女的柔荑還要光滑。

吟遊詩人還想再摸摸看,但他不經意瞥到了那位身份可疑的“騎士先生”,立刻僵在原地。

他怎麽會以為一隻和魔鬼一樣的不明生物眼神溫柔呢?那分明比聖域所在的苔爾冰原晝夜不停的寒風更刺骨。

這時候,有兩名士兵已經走到了他們麵前。

盤查的士兵看了一眼尤利斯的腰牌,叫嚷著讓他脫掉鬥篷。

“我的相貌太過嚇人,隻怕汙了大人的眼。”

尤利斯啞聲解釋。

“再不摘掉帽子,就立刻把你轟出城去!”士兵不耐煩道。

尤利斯緩慢地抬起手:“大人……”

士兵啐了一聲。

眼見這個渾身謎團的人就要被士兵抹斷脖子,吟遊詩人鬼使神差地掏出了自己的信物。

那是他從帝國唯一的杜克公爵夫人手中得到的薔薇花胸針,以及一封用王室家徽——四翼雄獅圖案的火漆封口的信件。

整個帝國裏除去國王陛下本人,恐怕沒人敢為難持有公爵夫人信物的使者。

果然,士兵在看見信物後,立刻轉變了態度,畢恭畢敬地向他們行了半禮,隨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酒館。

吟遊詩人把信物重新收回背包之中。

“不論在哪裏,特權都是好用的。”他聳聳肩。

“我需要你的幫助。”

尤利斯的聲音依舊沙啞難聽,但他語氣卻比之前緩和了不少。

畢竟能拿著公爵夫人信物的使者,地位也一定不會低到哪裏去。

“我聽說吟遊詩人見多識廣,所以一開始本想用金幣賄賂你,向你打聽進入角鬥學院的方法。但現在看來,你並不需要錢。”

吟遊詩人拍著他的胸膛,那裏嘩嘩作響,正是尤利斯之前“賠”給他的金幣:

“不,我很喜歡錢。但我也喜歡故事。所以如果你能夠把你和這位‘騎士’的故事講給我聽,我可以做你的同伴,直到你厭煩為止。”

“不過,隻聽故事終究有些枯燥,我的朋友,能不能請我喝上一杯葡萄酒?”

**

酒館老板娘聽到這兩位外鄉人竟然想要品嚐一番他們價格昂貴的葡萄酒後,臉上露出了比斯坦尼城中隨處可見的紫羅蘭還要燦爛的笑容。

她把麗薩叫到兩人麵前,讓女兒在她取酒的時候陪伴著兩位客人說話。

“要讓他們感受到火一般的熱情。”老板娘這樣囑咐。

不過,吟遊詩人剛想把左手搭在麗薩肩膀上,手腕就被捏住了。

“請您繼續您的工作吧,我和這位先生有私事要談。”尤利斯低聲說著。

吟遊詩人疼得幾乎瞬間就流下了汗。

他忍不住納罕,要不是這少年有求於自己,恐怕他的手腕現在就要斷掉了吧。

在對著少女說話的時候,這少年的嗓音並不那麽低啞嚇人,依稀能夠聽出一些清亮的少年音,叮叮咚咚,像是蒙著布的顫音琴。

難道這沙啞的聲音是偽裝?

吟遊詩人更加好奇了。

得救的麗薩風一般地逃走。

“你簡直像是禁欲的清修士。”

吟遊詩人看著少女的背影,遺憾地感歎著。

多虧了老板娘很快把葡萄酒送到兩人麵前,兩人才不至於互相瞪著眼睛,尷尬地對坐太久。

吟遊詩人聞了聞還帶著葡萄清香的紅色酒液,把目光投向了在他對麵拘束且嚴謹坐著的兜帽少年。

“瘦弱的少年,擁有大理石一樣光滑白皙的雙手,你若是想要與那伽曼的戰士角鬥,恐怕連靈魂也會在這裏隕落。”

他隨口唱道。

伽曼的角鬥士,是帝國向僅存的七大王國顯示自己軍事強盛的重要途徑。

在不斷的廝殺與專業的訓練中,隻要能夠活下來,就連被剝奪所有公民權利的奴隸,也終將成為萬人崇拜的角鬥士。

虯結的肌肉是他們的標誌,交錯的傷疤是他們的榮耀。他們力氣大到能揮舞起八米的長槍,更能用兩根手指輕鬆捏爆對手的頭顱。

這個瘦削的兜帽少年,那修長潔白的手指連一塊繭都看不見,卻想要參加角鬥比賽。

隻怕他一上場,就要被短劍刺穿喉嚨!

“如果真的死在角鬥場,這也是我的命運。”

尤利斯說著。

那位“誓約騎士”先生,與他一同坐在長凳上。在聽到這句話時,抬起手來,在少年頭上摸了摸,把蓋在他腦袋上的兜帽壓得更低了些。

這讓吟遊詩人忽然產生一種“兜帽少年的頭發或許軟軟的很好摸”的感覺。

“進入角鬥學院需要經過三個環節,麵試、比武,半年後實戰,活下來的才能繼續在學院培訓。我看你這麽瘦弱,在初選估計就會被刷下來。

“不如交上一點金幣,去鬥獸場和角鬥士體驗一次,這樣又過了癮,還能保住性命,一舉兩得。”

吟遊詩人介紹著角鬥學院。

半年……

時間太長了。

尤利斯皺了皺眉。

伽曼的國王已經將靈魂獻祭給了魔鬼,時間拖得越久,國王從魔鬼身上獲取的力量也就會越強大。

但按照吟遊詩人的說法,在缺少熟悉引薦人推薦的情況下,沒有三五年怕是無法見到親眼國王。

可五年之後,斯坦尼城中的奧神信徒還能幸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