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吃飯是為了活著
秋天是成熟的季節。
四周是一片片的麥田，暖陽下被風吹過像極了金色的海洋在翻滾浪花。
麥田中的某一處有一麵小湖，或者說一方池塘。
池塘不知是屬於哪一家勤勞的農夫，池中種滿了魚苗，偶爾還能看到一兩隻肥大的青鯉露出湖麵無聊地吹泡泡。
千尺沒有跟主人家打過招呼，卻也毫無心理壓力地坐在田壟上，從華貴的衣袍上拆下來了堅韌的細線，又不知從哪尋找了一塊金屬被他捏成了魚鉤。
賢一被他的手段震撼，但更多的是無語。
還是那句話，誰能想到傳說中的國師竟然是這麽一位不靠譜的人物？
簡易的魚竿落在水麵，貪吃的鯉魚引起了道道水紋。
賢一在一旁看地無聊，嘴中叼了一根草惠打氣哈欠。
倒是千尺極有耐心，專心盯著湖麵上的動靜不時捋幾下蓄長的發白胡須，頗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有了有了！”
千尺興奮地站起了身子，牽動絲線便拖起來一直肥大的魚在空中掙紮。
陽光照得魚鱗閃閃發光，看起來比銀子都要刺眼許多。
千尺用手指勾著魚嘴提在手中，拿起擱在草地上的禪杖往回走去。
千尺開口說道：“快跟上，不然魚不鮮活了味道會變。”
賢一緊隨千尺的步伐，近乎是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竹編的柵欄圍住了幾間農舍，屋外還用繩子拴住了一隻大黃狗。
千尺示意賢一拿著禪杖，然後他拍了幾下院門，開口喊道：“主人家，有人嗎？”
屋中無人回答，千尺接著喊道：“沒人我可進來了？”
話音剛落千尺便推門走了進去，賢一身後跟著大花和小獅子。
一行人早就驚擾了大黃狗的午睡，但是它一直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嘴中不停發出恐懼地咽嗚聲。
千尺蹲下來輕輕撫摸大黃狗的頭頂，開口解釋說道：“放心，我是好人。”
“借用一下廚房和碗筷就走。”
大黃狗更加恐懼，不敢動彈。
院子不大，千尺在前方帶路，輕易便找到了這家人的廚房位置。
“去壇子裏把酸菜找來。”
千尺開口說道，然後將魚放在了砧板上，取下了廚刀一連揮動上百下。
家中果然沒人，賢一揭開屋裏角落的一個個泥壇，取了半碗酸味十足的泡菜擱到了千尺身前。
賢一再看砧板上麵，眨眼的功夫隻看見一隻魚頭還在掙紮的呼吸，身上還連著沒有去掉鱗片和鰭的魚皮。而魚肉已經被千尺用極精湛的刀功剝了下來，切成了薄如蟬翼的小片放在一旁。
魚肉晶瑩剔透鮮嫩無比，光看上去便覺得會很有食欲。
賢一看著焦急在地麵轉圈等待的大花，心想還好這隻魚夠肥夠大，光這魚肉便有三四斤重，不然肯定還不夠給它塞牙縫。
“還愣著幹嘛？燒火啊。”
賢一反應過來，連忙熟練地坐在了灶台前的小木凳上開始操作。
不一會燃起了大火，鍋中被千尺添進去的清水也慢慢開始沸騰。
千尺將僅剩幾塊肉絲的魚骨扔進了鍋中，又放進去了好幾種調料和香菜，最後蓋上了鍋蓋。
農舍比不上豪宅，自然房屋中空間較小，所以空氣中漸漸彌漫的特殊魚湯香味要來的更加濃鬱。
大花早已經在一旁等不耐煩，半個時辰後終於熬到了頭。
鍋蓋揭開香味撲鼻，在山中過了幾天的苦日子不免得食欲大發，連屋外的大黃狗也好奇地將腦袋伸進了門內打量。
“魚肉在湯中過濾一個呼吸就能撈起來吃，最好是三分熟。”
千尺手中端著一個小碗，開口說道：“蘸醋也不能太多，不然會蓋過了魚肉的鮮味。”
話音剛落千尺便給自己舀了一碗魚湯，一片魚肉入嘴後搖頭晃腦極為享受。
賢一照做，宛若透明的魚肉薄片被滾熱的湯燙過一遍後如同一張白紙，還能清晰看見上麵的紋路，蘸上醋後又變成了淺褐色。
放入嘴中輕嚼，入口便感覺無比鮮美，片刻之後又有一些甘甜。一隻尋常的鯉魚竟然在千尺的手下做成了人間美味。
魚肉吃著不像魚肉，但終究還是肉，這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賢一忍不住長舒一口氣，千言萬語由衷讚揚到嘴中變成了兩個字。
“好吃。”
還不待賢一嚐上一口魚湯便發現褲腿被大花撕咬，賢一無奈隻好先喂給大花，惹得它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也不顧平日的潔癖愛好不停在地上撒歡繼續討要。
兩人兩獸在屋中圍著灶台上的鐵鍋喝湯吃肉，不出多久便將一大隻魚消滅幹淨。
千尺打了個飽嗝，賢一卻是忙著喂食大花和小獅子沒吃上多少。
小獅子也極為滿意，但大多數已經進了大花的肚中，並且它看它那肚皮就知道還不是極限。
大花自然是心中暗自想道味道雖好就是吃的太不痛快了一些，便是給我兩隻整的魚我也能吃下。
千尺舒服地輕撫肚子，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錠十兩的銀子放在了灶台上。
賢一看著這畫麵，越發覺得遇到了同道中人，隻是奈何沒有一壺美酒。
“看什麽看？還不把碗筷給洗了去，難道你還等我來幹這些活？”
千尺長歎：“想當年和你師傅每次吃飯每次都是我主動刷碗，怎麽你就沒有一點覺悟？”
“哎，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師叔和師侄出了農舍，大黃狗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卻是盼望那隻和自己看上去長得差不多的家夥永遠不要再出現了才好。
兩人繼續上路，賢一卻是完全沒有出現疲憊的模樣，反而覺得身體狀況越來越好。
等來到附近一小鎮上已經是下午，沿途看厭了青山黃葉綠水便沒多大意思，回到了密集的人群之中不由覺得親切。
雖說是小鎮但大街上也仍然喧囂，千尺站在了一處酒樓前後停下，開口說道：“先前還在為了生活而掙紮，這時候便開始飲酒吃肉，酒樓飯莊的生意如此之好，除了放鬆一下心神之外更多的是因為每個人都需要吃飯。”
千尺看著樓裏的食客，說道：“對普通人來說，吃飯永遠是最重要的事情，因為吃飯是為了活著。而活著比兩國的交戰重要，比信仰重要，比律法重要，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活著是最重要的事情，是人類在世間所做的一切的唯一目的，其他的任何東西都是附加。”
賢一想了想並不讚同，說道：“但活著總要有些追求有些意義，不然隻為了吃喝拉撒也沒什麽意思。”
千尺點頭說道：“當然要有追求，但你必須先活著，才能有資格去尋找這裏麵的意義。”
賢一蹙眉，說道：“絕對的利己？這和佛教的典法不符。”
千尺搖頭，說道：“你吃酒和肉還知道典法？我說的活著，不是一個人活著，是很多人活著。”
賢一麵露疑惑，說道：“很難聽明白...師叔你究竟想教我什麽？”
“你要活著，為了更多人活著。”
千尺開口說道：“我想告訴你，活著既然是最重要的事，那麽吃飯便是世界頭等大事。”
賢一摸了摸肚子，心想不是才吃完魚片，就算自己沒吃多少但是魚湯還是喝飽了，現在還不到晚飯的時辰又要去吃什麽？
千尺率先走進了門內，大花想也沒想便跟上。
然而還沒等賢一將這事情想明白，千尺已經選了間閣樓拿起了菜單點了數十道菜和兩壺酒。
賢一無語，說道：“師叔，這麽多菜我們可吃不完。”
千尺點頭，說道：“你說的對，我們吃不完。”
“但這就涉及到你先前所說的追求的問題，同樣是活著自然要活的舒適和精致一些，我是大南國師憑什麽不能奢侈多點幾個菜，還非要糾結著能不能吃完的問題？”
賢一恍然大悟，伸手接過小二送進來的酒給千尺杯中填滿，說道：“我懂了，師叔你說的對，我們要享受生活。”
千尺大感欣慰，然後又想起了什麽事情開口說道：“對了，我這次出來銀子帶的比較少，待會你記得結賬。”
千尺是一個極其愛好口腹之欲並且極擅長的人，也不知道是從柯白梅那裏學的還是天賦異稟的原因，總之點菜這種事情自然輪不到賢一。
所謂冷熱葷素，君臣佐使，搭配的極為合理，光是看著菜名便足以令人流口水。
那些菜看著簡單但食材其實都很有考究，需要先做，所以離上菜還有一段時間，好在千尺早已有了安排，一盤杏仁豆腐被擱到了桌上。
“甜點最求的便是甜，我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甜點也要求清淡的食家。”
“若要清淡你便去喝清水，吃什麽甜食？”
杏仁豆腐，是用甜杏仁磨漿後加水煮沸，待冷凍凝結之後切塊而成，因形似豆腐而得名。
千尺舀了一勺吞入口中，望向賢一說道：“修行者為什麽要修煉？我們和尚為什麽要侍佛？”
賢一正在給大花和小獅子盛杏仁豆腐，聽到這話不由一愣，心想前一刻還在說點菜的學問和飲食的道理，下一刻便轉到這般深奧的話題中，未免太突然了。
賢一不知該如何回答，千尺用還沾著糖汁的木勺敲了下他的腦袋，說道：“自然是為了強大，這樣才能獲得更久活的更好，怎麽這你都不明白？”
賢一吃痛，更加不知道怎麽開口，隻好連忙點頭稱是。
好在這時候菜上來了。
兩個人加一豬一獅吃數十道菜，很豐盛的一頓飯。
現在還未到晚飯的時辰，先前在郊外又吃過了東西所以並不覺得餓，好在大花不愧是號稱百年一遇的吃貨，竟然是整桌菜都沒有剩下多少。
餐桌上一副風卷雲殘的模樣，大花躺在木椅上翻著肚皮不想動彈，看著很是享受。
賢一打了個飽嗝，跟著千尺飲酒名曰是為了清腹，這一頓飯竟然是快吃了一個時辰。
兩壺酒見了底，千尺一手握著禪杖一手拿著跟竹簽剔牙，完全不顧旁人的異樣眼光走出了酒樓，賢一感覺到懷中的大花重了不少，也結完賬後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