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青友會(六)
有些事情,自從一開始發生以後,便注定事情接下來的發展走向。
這源自於,前年在醉生樓中,劉天宣從決定對許龍虎出手的那一刻起。
賢一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劉天宣成了一個瘸子,到現在還坐在輪椅上度日。
這是大仇,明威將軍府的人不會罷休,雖然那次從地牢中被柯小樹救出來後就很少再看到對方的動作,但並不代表這件事情結束了。
現在劉天揚來替他弟弟報仇了。
賢一將衣襟上的皺褶整平,問道:“為什麽來的這麽晚?”
君子報仇自然是多少年都不晚,可賢一知道劉世捷是陰險的小人,劉天宣是欺善怕惡的小人,那麽他劉天揚也應該是小人。
劉天揚臉上露出苦澀,半響後說道:“非我本意。”
若是放在之前,賢一看見了他臉上和仁生相似的和善和微笑,內心定會十分厭惡然後將他規劃於笑裏藏刀那一類。
賢一微微挑眉,問道:“有話要說?”
劉天揚沒有說話,但賢一知道他應該是有話想說。
“這與立場有關,與對錯無關。我為了救我朋友而踢斷了劉天宣的右腿,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還是會這樣做,因為站在我的立場來看我占理。至於劉將軍和你要找我們二人尋仇,乃人之常情,這也是占理。”賢一開口說道:“這種事情談論對錯本就沒有意義,不如還是好好打一場,如何?”
邀戰的人是劉天揚,但現在看來他好像並不情願與賢一為敵,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開始吧?”賢一問道。
他的語氣很尋常,就像在私塾裏修課時,先生對學生們發問,可以開始上課了吧?
劉天揚的回答也很尋常,點了點頭。
賢一左手成掌立在胸前,右手往前伸出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靜靜的看著他,說道:“請。”
劉天揚右手握著別在腰間長劍的劍柄,左手平伸向前,應道:“請。”
一人一個字落下,便代表這場對戰開始了。
然而一開始極不尋常,劉天揚柔和的眼神變得跟獵鷹一般鋒銳,仿佛是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一般。
鋥的一聲響,劉天揚抽劍出鞘,看似隨意的向身前的空中揮出。
隻是看似隨意,實際上這一劍極為專注,劍鋒割裂空氣,留下一道筆直的線條,與地麵絕對平行,沒有任何偏差。
不是所有的劍,都能斬出如此平直的線。
劉天揚斬出一條直線,數丈餘外,卻生出了一道弧線。
那是一道微圓的弧光,非常明亮。
這道明亮的弧光沒有出現在空中,也沒有出現在奢華的白玉地板上,而是出現在賢一的麵前,印在了他的眼睛裏。
賢一的眼睛很透亮,眼瞳很黑,不似夜色深沉的那種黑,而是更幹淨的一種黑,純粹而簡單。
劍光出現在他黑瞳裏,非常清晰。那是因為劉天揚的劍在空中揮出的那道直線瞬間破空而至,無視十餘丈的距離,來到了他的身前。
劍光離他的眼睛,隻有一尺不到。
這是一道完美的弧線,無論賢一如何應對,都很難將其擊破。因為弧線最為堅固,同時,他也很難防禦。無論他擊中這道劍弧的哪一處,劍弧線條的其餘部分,都會依循著高速,變成一個圓圈,將他的身體包裹起來。
這場戰鬥的開場看上去很普通,就像是兩位遵循古禮的高手對決,在開場前先互相致敬一番,表示尊重。
但隨著劉天揚的這一劍落下,便極不普通。
他一出手便是軍部威力最大的劍招,讓賢一陷入了被動之中。
場間響起讚歎聲,很簡單的一劍,卻能看出來這地榜第五的實力非同一般。
賢一如何破這一劍?
就在這時,賢一的身上發出了更加微弱的光,比起這道明亮的劍弧來說如螢火一般。
但旋即金光更加明亮,仿佛一輪要爆炸的烈陽。
金光刺眼,觀戰的人們還來不及伸出手去遮擋,便發現光黯淡了下去。
這些變化僅僅發生在瞬息之間,再看賢一的身上已經籠罩了一層金色。
劍光的速度太快,若是不動用踏天步很難避開。
踏天步不能使用,那便不去避。
隻聽見叮的一聲脆響,金身上出現一道清晰的劍痕,深約寸許。
可以想象的到這一擊的威能之甚,若是擊在身體上恐怕最少也是落個殘廢的下場。
賢一的身體往後退開一步,表麵承受住了劉天揚的這一擊,但巨大的力量讓他無法再站住身形。
四周不斷響起議論聲,驚歎道明寺的佛家絕學果然不同凡響,不愧有金身之名。
身上的劍痕被體內湧出來的能量快速修複,眨眼間便複原。
劉天揚的劍已經出鞘,那麽接下來便是賢一出拳。
源源不斷的金色絲霧朝著兩隻拳頭匯聚,看上去賢一的手中像是握住了兩團光。
賢一伸出了拳頭,轟向了劉天揚。
他的動作很緩慢,至少比起那道劍光來說,速度慢到不忍直視。
看上去就像他這個簡單的伸拳動作,遇到了極大的阻攔。
這種阻攔不僅出現在他身前,還出現在他肩上。
賢一的雙腳下陷三寸,地麵伸出兩道蛛網般的裂紋,以他的雙腳為中心,迅速朝著四周擴散。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直到他的拳頭完全伸直。
伸直,便是出拳的動作已經做完。
劉天揚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憑著在軍營中摸爬打滾多年的經驗,將刺出的劍收回,橫在了胸前。
下一刻,拳頭上的兩團金光消失不見,不留下任何蹤影。
真正的速度是無法用肉眼得知,也無法預判。
所有人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麽事,隻見劉天揚的身體飛速的往後退,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擊所致一般。
梅小花看見這幅畫麵,旁人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頭。
“好快。”
唐君墨臉上有些得意,旁邊的紅衣抬起了頭,像是終於勾起了她的一些興致。
一道殘影從場間掠過,隨後重重撞在了牆壁上的白玉浮雕上。
浮雕破碎成塊,紛紛落下。
劉天揚的身體陷入了假山岩石中。
再看他手中的劍已經隻剩一個劍柄,劍身整齊斷成了三截。
這還是他做出了準備的結果,若是他視線沒有感覺到危機,恐怕此時已經失去了一戰之力。
賢一凝重地看著劉天揚的方向,隨後雙腳猛地一蹬地麵,整個身體如炮彈一般飛了出去。
觀戰的人大驚,難道道明寺裏出來的和尚都是如此的性情,分明已經贏得了戰鬥,還要趕盡殺絕?
賢一沒有開口說話,因為他在先前敏銳的看見了劉天揚握劍的右手微緊,骨節發白,這是出力的征兆。
數道劍光,無聲無息越過數十丈的距離,來到賢一的身前。
鋥鋥鋥數聲極為清晰的切割聲,在他的手臂,小腹,大腿上響起。
一道道清晰的劍痕在賢一的身上顯現出來,淩厲至極。
石屑簌簌落地,劉天揚單手執劍,與賢一的兩眼對視。
場間響起一聲毫不遮攔的稱讚,雖說語氣依舊冰冷,但仍然能聽出開口之人發自內心的喜悅。
“不錯。”
唐君墨看著右手旁點頭的紅衣,再望向劉天揚,心中不斷幸災樂禍的同時大感惋惜。
他已經能想象的到接下來的紅衣是如何見獵心喜,然後劉天揚在她手中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再看賢一的身上不斷有劍痕出現,清晰,深刻,仿佛是將人正在上麵鐫刻一副書法。
劍痕深約寸許,看上去給人的感覺,便是劉天揚劍術的威能隻要再強上半分,便能將這道金身割破。
可終究是沒有破。
賢一每一步落下,都會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裂紋。
這些裂紋排成了一條直線,沒有任何曲折。
這便等於是賢一不躲不閃,用強橫的防禦來硬抗這些劍光。
劉天揚右臂上隆起一條條的青筋,用力執劍揮下。
做完這動作後他的臉色極難察覺的蒼白了一分,一道威能更甚的劍光夾在在無數道劍光中間,朝著賢一的身上砍去。
嗤的一聲輕響,賢一的右肩上出現一道很淺的傷口。
幾縷鮮紅飛濺而出,落在了大殿的雕龍石柱上。
丈六金身很強,非常強。
但終究賢一的境界不深,還不足以發揮出一分的威能。
終於在今日一戰中,被這位同輩的強者給攻破。
十餘丈的距離很近,就算是常人也能兩個呼吸間便趕到,更何況是賢一。
一瞬之間,劉天揚劈出數十道劍光,盡數落在金身之上,金身破,賢一至。
一隻皮膚白皙,五指修長的拳頭出現在劉天揚的眼前,然後突然停住。
這隻拳頭看似尋常,但隱藏著巨大的威能,所帶起的風勢讓劉天揚的一頭黑發往身後狂舞。
賢一漠然,開口說出三字。
“你輸了。”
在一般的故事中,複仇者落敗後會大喊大叫痛不欲生,叫囂著要和仇人同歸於盡。
但是劉天揚沒有,他隻是苦笑一聲,衝著賢一抱拳行了一禮,誠懇說道:“是,大師武藝高深,我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