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青友會(八)

淅淅瀝瀝形容的是聲音,雨絲穿過空氣的聲音。大殿內明亮溫暖如白晝,殿外的夜色中卻突然下起一場淒寒的暴雨。

這是長安城二月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雨聲不輕柔,卻直欲人眠去。

伴隨著這場突兀到來的雨,大殿內的溫度顯著降低,無數的冷風夾雜著水霧從殿門吹入。

賢一隻覺得風來清涼,拂麵如美人的手,好生舒服喜悅。

風越來越大,逐漸變成了狂風怒吼,從門外湧入回**在每一個人的身周,但更多的還是吹在了賢一和梅小花的身上。

風雨驟且狂,賢一的劍亦如此,從四麵八方亮起,刺向梅小花。

梅小花沒有動,沉默站在真實的風和水霧裏,以及賢一的劍風劍雨裏,平靜將雙手橫在胸前,眉間沒有任何畏懼,隻有平靜所代表的自信。

他的人,就像是南天院的院門。

院門在長安城南已經堅定的站立了上百個年月,無論多猛烈的狂風暴雨都不可動搖,最多添了幾分滄桑和曆史感。

現在梅小花的臉上也多出了幾分滄桑,發絲中鑽出了幾根銀白。

他的眼神也變得渾濁,但他絕對不是糊塗的老人,而是將鋒銳盡數掩藏了起來。

梅小花橫在胸前的雙手中,多出了一朵梅花。

這多梅花有嬰兒的臉蛋那麽大,也和嬰兒的臉蛋一樣稚嫩,通體粉紅,近乎妖豔。

這便是他自信的原因。

賢一如風雨般的劍影,每一劍都沒有落空,但每一劍都沒有刺中。

梅花易折,梅花易損,但此刻化成了最堅不可摧的護盾,擋在了梅小花的身前。

粉色的花瓣上,多出來了無數個白點。

劍雨停下,殿外的風雨更甚。

啪的一聲響,賢一的胸口被梅小花一掌擊中,噴血倒掠,重重砸在雕龍畫鳳的浮雕上。

賢一落下後扶住畫壁站穩身形,看著對麵的梅小花沉默不語,臉色有些蒼白,在他的胸前的金身陷進去一個掌印。

梅小花給世人一種寧靜而寡言的感覺,但賢一沒有想到,這樣一種清曠的人,看似沒有什麽力量,卻手段如此凶猛而又令人無法阻擋。

旋即他又自嘲般的搖了搖頭,盛名之下無庸人,以他地榜第二的名分,哪會是表麵看上去這般簡單。

場間所有的人望向賢一的胸前的凹陷,猜測這場戰鬥差不多便能結束了。

他們很難看出梅小花的實力,但知道他很強,非常的強,此刻更像是一道大山一般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來。

梅小花臉色依舊平靜,沒有半點占據上分的得意,他也看著賢一,問道:“還能再戰?”

體內仿佛無窮無盡一般的絲霧湧出,金色凹陷下去的一個掌印也迅速恢複,賢一笑了笑,握劍上前邁出一步。

“今日定要戰個痛快。”

梅小花皺了皺眉,開口說道:“你打不過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認真,給人一種很誠懇的感覺,沒有半分嘲諷的意味,反而更像是與敵人惺惺相惜一般。

賢一伸手輕輕擦拭著左手上的石戒,想到了幾天前的夜裏千尺與他的談話。

“但是我必須要贏。”賢一開口說道。

“怎麽贏?”梅小花說完這句話後想到了什麽,旋即臉色有些難看。

賢一帶著歉意看著他,說道:“抱歉,就算食言我也要贏。”

坐在座位上的柯小樹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又失聲笑了出來,想著這師徒二人倒是一個模樣。

話音落下,洛水劍從賢一的手中拋出,刺進了唐君墨身前的木桌。

唐君墨正伸手倒酒,險先被劍刺中,驚險避開後大怒,剛想開口的時候話音被他吞回了肚中。

不僅僅是他,周圍那些議論的聲音也迅速安靜下來。

大殿內寂靜無聲,隻有狂風呼嘯,和黃豆大的春雨重重擊在門外的石道上,碎成了一顆顆的水珠。

所有人都望著賢一。

更準確的是望著他的手中。

賢一感受到瞬間湧進體內的一股龐大的力量,將今日所消耗的元氣盡數補充,甚至更加雄厚。

在他的手中,有一根金黃的禪杖,古樸而光芒內斂,但無人敢忽視。

在座的這些青年男女,都沒有見過這根禪杖,但無人不識。

這根禪杖是排在百器榜前三的神物,但它所代表的意義和權力,將天下所有的神兵利器加在一起也比不過。

在大南佛教信徒中,國師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比皇帝陛下還要尊崇,而這根禪杖便是國師身份的象征。

九錫禪杖。

無數道倒吸冷氣的聲音響起,代表著九錫禪杖的出現給他們造成了多大的震撼,甚至有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就要發出驚呼。

驚呼聲戛然而止,原來是被同伴捂住了口,像是生怕驚擾了神聖一般。

所有人跪拜在冰冷的地麵上,雖說態度恭敬,但藏在眼中的還有濃濃的不可置信。

九錫禪杖,怎麽可能在他手上?這其中代表著重大的意義,但無人敢真正往那方麵去想。

連驕傲如唐君墨,冷漠如紅衣,在看見了這一幕後,也低下了腦袋。

柯小樹站起身來躬身行禮,但他臉上的滿意神情怎麽也掩藏不住,笑起來後眼角的皺紋都被擠成了一朵**。

直到現在,他們終於知道了為何梅小花的那道颶風會突然消散,在這種純粹而強大的力量下,恐怕隻要動用百分一也不是他能阻擋。

梅小花知道賢一不足以發揮出九錫禪杖的全部威能,但也知道擁有禪杖後的賢一有多麽恐怖,若僅僅是以自身現在的實力,交手後必敗無疑。

梅小花看了賢一一眼,然後盤坐了下來。

賢一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出於對對手的尊重,沒有出手打斷。

隻有場間的肖磊看著這一幕後瞳孔緊縮,又變現出濃濃的擔憂。

他知道梅小花要做什麽。

在昨日的客棧中,肖磊受了梅小花的打擊,隨後調侃說道:“你這麽厲害,怎麽不去爭天榜?”

梅小花回答,等此次的青友會過後,便破一念境。

梅小花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有自信,並且理所當然,仿佛是在說我明天要多吃一碗飯一般。

當時肖磊聽到這句話後便轉身出了客棧,但實則在心中已經揭起了巨浪。

這正是他明白這其中所代表的意義,才會如此。

修行一路雖難,縱使如此,觀整座大陸,年紀輕輕便進入了通脈境的修行者還是有許多,少見但並不稀奇,就連肖磊自身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通脈境,終究不能被稱之為強者,在那些山門宗派中便能瞧出,隻有晉入了一念境,才能被供奉為長老,享盡無數的修行資源和門下弟子的尊敬。

一念境的修行者,已經開辟了神海,念力轉化為了神念。能一念之間生出詭異莫測的手段,將敵人頭顱斬下。

一念境,一念斷生死。

但這個境界,沒這麽容易便能踏入。

為何地榜上的年輕俊傑如此多,除了賢一和沒突破之前的唐君墨這兩個奇葩外,其餘都是通脈巔峰的境界,卻罕有人突破這道門檻?

因為這一步太難跨過,十之八九都會失敗,而失敗的下場便是身死道消。

在原本就脆弱的腦袋中,要憑空開辟一片儲存神識的海洋,其中的風險可想而知。

現在,梅小花要破鏡。

賢一手執禪杖立在場間,神色複雜的看著身前的那人,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

跪拜的人仍然在跪拜,行禮的人仍然在行禮,隻有紅衣抬起了頭,看上去像是梅小花勾起了她極大的興致一般。

破一念境時,雖說身心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但值得慶幸的是這一過程不必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

關於這個境界名稱的由來也有另一個說法,是生是死,便在這一念之間。

是成是敗,也在這一念之間。

賢一耐心的在原地等待,希望這個對手可以醒來。

在離浮生亭數十裏外的皇宮中,南宮天聖正站在禦書房的文案前,提筆在寫著一副字畫。

樹公公出了宮,那麽在他的旁邊自然沒有站著侍衛。

禦書房中隻有皇帝陛下一人。

南宮天聖神情專注,目光盡數落在南陽郡產的最好宣紙上,無論是站姿還是握筆的姿勢都挑不出任何毛病。若是別人看見了他這幅模樣,說不定會覺得他不是一位萬人之上的帝王,反而更像一位沉浸筆墨多年的書法大家。

直待南宮天聖最後一筆落下,他才將筆擱下飲了一口早已涼了的茶水,然後看著自己的這幅作品連連點頭,看樣子是十分滿意。

就在這時,他感應到了什麽,抬起了頭望向北邊的那個方向。

在那裏有一道紅色的光芒生出,然後化成了一道漣漪,擴散至整個長安城。

“這倒是有趣。”南宮天聖笑了笑,自言自語說道:“是誰突破的?穿紅衣服的那個姑娘還是梅小花?”

他搖了搖頭,終究以他的眼光看來這隻是小事,並不值得浪費心神去關注。

南宮天聖飲完杯中的茶水,走到禦書房的門外發現被雨簾攔住了去路。

“真是好一場春雨,不知道會下多久。”

他看在門沿看著身前的景象感慨,如同是一位帝王憐惜子民今年的收成,在期盼雨要多下一些才好。

(這裏有個驚天超級大咪咪,但是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