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青友會(十)

場間落下的梅雨仿佛是由仙女挎籃灑下,無窮無盡,不知何時才會停歇。

賢一手持禪杖,不言,不動,閉上了眼。

所有的人都望著他,猜測著接下來他會如何應對。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仿佛每一個呼吸都變得無比漫長,又仿佛隻是過去了一瞬。

此時此刻,他就像一尊泥塑的雕像,沒有喜怒,沒有哀樂,任憑風雨吹打數百年。

他的頭頂是上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給大殿提供著光亮,但不知為何,其中的某一顆變得暗淡了一些,就像燭燈燃盡了油,快要熄滅。

賢一閉著眼,他沒有看到這幅畫麵。

但他感覺到了。

於是他睜開眼。

賢一抬頭,雙眼中有一抹金光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依舊是深邃黝黑的眼瞳。

一道身影,如一支攻城的巨大弩箭一般射向了天空。因為速度太快而帶起了一道勁風,將身體周圍落下的花瓣盡數推開。

躍地而起,原先雙腳站立的裏麵陷進去兩個淺坑,而他手中的禪杖便是這支箭的箭頭,要將一切阻攔的存在都擊碎。

圍觀的人驚呼,為賢一的聲勢而驚歎,同時也感到不解。

在大殿的上空依舊是白玉的穹頂,上麵鑲嵌著價值不菲的夜明珠,若是再向上一些,那便是漆黑堅硬的岩石。

他想幹什麽?

賢一沒有開口解釋,也沒有發出一聲怒喝,但他的兩隻眼睛沉默而堅定,專注而不可動搖。

轟!

一道震耳的碰撞聲響起,無數被擊成粉末的碎屑落下,一時之間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巨大的岩石被撞碎後砸向了地麵,人們紛紛避開,但目光還停留在那一團塵雲上。

紅衣沒有避開,反而兩隻嫵媚誘人眼睛微微眯起,猶如這樣做,能要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

片刻之後塵雲散去,大殿內無論桌椅還是酒杯都被鋪上了一層白灰,看上去不像是以奢侈享受聞名的浮生亭,而更像是一間百年未見天日的古廟。

所有人立即發現,在場間已經沒有了賢一的身影,而他們抬頭望去的地方,多出了一個數丈長,人形大小的窟窿。

如果說蓋在頭頂的穹頂是天,那現在這個天已經被捅穿。

傾盆的暴露透過窟窿落了下來,迅速在地麵結成了一灘淺水,並且還在朝著四處迅速擴散。

今夜下雨,那天空上自然是烏雲密布,見不到星辰也見不到月光。

按道理來說,這些人隻能望見一團漆黑如墨的夜色,但他們現在看見的是一團明亮而帶著一絲神聖意味的金光。

頭頂上方傳來打鬥聲,大殿內的戰鬥轉移至了殿外,圍戰的人連忙如潮水一般湧了出去,他們不僅僅是因為擔心錯過這場精彩的戰鬥,還怕這座假山不知何時會倒塌。

管事一言未發,沒有半分焦急恐慌的模樣,跟在唐君墨的身後也走了出去。

假山很大,若要真正的用語言形容出來,那便是有四五間這樣的大殿加起來那麽大。

山是由通體漆黑的岩石鑄成,不知是何材質,也不知是如何運送到了浮生亭內。既然是假山,那理所當然的山上沒有生出草木。

但山上有兩個人。

將視線落在梅小花身上,他手中正握著一朵顏色更淡了一些的梅花,除此之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竟然在賢一這一擊之下全身而退,安然無恙。

直到現在,觀戰的年輕男女終於知道為何這場戰鬥如此艱辛了。

賢一與梅小花都很強,但最重要的是他們的防禦都太過匪夷所思。

無論賢一的任何攻勢,都不能讓那朵梅花出現損傷,更何況是傷人。

同樣的,梅小花的招數都落在了賢一身上,可也隻能讓對方身體表麵的那層金身出現一些破損,又很快被源源不斷的元力修複。就算真正的殺招落在了肉體上,其中的威能已經大減,無法傷及根本。

那這場戰鬥,到底是誰輸誰贏?

無人能知,因為戰鬥還沒有結束。

他們看到了賢一身上的金光,在黑夜之中無比顯眼,明明感覺不到炙熱,卻連即將落在他身上的雨水都被蒸發。

這種金光他們在之前都見過很多次,無論是在賢一體內所散出還是凝聚在身外如盔甲一般的金身。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的金光要更加明亮,而且這明亮還在持續加強。

圍站的青年男女有很多,雖說都不是庸人,但境界依然有差距。他們都站在暴雨中,就算渾身被雨水打濕也沒有開口打破場間的寧靜,唯恐驚擾了戰鬥的兩人。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的觀戰,可此刻,那些實力要弱上一些的男女眼睛受到刺痛,流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竟然連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

這還隻是泄露出的一絲金光,便有讓人目不能視的威能,那站在賢一對麵不遠的梅小花,又會承受怎樣巨大的壓力?

今夜,長安城內的居民都看見了一道紅色的漣漪擴散,這是在前年見過許龍虎聖體覺醒後的又一次天地異象。

現在,他們又看到了更加讓人癡迷的畫麵。

在黑夜中,在暴雨中,升起了一道如烈陽一般的金光。

金光沒能讓長安城明亮如白晝,反而遠遠的望去,更像是黑暗中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燭火。

這是一道能讓所有人看見,但是內斂的金光。

梅小花站在假山上,看著對麵的賢一沉默不語,任憑他身上的金色越來越濃鬱。

憑借著本能,他能感覺到濃鬱的威脅氣息,但是沒有打斷對方,更加沒有阻攔。

既然賢一能護他破境,那他也能等待片刻,這不僅僅是因為擁有的自信和驕傲,還因為他從小養成的人生理念。

你有恩於我,那便報恩,浪子野心之事做不出,恩將仇報更加不可為。

換句話說,這便是禮尚往來?

無數如絲線般的濃霧從九錫禪杖中流出,然後湧入了賢一體內,旋即又出現在他身體表麵,投進那層金色中。

金色越來越濃鬱,除此之外大小沒有任何變化,但給人一種感覺,像是要離開賢一的身體漂浮而出一般。

然後,它就真的飄起來了。

它不是飄向空中,也不是落向地麵,而是懸浮到了賢一的身後。

賢一睜開眼,做出一個抬手的動作。

他身後的那道金色,像是賢一的另一道影子一般,也跟著他做出了抬手的動作。

雨水墜在了賢一的身上,浸濕了黃色的僧袍,雨水墜在那道金色上,像是濺在岩石上一般摔成了更細微的水滴。

如同實質的丈六金身。

柯小樹看著這一幕,伸出的手都在不停的顫抖,他指著賢一的方向,張嘴想說些什麽但什麽都沒有說出。

兩行濁淚流下,流入了臉上溝壑般的皺紋中,又立即被暴雨衝刷幹淨。

場間一直觀看著這場戰鬥的人,原本的沉默變得更加沉默,更加說不出話來。

他們隻能張大嘴,來表現出自己的震驚。

在古籍記載中,佛教一脈的大能者在修為境界和佛法領悟極為高深時,能修得無上神通。

這種神通用出後,能在身後凝聚一道神佛虛影,讓他們一舉一動之間都有不可想象的威能,說舉手投足破碎山河也不為過。

這種神通,被佛家稱之為法相。不知當今世上是否還有人擁有,但至少是數百年沒有在世人的眼中出現過,上一次出現時,還是大南與天秦的那場決戰中,被二長老柯白梅所用出。

再看賢一的身後,跟古籍上的記載一般無二。

可他雖說一身實力在年輕一輩中算得上極為強橫,卻是萬萬不足以修煉法相,更何況他年紀不過十八,如何能佛法高深?

賢一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自己所修煉的丈六金身已經一年多沒有再進一步,就在先前的那一刻,突然感覺到了要突破。

被震驚的眾人依舊張大著嘴,直到被雨水灌滿,快要被嗆到時才反應過來。

他們的目光還是落在賢一身上,其中有見多識廣之人,開口問道:“這...是哪尊神佛的法相?”

那道金光,如一個模糊的人影一般,身高和體形都與賢一相差無幾,麵目隻有一些大概的輪廓,無論如何打量也瞧不出個一二來。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在這片刻的時間,賢一已經抬起了左手,也握住了禪杖。

他身後的法相,也跟著做出了雙手緊握的動作。

更多的力量湧入了賢一的體內,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從所未有過的強大。

“準備好了嗎?”賢一直視梅小花,開口說道。

梅小花點頭,握住了那朵梅花,說道:“請。”

話音落下,賢一就像先前一般躍向高空中,持著九錫禪杖砸下。

眾人瞳孔緊縮,像潰散的鳥獸一般飛速往身後倒掠,能想象到接下來即將出現怎樣驚天動地的聲勢。

此時此刻,賢一背後的法相讓他看起來像是一位開天辟地的神明,要將整片大地都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