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可願聽君奏一曲

當修行者踏入主宰境後,不僅身前三寸自成一個小世界,並且無論戰鬥還是沉睡,都能讓他們與這個世界更深的認識彼此。

踏入這一步後,隨著修為的加深,他們所對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也會逐漸掌握的更透徹,天地間的一切都能成為他們用來殺敵的手段。

生機能殺人,雨露能殺人,空氣也能殺人。

僅僅是眨眼的時間,單憑肉眼已經看不見了王雪峰的身影,因為此時他已經在上千丈的高空。

從他的視線角度來看,連綿的群山變成了一堆蟻穴,甚至連龐然大物似的長安城,也僅僅隻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一塊飛滿了螢火的農田一般。

離道明山如此的距離,縱然是威能再驚天的大陣,也無法傷及他。

可這樣做,不足以破陣。

那麽他想幹什麽?

這個時候,隻見他閉上了眼,仿佛是一個勞累了一天的山農,回到家就閉眼躺倒炕上,好大睡一覺用來緩解心神的疲憊。

他確實很累,長途跋涉從北方至長安,又先後經曆兩場戰鬥,雖說身體上沒出現傷勢,可損耗依舊很大。

他也真的放鬆了下來。

並且放鬆的極為徹底,猶如進入了最深的睡眠,不去想如何破陣,如何殺人。

在他的身下還是那座宛若神聖的山,山上的陣法內的無窮生機依舊在匯聚,不知會醞釀出多麽恐怖的威能。

然後他掉了下來。

像一隻被利箭射穿心髒的大雁一般,無力掉了下來。

柯小樹站在台階下,沉默的看著這一切,他未步入主宰,根本無法插手幹涉。

他很相信這座陣法,正因為知道陣法的來曆,才肯定沒有人能輕易的破開,哪怕是天底下所有的主宰境強者匯聚在一起,也至少能支撐十天半月的時間。

道明山後還有很多山,道明山前還有一座天底下最大的城。

山中的草木獸禽,城內的男女老少,這些都是生機。

這樣一股近乎永遠不會枯竭的力量,如何破?

但不知為何,他越來越變得年輕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愁容。

隨後他兩道稀疏並不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

此時此刻,出現在王雪峰身上的狀態十分奇異,若死若沉睡,身心空靈,沒有任何雜質。

他還在往下落,並且速度越來越快,身上的衣袍都因為與空氣摩擦,開始燃起了在黑夜中十分明亮的火焰。

直到他距離身下的一層朦朧的綠光不過十丈時,他才睜開了眼。

這層綠光中有絲霧流動,將整座道明山都籠罩了起來。看上去似夢似幻,但若是外敵接觸,定會被其中突然狂暴而強大的力量撕成粉碎。

王雪峰睜眼,便有無數道血箭從他的身體**出,接觸空氣便化為了虛無。

這是他的精血,每一滴都蘊含著濃鬱而龐大的天地元氣,是所有修行者都夢寐以求的重寶,若是凡人直接服用,恐怕剛吞入腹中便會被其中的能量給活活撐爆。

他的眼睛不似先前那般鋒銳,反而像是燃起了一團火焰。

這種火焰,隻有在最忠實虔誠的信徒身上才能看到,是那種比癲狂還要更可怕的狂熱。

他是一個狂熱的信徒。

並且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元氣的波動,仿佛變成了一個凡人。

他就是一個凡人。

現在,凡人要朝拜佛門聖地。

柯小樹望著山頂的方向,此刻護山大陣被他所掌控,連身上的一石一塵,都清晰的印在他腦海中。

他看見王雪峰墜了下去。

在落地的一刻,王雪峰的身體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重量一般,猶如一根鴻毛,輕輕落在了山門前的空地上。

柯小樹明白了王雪峰是如何破陣,但他不明白的是,一舉一動都足以讓山河破滅的主宰境修行者,是如何斂去一身修為,躲過了大陣?

道明寺的大門沒有關,像是在迎接一位貴客,或者等人回來。

按照推算,王河山應該還在黑棋世界中,那麽一時半會便回不來。

王雪峰不是客人。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一眼便望見寺內還亮著幾盞燈火,不知道是哪位高僧或者是勤奮的沙彌在做功課。

他來道明寺山是受到了大法師的旨意,於是不得不將找人的任務擱在一旁,先來殺人。

現在隻要他邁過去這道門,就能殺死道藏,因為在大法師的推算下,就算寺內還有不出世的高手,也無法阻攔。

可是他現在沒有抬腳。

王雪峰無言,臉上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在他的麵前有一個人。

這人隨意的坐在台階上,身穿長衫,長發披肩,後背倚靠著寺院的門沿,渾身上下有一股說不出的氣質。

這股氣質像頹廢,像灑脫,又像是對任何事物都不關心的冷漠。

他的手中有一個酒壺,腰間別著一根長簫。

那人舉壺痛飲一口,一聲長歎過後將酒壺遞出,問道:“喝一口?”

王雪峰微微眯了眯眼,開口說道:“不喝。”

那人接著問道:“酒是好酒,為何不喝?”

王雪峰看著麵前的這個人,他一身的長衫雪白,雖說沒有汙漬但滿是風塵,看得出是因為很久沒有換洗過的緣故。

而他的長發蓬鬆雜亂,但又毫不肮髒。

這給王雪峰一種感覺,或者說任何第一次見到這男子的人都會生出這種感覺。

他很愛幹淨,但又很懶,或者說不喜打理。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形容,卻在這男子身上並不顯得衝突,就像他的相貌一樣,並不俊朗卻讓人看著莫名覺得舒適。

王雪峰沒有感覺到麵前這人身上的元氣波動,便隻有兩種可能。

他是假冒的凡人,這男子是真正的凡人,或者說一身修為境界比他還要深不可測。

這人不可能是道明寺的和尚,但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又從來沒有聽聞過大陸上有這麽一位人物?

“要事在身,很忙。”王雪峰說道。

男子搖了搖頭,微笑說道:“年輕人做事不要太急,要不坐在來,聽我演奏一曲如何?”

還不待王雪峰說話,男子抬手輕輕撫了撫腰間的長簫,接著說道:“一曲肝腸斷,無處覓知音。這首曲子是老師教給我的,我天資愚鈍耗費了數十年才學會,還沒有吹給別人聽過,你有耳福了。”

王雪峰看著這人的相貌也不過二三十的年紀,很不喜對方對自己的這個稱呼,可他隱約覺得此人極其危險,並不願意招惹。

“不喜歡。”王雪峰皺了皺眉,說道。

話音落下,王雪峰未怒,男子卻先怒。

隻見他臉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斂去,站起來冰冷說道:“酒也不喝曲也不聽,你不給我麵子?”

王雪峰聞言,往前踏出一步,腳下整塊岩石鑄成的地麵紛紛裂開,迅速朝著四周擴散。

原來這便是他的憑仗,就算不動用元氣也有信心隻憑借強悍的肉身,橫掃眼前的這座寺廟。

就在這個時候,山下趕上來的柯小樹終於出現在身上,彎身恭敬行了一禮。

“蘇先生,請助我斬此人。”

姓蘇的男子歎了口氣,轉身望了一眼門上的那道牌匾,遺憾說道:“天秦人都該死,可這裏是聖地,總不能讓這等賊子的髒血玷汙了道明寺這三個字。”

此言一出,在王雪峰站立的地方隻剩下一道殘影,而他的身體已經用無法想象的速度朝前衝去,若是速度放緩,能看清他的手背上長出的濃密的黑毛,五指尖泛著寒光。

寒光所過之處,連空間都被撕開一條條的裂縫,透過裂縫朝裏望去,隻見裏麵是比黑夜還要更加濃鬱的漆黑,灑落在上的月光都被盡數吞噬。

王雪峰的速度快,那男子的速度更快。

隻見他的右手搭在長簫上,食指輕輕扣了一下。

一指落下,簫洞中傳出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響。

奇異的是,這分明隻是一個音節,落在旁人耳中,卻仿佛看見了一隻上古的凶獸張開了巨口,仰天長嘯一聲。

寺廟門前有樹,一片墨綠的葉落了下來,飄飄然來到了兩人的中間。

這片樹葉沒有落在地麵,因為它陷入了一道柔順的漩渦中,在空中不停的盤旋,像是要一直飛舞下去。

可下一刻,它化成了碎末,又化成了塵埃,最後變成了虛無。

因為一指落下,悅音化成了一道無形的波動,朝著王雪峰撞了上去。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交手,瞬間便分出了勝負。

王雪峰的身體頓時顯形,不斷往後退去,而地麵上的岩石紛紛翻開,多出了兩條溝壑。

這個時候王雪峰的手臂比先前粗壯上數倍,看上去極不協調,被他橫叉在胸前抵擋,雙腳直到靠近了台階的邊緣才停了下來。

結果很明顯,王雪峰敗的十分徹底,不論他是狀態不佳還是身處陣中不能動用全部實力,結果都是他敗了。

“要聽聽曲子嗎?”男子隨手撫摸著長簫,開口問道。

王雪峰雙手垂下藏在袖中,但他衣袍早已破爛,能清楚的看見不斷的有鮮血湧出,順著他手臂上的黑毛流了下來,滴在泛白的石麵異常顯眼。